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不仅面前这?盘棋,江原和南安这?盘棋,朝堂这?盘棋,任何一个看上去无关紧要不起眼的人,都是一颗活子,都是不受控的。每走一步,都应该考虑到他们在这?盘棋里的作用?,下一步的动向?。
也许就是他忽略了某些认为不重要的人和事,才总是错漏一步,抓不到证据。
想到这?里,他感到皇帝这?句话?似乎在指导他此事。
皇帝是想用?他来?揪出?这?个线团的头,然后扯出?更多。
局中皆活子,他们这?些臣子,都是朝堂这?局棋中的一枚棋子,皇帝是那执棋人。
他稍稍抬头看了眼皇帝,皇帝面色温和,眸中有浅浅的笑意,让本来?清瘦严肃的面庞亲和几分。
他站起身来?,恭敬地施礼,“臣多谢陛下苦心赐教,臣受教了。”
皇帝将收的黑子放回棋奁中,吩咐道:“下完这?盘棋。”
“是。”
毫无疑问,这?局棋俞慎思惨败。
皇帝笑着?道:“你棋艺不行,搞一些小实?验倒是行家。”
俞慎思先是蒙了下,旋即明?白皇帝说的是他指点念念和白清晏做的小实?验,想必是白尧已经将事情?禀报皇帝。
这?时皇帝朝旁边内侍抬手示意,内侍捧着?几本册子过来?,俞慎思瞧出?是他亲笔所书送给念念的物理和化学小实?验的书。
皇帝接过书颇为好奇地问:“从哪里知晓这?些?”
俞慎思还是奉行一贯说辞。“臣自幼喜欢翻看杂书,便?将杂书中提到的一些琐碎技巧加以整合得来?。”
这?套说辞从来?没有破绽,皇帝也信了,面前臣子从少时就这?种点子多。他接着?说道:“朕瞧了白家小子制的那个蒸汽小船,若是这?项用?在海船之上,对远洋航行大有裨益。”
俞慎思应了声,回道:“臣认为可以一试。”
皇帝就想听这?句话?,面上也露出?喜色。
俞慎思便?详细给皇帝说了蒸汽船航行的原理,以及对于制作蒸汽船所需要的各项条件。依目前大盛境况勉强达到要求,可以一试。
“朕正有此意,若是能成?,你也算立了大功。”皇帝笑着?站起身,一边翻着?书一边问,“书中提到的这?些都可以完成??”
“是。”
他写?这?些本来?就是送给念念做小实?验玩的,都是日常有趣的东西,没太大难度。只是念念和白清晏姐弟俩太会?创新发明?了,捣鼓出?蒸汽船,把简单的小实?验,搞成?了工业机器。单论书中的小实?验,没有多么高深理论知识和技术含量,只要材料具备,都可以完成?。
皇帝又掂量了一阵,将书合上递给了旁边的内侍,别有深意地道:“我大盛正缺这?般人才,文教也要革新了。”
革新文教,就是革新思想和认知。从一个小小的蒸汽船和几本小实?验的书能够想到该去革新文教。身为后世人,俞慎思佩服眼前这?位帝王的远见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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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勤德殿出?来?时,雪已停,风还未止,却?也弱了不少。俞慎思裹紧裘衣,走下殿前台阶时,抬头瞧见了走来?的郭阁老。
走到台阶下,郭阁老也到了跟前,俞慎思依着?规矩施了一礼。
郭阁老抬头朝大殿看了眼,又打量面前之人。模样清瘦秀气,眉眼间?温和透着?文人书生气韵。与高晖一母同?胞,不仅模样不像,性子也截然不同?。
他微微笑道:“瞧俞员外神色,江原省一切无虞。”
俞
慎思拱手回道:“下官只管户部分内之事,其他不知。”
郭阁老点头:“江原清吏司事务已经繁忙,的确不该管其他之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果不其然,南安省出?的问题是和郭家有关,自己一直没有查到,应该也是郭家暗中抹平了。
皇帝的暗示没错,每一个人都是这?局棋里的活子,他不能忽略任何一个不可控的活子。要知道他们在这?局棋里是什么角色,下一步会?怎么做,会?对什么人有影响,会?不会?改变对方的计划。
他装糊涂应道:“郭阁老说得是。”又道,“今日天寒风冷,下官不敢耽搁郭阁老在此吹风,下官先告退。”朝郭阁老施了一礼离开。
郭阁老看着?俞慎思走远几步,眼神也在北风中冷如寒冰,须臾转身步上阶梯。
第175章
入冬后北风虽冷,江原忝州却?未到落雪的时节,将书房的门窗关上,房内也就不那么冷。
高?明进一身常服坐在?圈椅里,面色阴沉,抓着案几边沿的手紧了紧,目光含怒地望着面前低首侍立的高?旷。
高?旷紧张地敛着气息,几次想开口?,全都咽了回去。
书房内一时间静得只能听到风吹门窗发出?的细微声响。
半晌后,高?明进严肃地问:“此?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你父亲的主意?”
高?旷拱手小心翼翼回道:“是侄儿自己的主意,父亲并不知晓。”
高?明进怒拍案几厉声训斥:“你胆子挺大!”
高?旷头垂得更低,谨慎回道:“二叔息怒。侄儿也是为?了高?家着想。将来局势侄儿都能看?得明白,二叔定然更能瞧得清楚。清田纳税之策接下来会顺利推行?,朝廷已然用不到二叔。如今倭贼被剿,西北将定,朝廷逐步开展海外贸易。四海升平,朝廷国库年?复一年?充盈,陛下想做明君贤主,很多人?很多事?就会慢慢清除。侄儿是为?族人?安排一条退路。”
“那是一条死?路!”高?明进斥道,由于气息不顺轻咳一声,怒意也消了几分。“自当年?小晖成?亲开始,俞家就派人?在?盯着高?家,盛都、临水县、安州皆有俞家的人?。此?处忝州,不仅有俞家的人?,还有靖卫司的人?,你认为?你有办法能避开那么多耳目?”
“总有剪除的办法,况且只要争取一日半日的时间,就能够摆脱。侄儿相信二叔定然能够想出?法子来。”
“异想天开!”高?明进严厉教训。
就算他能够摆脱那些眼线,高?家那么多人?如何摆脱?京中的夫人?和两个孩子如何摆脱?排云书院的昀儿,还有身在?西北的三弟一家,甚至小晖。
天下之大,却?都在?皇权之下。他们?还没离开各自的城池,就会被拦下。
他又缓了几息,平静些许心绪,告诫道:“你尽早断了这个念头。这次是万幸。若是你和那些财物上了船,现在?整个高?家都已经在?天牢里待着了!还有那些财物,为?叔已经让人?去处理了,以后此?事?你不必再插手。”
“二叔不信侄儿?”
“为?叔是救你!”高?明进冷冷地斥责,“先在?忝州反思几日再回安州去。”
高?旷心中略有不愿,却?不敢违背,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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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耿越、高?晖等人?带着靖卫查杨敬私通倭寇走私一事?。
杨敬如今已经从甬城市舶司调任南安岩州盐课提举司提举。耿越前往甬城追查此?案,高?晖带人?前往岩州抓人?。
岩州如今的知州正是瞿永铭,只是盐课提举司虽设在?岩州,却?不归岩州管,以前隶属户部,如今隶属省府。瞿永铭与杨敬关系上也就没有同僚那般熟亲密。两个月前收到俞慎思的来信询问杨敬之事?,他知道此?人?肯定有问题,上个月来信便让他查此?人?。
杨敬在?前几日收到消息,有人?在?暗查甬城市舶司旧账,他这几日正在?想办法,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靖卫却?上门了。
靖卫抓人?从来不走朝廷的流程,无论皇亲国戚还是朝廷大员,只要有靖卫司的逮捕文书就可?以直接抓人?审讯,甚至没有逮捕批文,亦可?相机而行?。
杨敬见到左右两列身着劲装腰挂佩刀面容清冷的靖卫,整个人?都慌了,心突突地跳,面色如土,却?强装镇定地道:“巡使?大人?此?来是有公干?”
高?晖笑着道:“请杨大人?到甬城喝茶,说不定还要进京一趟。”
“本官犯了何事?,要劳烦巡使?大人??”
“甬城市舶司这几年?出?了些问题,有人?告发杨大人?私通倭寇,在?下特来请杨大人?过去‘自证清白’。杨大人?,你是自己走呢,还是在?下让人?请你走?”
听到私通倭寇,杨敬心跳如雷,额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强梗着脖子喝道:“简直荒唐!”
“所以在?下请杨大人?去‘自证清白’。在?下也希望杨大人?是清白的,否则私通倭寇这可?是灭族之罪。从岩州去甬城咱们?还有时间,杨大人?好好掂量,这罪名自己能不能担得起。”高?晖笑着道,“别拿全族人?的性命,给别人?当盾牌。”
杨敬闻言心又凉了一截,看?来对方查到得更多。他看?着面前靖卫司副巡使?,笑容透着阴寒之气,他握成?拳头的手微微颤了下。
“请吧!”高?晖命人?将杨敬的人?都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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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城那边,耿越一边命人?查市舶司走私案一边抓人。有俞家和沈家的人?暗中帮忙,耿越省了不少力气。
被抓的有市舶司副提举、吏目和小吏,有码头的工头脚夫,有商人?百姓,还有甬城府的官吏。抓了人?直接关进甬城府大牢,除了送饭的府衙小吏,其他人?都不得接近。审讯的情况如何,外面的人?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甬城府衙内外也全都有靖卫盯着。两日来,甬城知府朱春松的心一直在嗓子眼的位置吊着,稍微有点动作就被靖卫用借口?给拦下。
靖卫过来行?动迅速,他提前一点消息没有听到。到了甬城就直接抓人?,同时找来了人?查市舶司的账,完全没有给他任何应对的时间。
前几日收到有人?查甬城市舶司的消息,他一边给杨敬通气,一边命人?安排处理。哪里想到靖卫司竟然知晓,而且有备而来,说是查案,却?好似已经查明情况,到了就抓人?。
他好不容易趁着夜间靖卫盯得松了些时,让人?出?去传信。
两日后听闻杨敬也被抓了,人?已经押到甬城,朱春松端着茶杯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下,差点打翻杯盏。他慌乱地放下茶盏撑着桌子坐下。
旁边师爷宽慰道:“大人?不必太过担忧,甬城这么大的动静,京中应该已经知道了消息。”
京中就算知道,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靖卫司给过谁面子?他岂能不担心?靖卫现在?就在?府衙内,他没被抓和被抓了有多大区别?
他感到脖子处冰冷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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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前院,高?晖见到耿越后便和他禀报杨敬这边的情况,从岩州过来的路上他分别问了杨敬和他下面的人?,杨敬只道未有私通倭寇,其他什么都没说。他又问耿渊甬城这边的情况。
耿越冷笑拍了下高?晖,“有几个招
了一些,但都是不甚重要之事?,现在?就等着杨敬呢!”目光又朝府衙后面示意,“还有等着对方通风报信的结果。”
“给谁报信?”
“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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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敬等人?到了甬城便没了路上的待遇,被靖卫直接丢入大牢,当日提审。市舶司的官吏已经招供,这些年?的确走私不少,有进来的,也有出?去的,对于私通倭寇这种抄家灭族的罪却?是拒不招认。
面对曾经手下的人?招供指认,杨敬连走私之罪都不认,大喊冤枉。
高?晖用刀柄敲了敲牢门,让杨敬住口?,然后笑着对杨敬道:“几个月前倭国使?臣来访,亲口?所言,陛下震怒。我知道杨大人?的胃口?没那么大,背后肯定有人?拿了大头。杨大人?何必做别人?的替罪羊,不如如实?招供,也给家人?留条活路。”
杨敬力争道:“倭人?狡诈,用心险恶,他们?的话岂能相信?他们?是想要毁了我大盛的市舶司,毁我大盛对外贸易。”
高?晖知道他会狡辩,不紧不慢继续道:“不知杨大人?可?还记得六年?前苏占国的商船在?海上被倭寇劫掠之事??虽然赵安将军领兵及时赶到,苏占国的商船还是有半数货船落到倭寇的手中。”
杨敬眼神慌乱,牢中光线昏暗,高?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安静的几息和对方不稳的呼吸声已经出?卖对方的心理,他在?慌在?怕。
高?晖接着道:“当年?苏占国商船被劫掠后没多久,南安省和周边省就出?现大量的苏占特产货品,而市舶司的账册上没有这些货品,杨大人?如何解释?”
“不可?能!本官不知。”杨敬慌张地辩解,“本官或许监管不力,但绝未有与倭寇私通。”
高?晖轻笑一声,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看?来杨大人?这一路想得不是很明白,需要醒醒脑。”对旁边靖卫示意。
一名靖卫上前打开牢门上的锁,抽出?铁链推开牢门就和另一位靖卫进去拎人?。
杨敬惊慌挣扎,他一个文官,哪里抵得过两个身强力壮一身武力的靖卫,被直接拖出?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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