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高明进沉默片刻,转开话题道:“我听闻你下月大婚,怎么也不?送份请柬过来?我好歹也是你长辈,要替你母亲过去亲眼看着你成婚。”
俞慎言知晓不?送请柬,他也会?送一份贺礼过来,却?未想他还想亲自登门。
如今幼弟在?其手下,他今后亦可以?任意寻个由头拿捏,他不?得不?服软。
“是下官疏忽,明日亲自给大人送过去。”
“让思儿带过来便可。”命人赶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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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转弯驶入高家门前街道,高家的仆人立即迎上来回禀,高家大门外有官绅士子在?围堵,让高明进从后门进府。
这不?是第一次,这些人如今对他恨得牙痒痒,若清田纳税之策真推行下去,情况只会?更严重。
他犹豫了下,没有拐到后门避开。
正门口围着十?几名官绅士子,见到高明进的马车立即围上来,被高家下人挡开。
士子们斥责高明进违背朝廷定制,不?把天下文人士子放在?眼里。
高明进这些天和一帮人争论已经疲惫不?堪,话反复说了无?数遍,已经说得累了,也不?想搭理。抬步朝府门前去,十?几名官绅士子涌上来截住。
高明进看向为?首的一位,是个年轻人,一身?装扮口音,应该是家境不?错的书生,赴京赶考来,不?出意外还是个落榜的举子。
落榜本就?痛心?,遇上此事,不?气?愤都说不?过去。
高明进顿住步子,不?怒不?躁,心?平气?和地问年轻举子:“本官问你,你读书为?何?”
年轻举子稍作迟疑,瞥了眼其他人,众人面前隐藏私心?,大义凛然道:“晚生读书自是为?了上报朝廷,下安百姓。”
高明进冷笑一声,此事上,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喜欢满嘴朝廷百姓标榜大义的读书人。
他反问:“本官所谏之策,难道不?是上报朝廷,下安百姓之策?不?是断贪官中饱私囊,绝士绅搜刮百姓之策?岂不?正是你所求?你此来向本官声讨什么?”
年轻举子顿时被怼哑口。
高明进又扫了眼其他的官绅士子,说道:“如今朝廷困难,正是尔等?报效之时。清田纳税,便是给尔等?报效的机会?。若不?能与朝廷同心?,不?能与百姓同苦,尔等?圣贤书也莫读了,官也莫当了。”说着迈步,随从忙挡开围堵的人,护着自家老爷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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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进刚走进内宅,郭夫人便向他抱怨,因为?此事,自己?不?敢出门,那些官宦世家夫人们的宴会?不?敢去赴。
前几日去赴宴,便被人阴阳一番,没了脸面。
她责怪丈夫:“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父亲商议?如今得罪了整个官绅,父亲想要帮你都没法子。那夏阁老素来与父亲政见不?合,如今更是针锋相对,你却?还站在?夏阁老那边,让父亲多失望?”
高明进眸色已经冷下来,手上动作却?不?紧不?慢,端起?茶盏,饮了口润润喉,继而对焦虑不?安的妻子道:“夫人不?在?朝,不?知为?夫难处,为?夫也是没有选择余地。陛下相迫,只有此策能保为?夫,否则别说岳父大人了,就?是衡王都保不?住为?夫。”
郭芳君自去年就?听丈夫提到如今朝中艰难,陛下有动户部之心?,他身?为?户部侍郎,代掌户部首当其冲。她也请父亲想办法,但?是处处掣肘。
“好歹与父亲说一声,你忽然献策,父亲都无?措应对。”
高明进惆怅地叹了声,又笑着拍了拍夫人的手:“这事复杂,夫人别替为?夫操这心?了。晖儿估计这几日回来,请夫人帮他挑选人家,可有眉目?”
提这事,郭芳君便想到两年前事来,帮继子千挑万选相中昌平伯家的女儿,最后继子一声招呼不?打直接退了,让她丢了脸面,她这会?儿还觉得委屈。
但?继子终究不?是亲生子,稍加责备,还会?落个苛待继子的名声。丈夫一直对先夫人有愧,对这个儿子情感复杂,继子又长大成人,她更是说不?得半分。
她恼道:“现在?因为?你献策之事,整个京中的官员被得罪遍了,这个节骨眼上,谁愿意结亲?莫说现在?的晖儿了,就?是将来昀儿、晔儿和昕儿的婚事都困难。”
越想此事郭芳君越气?愤,“如今晖儿的婚事,无?外乎两条路,一是之前所提,二兄之女;二是寻个小门小户人家女儿。这孩子的性子……”
想到这儿,郭芳君紧锁眉头,满心?烦恼,“他去年在?安州造船场胡闹,害你将太子和衡王两边都得罪。这次回来,你可要好好管一管。再由着他,咱们这个家真没有安生日子了。”
高明进冷笑道:“夫人知道要管了?幼时为?夫管教他,夫人护得比谁都紧。”
“那会?儿他年幼不?懂事,又刚刚失去生母,谁瞧着不?心?疼?”
高明进神色微凝,想到什么,眸光也冷了几分。沉默须臾,问道:“怎么不?见昀儿,还没散学回来?最近总是不?见他人。”
“应该快回来了。”
高明进朝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下来,起?身?道:“为?夫还有些公务,晚膳不?陪夫人用了,让人送到书房来。”
出门朝书房去,对随从吩咐:“二少爷回来,让他直接来我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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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黑下来,高明进手中的折子写完收起?,正准备去取旁边的一册文书,高昀欢悦地过来请安。
少年比去年长高一些,走到书案前准备和父亲说今日学堂中夫子所教,见到
父亲阴沉的脸冰冷的眸子,立即将话咽回去。
最近朝中的事他亦听说,父亲这些天心?情一直不?悦,他不?敢如平常般放肆,规矩地立在?一侧,小心?地问:“爹叫孩儿过来有何吩咐。”
“最近为?何常不?见人?”
高昀忙回话:“孩儿近来读书常有困惑,便留堂请教夫子。”
“无?其他缘由?”
“孩儿不?敢瞒爹。”话音刚落,便挨了一个耳光。
耳光不?重,高昀却?惊得整个人僵住,长这么大父亲从没动手教训过他一下。
旁边伺候的下人也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高昀才缓过神,满眼含泪抬头望着父亲,“爹……”
“到旁边跪着。”高明进严肃地命令。
高昀的泪瞬时流下来,退到书房中央跪下,抚着挨打的脸颊,眼泪流得更凶,满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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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进处理完手头事情已经入夜,瞥了眼次子,少年笔直跪着,一脸倔强。
他起?身?走到一旁茶几边坐下,责问:“是谁让你去参加童试?”
高昀挪了下身?子,垂首没答。
“是你外祖父还是你二舅?”
高昀这才回道:“是孩儿自己?,孩儿也想像大哥一样,早早参加童试。”
高明进面色更沉,盯着次子,看得高昀心?里发怵,身?子不?由得微微瘫软下去。
见儿子还不?说实话,高明进厉声教训:“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高还是姓郭?你若是也想出继,为?父明日就?给你安排。”
这话太过严重,高昀如被雷击,脸色煞白,吓得忙膝行上前抓着高明进衣袖认错,不?敢再隐瞒。“是二舅让孩儿去的。孩儿错了,爹,求您息怒,原谅孩儿这次,孩儿不?敢了。”泪哗哗流下来。
他心?中万千委屈,大哥十?三岁便考取功名,两位出继的兄长已是进士,其中一位连中三.元。他见贤思齐,亦不?想让父亲失望,父亲却?不?喜他拔尖,事事要压着他。
他不?明白为?何父亲能够看着几位兄长出类拔萃,就?是不?能让他出头。
大哥犯那么多错,那么大的错,父亲也从没有真的罚过、打过,就?是他不?行。
他也是父亲的儿子。
越想越是委屈,泪流得更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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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明进看着儿子哭成泪人,心?软几分,有些事儿子年少尚不?明白,他也不?忍心?与他说。
原本想将他从郭家私塾接出来送去国子监读书,现在?京中情况看来是不?能。
“为?父给你和晔儿请位西席先生,以?后在?府中读书,今秋院试考下来,便去排云书院求学。”
高昀愣了下,抬头望着父亲,露出惊喜之色,止住泪,“爹准许孩儿考童试?”
“你既想如此早下场,为?父成全你,但?是若院试考不?中,为?父绝不?轻饶你。”
闻言高昀破涕为?笑,忙抹了把泪道:“孩儿定不?负爹期望。”
看着儿子高高兴兴出去,高明进却?满面惆怅,若非不?得已,他又岂愿委屈儿子。他起?身?走回书案,瞥见安州那边今日送过来的信,那个混账儿子也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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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另一边,俞慎思知晓高明进让他回去当差,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挨到新?策商定,两天轻松日子没过,又将他叫回去恶心?他。
他怒道:“我真该往他茶里下毒才是。”
虽然知晓他说的是气?话,俞慎言还是出言教训,令他不?许胡言,更不?许胡来。
俞慎思自然不?会?胡来,毒杀朝廷大员,这罪名他担不?起?,否则他早这么干了,还用到现在?还受气?。
相比愤怒,卢氏更多的是担忧,“高明进真要杖责思儿?”
俞慎言也吃不?准,若是高明进真的要上纲上线,幼弟旷班的确要挨杖责。但?朝廷各衙署中,迟到、旷班的官吏不?在?少数,同僚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若非情况严重耽搁重要差事,没谁会?搬出此条例来。
俞慎思气?得脏话骂出来,“无?故个屁!新?策商定后,我和他说了此事,当时苗侍郎也在?,他老年痴呆!朝堂上受气?,想拿我出气?。”
一旁李帧见他气?得面红耳赤,其他人皆担忧,宽慰众人道:“高大人不?过是恐吓,还不?至于真的责思儿。既然苗侍郎亦知此事,他更不?会?处罚,不?必担心?。况且以?高大人的性子和一贯行事风格,他不?屑用这种皮肉之痛的法子为?难。”
最后一句众人倒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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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的事情众人放下了心?,对于俞慎言大婚高明进要过来,全家人又是气?不?顺畅,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如今朝中关于清田纳税吵得不?可开交,高明进作为?此策提出者,骂声铺天盖地,大喜之日过来无?疑是来添晦气?。
卢氏被这两件事气?得晚膳都没吃下去,骂道:“他最好当天病倒摔伤。”
俞纶却?沉默良久,面色冷峻地道:“他来便来,我也正想见见他。”
“你见他做什么?不?嫌晦气??”卢氏气?恼道,“几个孩子被他害成什么样,他有什么脸过来?”
“我要当面问问他,当年二姐病终之事。”
俞慎微姐弟三人闻言立即紧张起?来,齐齐看向俞纶。
俞氏被高明进下毒害死之事,这么多年他们姐弟缄口不?言,未向俞纶夫妇提一个字,就?是怕俞纶的身?体受不?了刺激。
俞慎微劝道:“爹有什么想知道问女儿就?是,届时是小言大喜之日,莫惹伤心?。”
俞纶望着几个孩子,当年微儿年纪最大,也不?过未满十?二岁,另外几个孩子更年幼,更是什么都不?懂。
荀家姑娘嫁给施长生后,常给他调理身?体,他也借此向荀药尘询问医药上的事。为?了自己?养病养身?子,这些年他看过不?少医药方面的书,对此有些了解。
加之以?前从几个孩子口中得知当年二姐病情和医治之事,他总觉得二姐水土不?服有些蹊跷。二姐身?体一向很?好,京城非烟瘴之地,非极寒极暑环境恶劣之地,与宁州水土非天差地别,二姐怎会?因水土不?服病逝?
他这副身?子来京中都无?碍,二姐岂会?病倒?
几个孩子当年年幼不?会?朝此事上想,这些年也不?会?深究此事,他也不?想几个孩子知晓可能的残忍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