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这边投壶结束,仆人过来回禀文会酒宴准备妥当,众人一同说笑着?过去。
文会自?是少不得吟诗作赋谈论文章,一群年轻人大多刚经过会试,可谓才华巅峰时刻,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宴席间?还有同窗拿出最近一期的《科举学报》请诸位品评。
这一期学报的三篇文章不同往期,三篇是三位参加今科春闱的考生答卷中的文章。
能够登上学报自?然是投稿文章中名列前三的,参加今科春闱的众人,心里都将自?己的文章同这三篇文章对比。
俞慎思作为上一科的状元郎,众人自?然想听听他对这三篇文章的看法。
其实这三篇文章,他同李帧已经谈论过,这三篇不代表这次会试中最好的三篇,但在他们?看来登榜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他浅谈了几句,皆是称赞之词,对于不足之处,他粗略几个字带过。
随后汤获、萧臻等人也?都各抒己见。
谈论完文章,众人也?酒过三巡,借着?谈论文章的兴致,玩起文人的游戏流觞曲水。
作诗非俞慎思强项,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之酒量不行,逼得他不得不才思敏捷。
一群年轻人一首接一首的诗词频频蹦出。
一旁负责记录诗词的仆从忙得不停笔。
宴会结束,段重鸣拉着?俞慎思说,今日文会留下不少诗词,希望刊印成册,届时送与诸位一份,一来留作纪念,二来也?是希望今日诸位的好诗好词流传开。
俞慎思自?是满口答应,这对妙悟书肆来说是小事?一桩,他岂有不帮忙之理。
段重鸣见他这么?爽快,乐道:“待愚兄回去将诗词稿子重新整理一遍,给俞弟送过去。”
离开园子的时候,汤获单独和俞慎思道别,并道:“为官数载,俞弟的文章未见半分荒废,反是愈发精妙,改日愚兄定登门讨教。”
此?时俞慎思也?对汤获的心思更确定几分,他笑道:“汤兄过奖了,小弟也?想得空与汤兄再一起探讨文章。”
二人这也?算是为接下来再见留了机会。
回程的马车上,俞慎思身体略感?疲惫,心中却倍感?轻松,今日的文会不算白来。
回到?家,他便筹划着?接下来去户部每一步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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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户部上任的前一日,太子派人来传话,说蕊儿想见他,令他进宫一趟。
他也?的确想见见那?个小女孩,不知道这一年多在宫中习不习惯。
俞慎思准备出门的时候,正碰见李帧从外面回来,告诉他海外传来官船的消息。官船已经回航,估计夏日就能够抵港,高晖也?要回来了。
高晖离开大盛是为了避高明?进,可无论怎么?避,只要他还回大盛,高明?进嫡长?子的身份,让他必受高明?进连累,只是最后罪责轻重的区别而已。
白尧当年说有救高晖之法,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子。是只救他的命,还是能让他彻底不受连累。
无论白尧的法子是不是有十成把?握,他也?要提前为高晖谋一条路。
如今汤获愿意与他结交,虽然彼此?还没有正式谈此?事?,想必汤获已经猜到?他与高明?进的关系。当日参加宴会的同窗故友见他和汤获关系,应该也?会好奇去打听,想来也?会知晓。就算他们?不去打听不知晓,心中也?有怀疑。
这个口子已经划开,就该继续划下去。
不仅高晖,他们?俞家和高明?进也?到?该划清界限的时候了。
李泓乃当朝太子,倒是最佳人选,这次去东宫是个绝佳时机。
第159章
俞慎思不是第一次去东宫,之前每次过去都是公务之事,不是去前面殿宇就是去东宫各署,太子妃嫔们居住的?地方莫说踏足了,看都不会朝这边多看一眼。
如今随着内侍踏进?妃嫔们平日休息游赏的?园子,他也谨慎几分?,怕不小心碰见或冲撞了哪位妃嫔。
春日的?园子鸟语花香,春意盎然,俞慎思没心思四处看。
穿过一条小径,见到池边水榭中小桌边坐着两个孩子,旁边一群宫人们在伺候,并未见太子李泓。
两个孩子均是六七岁年纪,在用采来的?花草编花环。小女孩手法灵巧,神色认真,一张脸蛋比当初遇到的?时?候白嫩不少,也稍稍圆润些,看着长大了一点。身侧的?男孩歪着头?在看她编,一边给女孩递花草一边指着编织的?花环小声说着什么。
蕊儿?做的?位置面对游廊,抬头?正见到俞慎思步入水榭,她一眼就认出人来。激动?地丢下?手中花环匆忙站起身。她这一动?作带动?身侧的?男孩也跟着她站起。
蕊儿?欣喜地迎上前几步,张口想喊“叔叔”,又意识到如今不是在丽州,改口唤道:“俞大人好。”
俞慎思笑着向两个小孩子施礼。
小男孩是太子的?长子,广平郡王李元铎。
李元铎笔直站着,微微昂首看着俞慎思,小大人一般的?口气?同他道:“淑敏姐姐想见俞员外许久了。俞员外是淑敏姐姐的?恩人,又是淑敏姐姐心中的?长辈,今日父亲传俞员外过来,便是想让俞员外多陪陪淑敏姐姐。”
“多谢太子,也多谢郡王小殿下?,臣会尽心陪着小郡主的?。”俞慎思认真地道。
李元铎应了声,然后挥手示意水榭内的?宫人全都退出去。俞慎思以为是太子有什么要紧的?话要李元铎转达,却不想这个小郡王立即流露出孩子模样,主动?凑到他身边,招手让他低身附耳,踮着脚小声同他道:“淑敏姐姐常常晚上哭,还不让别人知晓,你要好好哄哄她。”
俞慎思朝一旁蕊儿?看了眼,这么小的?孩子失去双亲,就算太子和太子妃对她再好,即便是给她郡主的?身份,都抵不过亲生父母的?一个怀抱。
他应了声。
蕊儿?见他们说悄悄话,似乎还和自己有关,脸上原本的?笑意慢慢敛起,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微微垂着眉眼,看得?出这孩子有些敏感。
俞慎思笑着走到刚刚他们围坐的?小桌边,拿起蕊儿?编织的?花环看了看,说道:“手真巧,花环很漂亮。小时?候我也编过这种花环,我陪你一起编可好?”
蕊儿?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李元铎也跟着过去。
三个人坐下?来,俞慎思一边陪着蕊儿?编花环一边和蕊儿?说自己小时?候和大姐编织花环的?事。那会儿?到处都是野草野花,虽然不比这东宫养的?花草好看,编出来的?一样漂亮,他还夸了一下?自己大姐的?手艺。
蕊儿?却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情绪再次低迷。当年那么小年纪,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逼撞墙自尽,这会成为她一辈子抹不去的?痛苦记忆。
蕊儿?眼眶红了一圈,努力忍着没有流泪,说话的?声音明?显哽咽。“我娘编的?花环也好看,可是她再不能给我编了。”伸手去拿篮子里的?花时?,手都微微颤抖。
俞慎思最?怕孩子哭,他不太擅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对于哭的?孩子,最?好的?方式是给她怀抱,将她揽在怀中哄着。可对方是女孩子,他既不能抱着,也不能搂在怀里,甚至轻轻拍一拍她的?背都是冒犯。所以对他来说,女孩子不方便哄,也就不好哄。
他道:“你还记得?你娘亲给你编织过花环,叔叔都不记得?自己娘亲的?模样。”
蕊儿?抬头?看他问:“叔叔也失去娘亲了吗?”
“嗯。”俞慎思取过一根草,摘掉其上多余的?叶子,编入花环中,继续道,“叔叔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没了亲娘。”
坐在他对面的?李元铎好奇地问:“俞员外的?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俞慎思怅然道:“亦是被人残害。”
李元铎吃惊,立即追问:“凶手绳之以法了吗?”
俞慎思摇头?,“未有。”
李元铎当即将手中拿着的?花
朝桌子上一摔,一张稚嫩的?小脸气?愤泛红,怒道:“杀人偿命,岂能让凶手逃之夭夭。是何?人,俞员外可以到有司衙门报案,不能纵容姑息。”
俞慎思未想到这个小郡王这么个脾气?性子,和太子有几分?像。
他将李元铎扔下的花捡起来,递还给李元铎,道:“小殿下?莫激动?,小殿下?年幼有些事还不明?白,将来就会懂得世事复杂。太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当能做到时?,又不一定是该去做的?时?候。”
李元铎不理解,表情还是替他打抱不平。小孩子就是这般,心思单纯,嫉恶如仇,也想快意恩仇。
俞慎思略带教育的口吻对这位可能是未来储君、未来皇帝的?孩子道:“小殿下?生在皇家?,更?要懂得?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要学会摈弃个人喜恶恩仇,至少要学会暂时?放下?。”
李元铎轻轻应了声,“俞员外这话,皇爷爷也对我说过。”
俞慎思笑道:“那就说明?臣没有说错。”
俞慎思又接着前面的?话题,对旁边的?蕊儿?道:“叔叔虽然也没有亲生父母,但是叔叔遇到了现在的?爹娘,他们都很疼爱叔叔。你如今也遇到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他们视你若亲生,疼护你,你既要学会感恩,也要学会好好活着。
你爹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你娘是聪慧刚烈的?女子,他们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保护着你。所以你不要总是太伤心,他们看到也会伤心。你每天?开?开?心心,他们一定也会开?心。以前你与?爹娘在一起,是不是你开?心他们就开?心?”
蕊儿?手上动?作停下?来,沉默了片刻,回忆起自己的?爹娘,最?后点点头?。
“叔叔,蕊儿?听你的?话。”
“好。那我们编好花环送给他们。”
“好。”
俞慎思又和蕊儿?说关于花环的?传说故事,小孩子都喜欢听故事,两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故事刚讲完,抬头?的?蕊儿?见到水榭旁边的?来人,忙放下?手中的?花环站起身。同坐的?另外二人回头?望去,李泓站在水榭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
俞慎思也放下?手中的?花环起身离座见礼。
李泓笑盈盈地走过去,打趣道:“难怪蕊儿?想见你,你不仅会讲道理,还会讲故事,绘声绘色,孤都听入迷了。”
俞慎思自嘲道:“殿下?这是打趣臣呢,臣也就会拿这个哄哄小孩子。”
“能哄好孩子也是本事。”李泓坐下?后,让他和两个孩子也坐下?,看他们编织就差最?后一步的?花环,笑道,“俞员外这花环编得?不如文章写得?好看。”
俞慎思看向自己编的?,似乎也不算太差,比蕊儿?编的?还略胜一筹。当然了,和一个几岁的?孩子比,胜之不武。
李泓将花环放下?,让他们继续编完,并问两个孩子刚刚他们还聊了什么。
孩子不会藏话,在李泓的?面前他们也不敢藏话,一五一十回禀,李元铎说着站起身对李泓说到俞慎思生母被害,凶手没有捉拿归案的?事。
李泓震惊地望着俞慎思。
以前他只知俞慎思与?高明?进?是姑侄关系,随着高明?进?去江原推行新策,参高明?进?的?奏本越来越多,高明?进?以及高家?的?事情都被人给捅出来。他才听闻二人除了姑侄之外还有另一层关系。
他与?兄长在年幼的?时?候便被过继给舅家?承嗣。
至于其生母,已故十数年,倒是未有听闻。
十数年,高明?进?未有替原配妻子报仇,俞慎思兄弟几人未有报案为母报仇,任由凶手逍遥法外,此事蹊跷。
高明?进?对亡妻深情,俞慎思兄弟几人也不是不孝之子,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不该对凶手放任。何?况当年情况下?对一个内宅妇人下?手,也不会是什么权贵高官。
“凶手何?人?”他问。
俞慎思本以为这事会在自己离开?东宫之后,李泓才从两个孩子口中听闻。未想到李泓这会儿?过来,又偏巧问起来刚刚谈话。
既如此,他也就顺势而为,起身恭敬回道:“臣多谢殿下?关心,事情过去十几年,物证当年便被对方处理掉,人证也故去,剩下?的?都是对方的?人,臣已算是无凭无据,指认便是诬陷,请殿下?恕臣不能坦白相告之罪。”
俞慎思越是如此说,李泓就越是觉得?此案非同小可,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自己不知晓便罢了,如今知晓,就不能不有所作为。
“对方的?人亦是人证,身为人子,岂能不为母报仇。”
“殿下?教训的?是,只是臣认为还未到时?候。”
李泓想到刚刚俞慎思对小郡王说的?那番道理。太多事当能做到时?,又不一定是该去做的?时?候。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心中却对这个凶手充满好奇。
俞家?兄弟当年年幼,后来无权无势不能为母报仇则罢了。高明?进?身在户部侍郎的?位子上多年,加上他的?精明?,他想要为亡妻报仇,岂会没有机会,岂会没有办法?除非他是不愿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