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他?没有这个权利,有权利的人是敌是友真分不清。就拿最熟悉的苗猷来说,和高明进共事多年,两个人是竞争的关系,却和平共处,必然有利益牵扯。苗猷即便对他?再?喜欢,在利益面?前,这种喜欢不值一提。这种事上他?肯定也靠不住。
和黄朔分道?后,俞慎思坐在回去的马车中琢磨了许久,权衡此事这个时候要不要禀报皇帝。
他?们并没有具体的物证,人证也只有几位眠风阁姑娘和苏占富商马老爷。马老爷自己也没有证据,那些说辞也只是他?的推测,那些倭国使臣死的死、回国的回国。这种通敌走私之事乃是抄家灭族之事,非同小可,出口就是人命。
他?决定先等一等,如果甬城那边有了线索,便由高晖通过靖卫司直接禀报皇帝。如果一直没有线索,他?就只能走太?子?这一步试一试。
马车行到怀兴坊时,车夫忽然勒马,马儿几声?嘶鸣,马车也瞬间停下来。俞慎思朝前栽了下,幸而及时抓住旁边的车窗才稳住身子?没有直接栽翻车板上。车内挂着的灯笼猛然摇晃后熄灭,一片漆黑。
俞慎思一把拉开车窗,问:“怎么回事?”
马车外跟着的随从提高灯笼凑到车窗前。“回三爷,前面?街口忽然拐过来一辆马车。”
随从声?音刚落,就听到对面?有人大声?喝问:“前面?何人?快让开道?来!”
俞慎思稍稍探头朝对面?马车望去,月初夜黑,灯笼在夜风中明明暗暗看不清对方模样?,瞧着马车倒像是普通官员乘坐的规格。
墨池对对方无礼的态度不悦,欲质问对方何人。俞慎思阻道?:“不必为此争执,从旁边过吧!”
墨池应了声?,进来将灯重新燃上。
两架马车擦肩而过,俞慎思瞧见对方车内坐着的人,正是今科状元万纬。万纬也正朝他?这边看过来,面?上露出一丝讶然。
马车驶过,与万纬同乘的年轻人疑问道?:“刚刚那马车中是户部的俞员外?”
万纬道?:“瞧着像。”
年轻人疑惑道?:“这么一声?不吭就将道?给让出来?这和去年在咱们江原时完全?不同。那会儿又是当街痛骂江原府学生,又是下狠手?逼清溪县几大家纳税,像个酷吏。”
万纬自嘲笑?道?:“不瞒祁兄,最初我也这么认为。然这两个月在翰林院,从同僚口中听闻的俞大人却是性情爽直和善,带着少年气,和在江原时大相径庭。翰林院的几位学士大人对其?皆喜欢。”
“我在国子?监也听祭酒大人称赞过一次。”年轻人纳闷,“莫不是当初他?真的只是听命高总督行事?”
“或许是。高总督刚到江原时,先是扣下各州府官员,接着对士绅官员又抓又打又杀,像是他?的手?段。”
两个人一路上低声?议论。俞慎思不知自己就这样?被“洗白?”了,高明进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又被“抹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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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宅李帧的书房中,高晖和俞慎思也在。三人听着俞竹的禀报,也传着看完密信,相互看了眼。
李帧让俞竹到外面?守着。
高晖捶着茶几怒气道?:“他?这是干什么?将贪污的银子?都转到海外去?然后自己躲海外去?他?真是胆大包天。”
李帧琢磨着没说话。
俞慎思将手?中的密信又看了一遍,拧着眉头思忖须臾,说道?:“如果高大人想这么做,他?早几年就可以无声?无息这么做,没有必要想着通过沈老板洗钱,更没有必要让孔谌拿钱赈灾。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当朝官员转移贪污钱财出国,这已不是贪污逃避之罪,这是叛国罪。他?认为高明进还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高晖冷哼:“或许他?那个时候还没想要走这一步。现在这一步不仅能够保住整个高家,甚至还能够保住他?的命。他?选择此法?也不是不可能。什么丧尽天良的事他?干不出来?何况高旷现在也在甬城,还和胡辙碰面?。”
高明进若是带着高家人都潜逃,所?有的罪都要他?来背。俞家和沈家也要承受陛下的
雷霆之怒。
李帧和高晖想法?相似,他?这两年一直在查胡辙和费老板,这两个人并无丝毫要移民海外的动作,所?有的田产、房产和其?他?产业都没动,不像是有此打算的,很可能是为高家安排。
俞慎思还是认为,以他?对高明进的了解和高明进这几年的所?作所?为,对方不太?可能逃到海外。但是不保证他?不会为高家的后辈谋算,特别是他?和郭夫人的几个孩子?。
看法?不同,俞慎思也未争辩。高明进狡猾,他?也并不能百分百确定高明进绝不会这么做,但凡有一成的可能也不能放过。
高晖对李帧道?:“依我之见,莫打草惊蛇,我让岳父的人也盯紧了他?们。如果那些银子?真的上了船,待船离港后半道?截下,届时人赃并获。若是高大人所?为,他?也算到了死期。若不是他?,或许能够揪出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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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原忝州总督府。
入夜天凉,高槐走过去将书房中几扇半掩的窗户关上。高明进展开信走到一侧靠近灯笼处逐字逐句看完,然后随手?就将信点燃。
高槐转身回道?:“京城那边传过来消息,发现了高杉的尸体,死相凄惨,可能是大少爷动的手?。”
高明进将燃着的信丢到旁边的茶盘中,蹙着眉头看信烧完,这才低低骂了句:“这个混账东西!”
高槐又道?:“还有一事,眠风楼有几位姑娘一直住在沈宅,前几日大少爷派人暗中送她们出京。其?中有几位就是与倭国使?臣一同葬身大火的。至于?大少爷为何留这几日,苌管家还派人在查。”
高明进轻笑?一声?,说道?:“美人美酒,暖帐软香,最容易套出男人的话。他?们派人接触了那个苏占富商,应该是关于?甬城的事。他?们大概早就派人去甬城查了。”
他?朝已经燃成灰烬的信睇了眼,轻轻叹了声?。
高槐近前两步,稍稍压着声?问:“老爷是不是要阻止他?们?那边的事关系重大。”
高明进踱了两步,道?:“我们别露面?,派个人给那边传句话,让他?们自己解决。”顿了顿又轻轻叹了声?,“派人让高旷来一趟忝州,就说我有要紧的事吩咐,不许耽搁。”
“是。”
第173章
盛都,福兴酒馆。
一位身着青灰色布衣、满脸胡茬的中年男子?,拎着酒壶笑呵呵地给?对?面衣着整齐的男子?倒酒。对?面男子?年近半百,此时面红耳赤,细长的眼微微泛红,明显已经喝醉。
“不能喝了!”半百男子?摆摆手,已经喝不少了。
胡茬男子?没想就此作罢,笑着夸道:“我是听闻苌爷一向海量,一个人能喝倒一桌子?,这才几杯酒,哪里就不能喝了。我这酒可不是酒馆里其他?水酒,这是按照春回医馆老?大夫教的法子?泡出来的药酒,寒冬雪天喝上几杯,整个冬日里都不受冻,常年喝延年益寿。来来来,苌爷再喝两杯。”将酒杯端到苌爷的手上,继续劝酒。
苌爷饮了一口,问:“哪个春回医馆?”
一听苌爷关注到春回医馆,胡茬男子?知道有戏,回道:“就是天成街上的春回医馆,坐堂的是个白眉看大夫,上次我搬东西扭伤腰,就是请那个老?大夫给?我瞧的。你别说,老?大夫医术了得,就这么在我腰上抓了几把,贴了几副膏药,没几天就好了。”胡茬男子?学着看大夫手法在自己腰上比划。
苌爷若有所思。
胡茬男子?瞧了眼他?的神色,又继续笑着劝酒,“老?大夫给?的方?子?泡的酒,那肯定是别处难得的,苌爷再多喝两杯。赶明儿我想法子?弄两坛送苌爷,你回去每天喝两杯暖暖身子?,保证身强体壮。”
苌爷被劝着又勉强饮了几杯,片刻便酒劲上头?,醉得晕乎,有点撑不住身子?。
胡茬男子?见时机差不多了,挪了挪凳子?凑近些苌爷,一边倒酒一边说:“我听春回医馆的老?大夫说,以?前的坐堂大夫还给?贵府的先夫人治过病呢!是不是真的?”
苌爷含糊应了声。
胡茬男子?又道:“我还听说贵府先夫人是水土不服,那会儿请了好几位大夫,都没有治好,进京没几个月就殁了。”
苌爷手撑着脑袋,手掌揉着脑门,头?晕得厉害,
吐字含糊:“是呐!”
胡茬男子?感?叹惋惜:“你说这先夫人也真是命不好,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高大人高中,苦日子?熬出头?了,一天福没享就没了。这真是水土不服吗?”
苌爷眉头?皱了皱,眯着醉眼看着胡茬男子?,意识不太清醒,没答他?的话。
胡茬男子?一边打量苌爷一边继续道:“每年都有南原省的人来京,没有听说谁水土不服这么严重,直接要了命去的。先夫人来京那会儿正是暑日,按理说盛都比南原还清爽些,应该是没问题的。不像现在冬日大寒,受不住冷。是不是大夫看错病开错药了?”
苌爷捏着眉心,看得出是努力想让自己清醒。奈何?这种特制的药酒,后劲十足,越往后酒劲越大,醉得越狠。
“说来也是。”胡茬男子?又自言自语道,“大夫也不是全都能看得准,总有那么几个庸医,为了骗钱看错病开错药。就是可怜了贵府的先夫人。唉,高大人知道大夫开错药吗?”
苌爷按了好一会儿脑袋,然后抬起软绵绵的手拍了下胡茬男子?的手臂,劝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没有直接否定,模棱两可。胡茬男子?故意挑破来问:“莫不是……高大人知道?”
苌爷又是挑眉又是皱眉,看得出在药酒的作用下,头?脑越来越昏,已经控制不住。
“苌爷?”
苌爷轻轻谈了声,抓着胡茬男子?,“别多问,别乱说。”
“嗐!苌爷放心,我还能不知道分寸?”他?拍着对?方?手臂,坚定地道,“我也就在苌爷面前说一说,旁人就是刀架我脖子?上,我也是一个字不吐的。”然后又倒了杯酒递到苌爷手边,“来,苌爷,咱们再喝最后一杯,这事就过去了。”
苌爷再喝一杯后,出了福兴酒馆就已经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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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府的一处下院,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掀开帘子?进屋后,搓着手走向烧水的炉子?边烤火。
“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问话的是一位年过四旬的妇人,穿着像府中仆妇,正拿着一件袄子?在灯光下缝补。
“三少爷午后不舒服,这会儿就歇下了,不用我伺候。”小厮烤暖了手,朝外瞥一眼,然后坐到妇人身边,小声地道,“娘,我有个事问你。”
“什么事?”妇人瞥了眼神神秘秘的儿子?,随口问。
小厮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咱们老?爷的先夫人当年不是水土不服,是吃错药中毒去世的,是不是真的?”
妇人手一紧,被针狠狠刺了下,立即冒出血珠。
妇人一边吸着手指上的血,一边忙走向门边,掀开帘子?左右看有没有人,然后将门也合上。转身走到小厮身边,抬手朝少年头?上重重拍去,低声喝道:“什么讨死的话你都敢说,让旁人听去,传到主子?们的耳中,非将你活活打死不可。”妇人狠狠戳着儿子?的脑袋教训,“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外头?。”
“外头?怎么会传出这话
?”妇人命令,“你实话说,是谁同你说的?”
“真的是外面听来的。”小厮着急道,可不敢说是自己看中的女使?同他?说的。见自己娘这么紧张,更加好奇,“先夫人真的是吃错药没了的?”
“你给?我闭嘴!”妇人又抽了儿子?脑袋一巴掌,“以?后别再说这找死的话!”
小厮应了声,却嘀咕:“看来是真的。”
“还说!”
小厮拍了下自己的嘴保证:“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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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雪覆地,晚风积威。
沈宅中,高晖听完胡茬男子?的禀报后,另有一个年轻人进来回禀高府那边传出来的消息。
高晖沉默几息,吩咐他?们不必再探此事,只需要盯着苌管家?夫妇和?郭夫人母子?。“有任何?动静立即来报,若是我和?夫人不在宅中,就禀报大姑娘和?姑爷或者?三爷,不许片刻耽搁。”
两人齐齐应下。
待两人退下后,沈山月起身道:“依着你当初所言,苌序和?荣婶不仅知道当年之事,甚至还参与?其中。当年荣婶给?婆母煎药,或许已经知道汤药有毒。”
高晖点头?。也想起当年母亲去世后,他?在高府的那几年,荣婶对?他?照顾,原来不过是亏心罢了。
“你想怎么做?”沈山月问。
高晖道:“先留着,等甬城那边的事情有了结果?再处理。不过消息可以?放出去了。”
沈山月思量一下道:“现在不适宜大肆散播,依我之见可以?先给?几位清流官员透露,借他?们之口慢慢扩散,可信度会更高。这件事我们的人来做略有不妥,可以?交给?大姐和?姐夫。姐夫在朝中许多官员的身边都安排了人,行动起来方?便些。”
“我也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