作者:许百龄
得知长子失踪大半个月,高明?达勃然大怒,拍桌而起,“高明?进!”
堂内堂外伺候的下人皆被惊得一哆嗦。
管事见?此,忙命下人都退下。
高明?进叹了声,心平气?和地道:“坐下!我这些天一直派人在找,应该快找到了。”
见?兄长还这么淡定,高明?达怒不?可遏,“高明?进,我当年就和你说过,妻儿是我的底线,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别牵连我的妻儿!你如今不?仅利用昉儿,还害晰儿。你有把我当成兄弟,把他们?当成侄儿吗?”
高明?进一脸茫然,责道:“你说的什么胡话?晰儿失踪是我疏忽,但我何曾利用昉儿,何曾要害晰儿?”
他望向侍立一旁的高昉,高昉如做错事般,畏惧地垂头。
“昉儿,二伯在信中如何与你说的?你怎么和你爹说的,让你爹如此误会。”
高昉垂首回想信中之言。
“回话!”高明?进焦急地斥责。
高昉抬头看着两?位长辈,紧着手?掌不?敢说,信中?的确没有明?说。
高明?进更着急,不?轻不?重拍了下桌案,再次命令:“回话!”
高昉惊慌跪下,回道:“是侄儿会错了二伯的意。”
“会错意?”高明?进教训,“二伯说什么让你会错意,让你爹认为二伯是利用你,是要害你大哥!信呢?拿给你爹看!”
高昉更慌了,他总共收到二伯两?封信,信早就烧了。
高明?达亦猜到高明?进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他当年是状元郎,满腹才学?,文辞上动手?脚太容易。就算信摆出来,一句话可以几种解释,不?同处境和目的人存着不?同理解,他总能够找出借口和脱身之辞。
兄弟几十年,他岂会不?知二哥什么性子。
到底是昉儿会错了意,还是他故意暗示引导,各说各有理。
晰儿也?在书院,若是写信,直接写给晰儿便成,何必要给昉儿写信?目的还不
?明?显吗?
不?过是眼下毫无证据罢了。
“你呀——”高明?进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因为你糊涂,现在你大哥不?知身在何处,你真?是欠教训!”
高昉忙俯首认错。
自己蓄意加害,如今让他的儿子背过,高明?达怒瞪高明?进,“你不?用在我面前装无辜那一套,我现在只要找到晰儿,只要他安然无恙站在我面前!其他你说百样亦无用!”
“唉!我也?正急着呢!我去问了言儿,他没给我一个好脸色,不?知他是不?是知晓。这事你们?再去问问。晰儿素来和言儿亲厚,兴许他知道。”
高明?达不?听他说这些没用的,“晰儿若是有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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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日?便是殿试,高晰依旧下落不?明?,所有人心焦如焚。
俞慎言散值回去的路上,随手?翻着史料,翻到西北各部?宗教信仰时,脑海中?灵光一现,立即吩咐车夫去寺庙,让身边的小厮回去通知李帧。
京城内外大大小小寺庙不?少,他跑了几座。天黑之时,在戒云寺见?到了高晰。
高晰坐在后禅院的莲花池边,骨瘦如柴,衣衫在身上松松垮垮,好似挂在竹竿上。面颊无肉,颧骨突出,眼睛空洞无神地注视池面。
小沙弥道:“高施主自来寺中?后便这般,坐在某处一坐一天,不?吃不?喝。”
当年他折磨一场自己,如今又是。
自始至终,他什么都没做,就因为生?在了高家,便成了他的错。
俞慎言地走过去,高晰好似未有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纹丝不?动,像石化一般。
“小晰……”
“哥——”
俞慎言刚欲相劝,高晰忽然开口打断他。许久没有与人说话,声音低哑生?硬。
机械般转过身看向?俞慎言,眼圈发青,眼窝凹陷,眼中?没有丝毫光彩,像个奄奄一息的老者。
“我回去考殿试。”
虽然他来就是要劝高晰回去,他一句没劝,对方主动说此话却尤为反常。他抓着高晰手?臂担心地问:“你是认真?的?”
“我不?想辜负哥的一片好意。”说着便起身越过俞慎言朝院门去。
坐上马车,俞慎言观察他一阵,呆呆不?说话。询问他这些天的事,他一句不?说。将高明?达等人来京的消息告诉他,他亦没反应。
马车在高府门前停下,高晰一动不?动在车里坐了片刻,最后好似鼓足了勇气?,说道:“我没事,只是想通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哥不?用担心我。”说完起身下车。
高府下人见?到高晰,惊喜地忙跑进去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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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儿子瘦得人不?人鬼不?鬼,洪氏抱着儿子哭成泪人。高明?达亦是心疼得眼泛泪花,对兄长责怪一通。
终是见?到人平安归回来,所有人心里都松快。
高晰道:“爹,孩儿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儿子如今的精神状态,高明?达不?敢不?依着,洪氏也?顺着儿子。
父子二人来到房中?,高明?达去掌灯,高晰随手?关上房门。
屋里光线亮起来,高晰走上前跪下。高明?达以为儿子是认错,哪里舍得责怪,忙伸手?去扶。
高晰推开父亲,艰难地开口:“爹,孩儿求您一件事,求您告诉孩儿高家的村的所有真?相,孩儿想知道全部?。”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那不?是全部?。这些天孩儿想了太多事,您、大伯、二伯,你们?一直在瞒着我们?这些晚辈,当年的事,不?止孩儿知道的那些。孩儿求您,求您让孩儿死?心,让孩儿断了对哥的兄弟情,让孩儿不?再奢望,孩儿真?的太痛了。”说着眼中?溢出泪来。
泪水映着昏黄的烛灯闪着光亮流过干瘦的脸颊,好似刀锋割开高明?达的心。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承受不?起真?相。
“只有那两?件事,别无其他。”
高晰抬头望父亲一眼,俯身稽首,“爹,孩儿求您。”
知道真?相会痛苦,不?告诉他真?相,他会猜测更多,他们?父子之间也?会因此生?分。
他扶起儿子,让他坐下,狠下心将当年高家村所有事一一说给儿子听,一边说一边观察儿子。
本以为儿子会情绪崩溃,却未想儿子异常平静,面上没有丝毫情绪,好似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般。目光落在烛台的底座上。
随着烛火摇动,灯下的阴影也?随之摆动。
高家村的事一件件说完,高明?达自责道:“爹当年太自私,才会冷眼旁观那么多年。”
高晰依旧盯着灯下阴影,许久后蓦地自嘲苦笑,“一而再再而三,哥就算再宽宏大量,也?无法做到一次次原谅。我们?高家和俞家注定不?会共存。”
沉默几息,他望向?父亲,“爹,您若愿意听孩儿一句劝,就和大伯、二伯别籍分财,此后各不?相干。高家是荣是辱我们?不?沾,俞家……我们?欠他们?的已经还不?清。”
高明?达沉默片刻,深深点头,“在来京的路上为父同你娘也?商量此事。当年你被害落榜,如今昉儿被利用,爹不?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在你们?身上。只有分出来,从此各走各的路,才能保一家人平安。
爹娘从不?求你们?兄弟有什么出息,哪怕一辈子碌碌无为,爹娘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
说完还是叮嘱一句,“你既然已经杏榜高中?,殿试还是要好好考,这京中?我和你娘是不?希望你留下。你二伯和小言都在,你夹在中?间只会更难做。最好是能外放,远离你二伯。”
高晰应下,“孩儿也?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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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高晰考中?二甲,朝考高晰考进一等。以殿试和朝考成绩,高晰可留京,高晰托人帮忙,自请外放。
史馆内官员再次谈论到高晰,均是惋惜和不?解,正如当年他们?不?明?白俞慎言为什么来史官一般。
因为上次的事情,同僚确定俞慎言与高明?进的关系,便好奇地问他高晰自请外放边陲之地的原因。
俞慎言扭头望向?旁边架子上的西北舆图。索州在西北边境,处大盛与外族两?个部?落的三角地带,常年受外族侵扰,民不?聊生?。索州几度被外族侵占,甚至还出现过惨绝人寰的屠城。如今索州地广人稀,一州百姓还不?抵富庶大县一县百姓之多。
上一任知州便是去年惨死?在外族之手?,那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高晰主动要去此地,他已经明?白对方的心意。
他含糊地回同僚:“高大人应该另有深意吧!”
“这……”同僚面面相觑,这还能有什么深意?穷乡僻壤战乱不?安的地方,且不?说政绩做不?出来,性命都可能不?保。
第84章
盛都初夏不似安州天热,夜风阵阵,略显寒凉。
俞慎言和高晰坐在小院树下饮酒,相对?无言。不时抬头看着天上繁星,听着夜间虫鸟鸣叫,犹如幼时夏日坐在高宅院中树下赏月吹风。
那时他们相约一起读书,一起考功名,一起做官,一起光耀高家门楣。
而如今,他成了俞家子,而他虽姓高,也不再是以前那个高。
造化弄人?。
二人?喝着闷酒,直到深夜,俞慎言开口?:“你不必如此,我从未怪过你。”
“我知道?。”高晰喝下一口?闷酒,说道?,“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看着他接连又饮了好几杯,俞慎言没有拦他。
片刻后,俞慎言也斟满酒,举杯道?:“索州凶险,情况复杂,知州难当,你多保重。”
高晰碰了下杯,苦笑道?:“我会小心的。”
二人?一直喝到下半夜。
次日高晰离开时,俞慎言抱着一个盒子从书房出来,递给他,“你离京高府会去?送,我不去?送你了。这里面是我整理的索州近二十年的一些史料,希望你此去?能用上。”
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也许再没相见时。
高晰抚着木盒,好似爱惜最后一件珍宝,小心翼翼。
“多谢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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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晰赴
任前与父母一同回临水县商议分?籍之事?。高明通不同意分?家,与高明达争吵了一番。最后高明达以放弃家族财产作?为条件以表决心,高明通才勉强同意。随后他变卖三房的所有家产,与妻子儿女一同远赴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