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郭婉容点了?点头,眼泪成串滴落,一双眼已经哭红。
这时?一个小厮急匆匆奔过来,在?院门?处不小心绊倒摔了?一跤,人还没爬起来就慌里慌张地道:“靖卫过来了?。”
郭婉容惊恐地抓紧兄长?的手不放,哭腔不断唤着“五哥”。
“别?担心五哥,好好照顾自己。”拍了?拍妹妹的手,将自己另一只手抽出,最?后看一眼妹妹,绕过妹妹朝院门?去。
郭婉容立即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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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靖卫司诏狱郭坚的牢房中,韦指挥端坐在?牢门?处太师椅上,一旁的小桌边,一名吏目奋笔疾书记录郭坚的招供。
郭坚的供词没有先坦白自己的罪行,而是?先揭发高明利用手中的权力贪污受贿之罪。
他?靠在?墙角,利用两堵墙勉力撑着虚弱的身体,身上是?靖卫给他?围着的一床被子。
身上的伤太重,他?的声音中气不足,一句三喘。
他?招供道:“景和十年朝廷治理沔河。”说一句他?要顿一下攒一攒力气,“高明进当时?前往沔河巡视,与当时?的地方?官邬光昴等人勾结,谎报河道情况,做了?一笔假账,贪污治河款五十余万两。
景和十二到十四年朝廷租用船只、车马,高明进谎报数量,贪污二十余万两。
景和十五年起户部制造通宝,数年间高明进贪污铜六十余万斤。
景和十六年他?发现了?东川的赋税出了?问题,东川布政使、按察使为了?隐瞒情况,向高明进行贿三十余万两。
景和十九年……”
郭坚一条一条揭发高明进的罪行。靖卫们在?听到景和十年贪污的数额时?大为震惊,五十万两这是?个巨额数字。当接二连三听到几十万这样的数字,也就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高晖却随着郭坚招供的每一条罪,随着数字的累加,心越收越紧,身侧的拳头已经攥得指节泛白。
他?知道高明进贪腐受贿,却不知道他?竟然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每一条都是?抄家斩首的大罪,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冷着脸沉着气,目光如刀紧紧盯着郭坚。
郭坚说完后缓了?好几息,又道:“这只是?我知晓的,他?贪污受贿绝不止这些。”说完微微转动眼珠看向高晖,
眼中充满讥讽。
高晖知晓郭坚在?等着看他?的下场,高明进犯下这些罪,他?身为高明进的长?子,亦是?罪无可赦。
他?现在?恨不能冲到高明进的跟前,将他?一刀解决了?。
韦指挥和旁边靖卫的目光也都随着郭坚望向高晖。无论他?与高明进是?何仇怨,他?终究是?高明进之子,此事他?无法置身事外。
高晖在?韦指挥和兄弟们的目光中慢慢平复心境,随后冷笑?了?两声,走向板床一步,对郭坚道:“这么多?的事,这么大的事,高总督一个人干不来。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小官,没那么大权力,也没那么大胃口,这背后是?你们郭家助力。换句话说,主意?是?高总督出的,他?也出了?一部分力,但大部分是?你郭家所为,这些银子也大部分进了?你们郭家的金库。他?一直在?为你们郭家敛财。”
郭坚眼皮耷拉着,嘴角轻蔑地勾了?下,有气无力地道:“是?我帮他?,他?拿钱回报。是?我收了?他?的贿赂。”
“郭二老爷!”高晖知道他?在?狡辩,冷声道,“不仅是?你,还有郭阁老,以及郭家的其他?兄弟子侄。你们狼狈为奸。”
“与郭家其他?人无关?,是?我一人所为。”郭坚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你当年也不过只是?一个六七品的小官,你哪来那么大的能耐?你当我们靖卫是?傻子吗?”高晖怒斥。
郭坚想高声争辩,奈何提不上力气,身子稍稍动一下就如刀子在?伤口处划过,让他?不敢妄动。
韦指挥没有追着这个问题问下去,郭坚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他?先问郭坚愿意?开口的。
上次郭坚招供高明进的画就是?罪证,他?命郭坚细说。高明进是?个文官,为官这么多?年,即便府中真的有一些古画名画也算不得什么稀奇。朝中不少官员的府中都藏有一些珍贵字画。
“画里的道道多?着呢!”郭坚如今只想咬死高明进报仇,缓了?一阵,嘴角勾出一个冷笑?,说道,“字画不是?盐铁米粮,也不是?绫罗丝帛,字画价值几何如何定?字画店百两纹银买来的字画,有人吹捧认为价值万两,出万两白银买。
而真正价值万两白银的字画,有人五万两买去,几经转手,然后送回去。传世名画,价值连城,有人百两纹银当掉,随后销毁当票。一幅不起眼的字画,它的画轴中可能藏着一张房契或一张地契,它的匣子夹缝中可能嵌着一沓银票。太多?门?道了?。”
高晖听岳父沈路提到过一些,没想到这种事就发生在?高明进的身上,最?可恨的是?当年他?亲眼看到高明进贪污的罪证,只是?那时?他?对那些普普通通不值钱的画并没有太在?意?。以为高明进是?真的喜欢那些画,让人给他?寻来。
“他?还有什么下流手段?”
“赌坊。”知道吉运赌坊已经暴露,这件事瞒不了?多?久,郭坚主动招供。“赌坊比字画简单得多?,想要开后门?行贿,寻了?门?道后,托人去赌坊豪赌,装模作样全输掉。”郭坚伤口疼得快没力气,有些撑不住,身子朝下瘫软。他?紧紧皱着眉头勉强撑着,每说一句话身上的伤口就被撕扯一下。
“有哪些人行贿?”
郭坚微微摇了?下头,“不记得了?。”
“记得多?少招供多?少。”
郭坚再次回道:“真的不记得了?。”
拿钱办事,韦指挥可不信他?不记得,只是?不敢说。
“事到如今,你坦白全招了?,或许陛下还能从?轻发落,若是?还想包庇,罪加一等。”韦指挥不紧不慢地道。
郭坚这时?大喘了?几口,努力想坐直身体,已经没有力气,还撕扯伤口,疼得浑身颤抖,面色苍白如霜,没有再开口。
韦指挥没有逼问,接着郭坚愿意?开口之际,询问甬城之事。
郭坚缓了?许久才攒足了?力气,靖卫给他?重新递了?杯热茶,郭坚饮了?半杯身体好似缓过来一些,继续招供此事。他?只承认自己受贿,但是?绝不认自己勾结倭贼,他?不断强调:“朱春松和杨敬他?们是?怎么贪污我并不知情,他?们只是?对我行贿,我未有参与其中。”
高晖是?不信郭坚这话,他?只是?想逃避勾结倭贼的罪名。
韦指挥又问:“甬城之事,高总督在?其中是?什么身份?”
郭坚又顿了?半晌才回道:“这件事,他?未有参与其中。”
高晖见郭坚因为身上伤痛已经没有足够的精神和完全清醒的意?识,便引导去问:“高总督未参与其中,他?是?否提前知道此事?是?否帮你们隐瞒此事?”
郭坚眨了?下眼,语气坚定道:“他?早知,一直都瞒着,这次甬城之事,他?有提前提醒我。”想到自己因为对高明进的仇恨,没有及时?去想应对之策,这才出了?事,心中无比后悔。
韦指挥瞥了?眼高晖,未想到他?这么着急想要将高总督定罪。
高晖又抓紧时?间问:“景和六年之事也招了?吧。”
“景和六年……”郭坚脑袋拧成一把,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睛微微眯着,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景和六年……”郭坚再次重复这几个字,最?后终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高晖上前一把扯过郭坚,想要将人弄醒,被韦指挥喝止,“待他?醒来再审。”并吩咐靖卫去请军医过来给郭坚医治。
韦指挥起身后对高晖命令:“跟来。”转身出了?牢门?。
高晖知晓是?关?于高明进贪腐之罪,高明进如今身在?江原,他?身为高明进长?子,此刻身在?靖卫司,依靖卫司办案该将他?下狱审问。
他?跟着韦指挥离开牢狱步入前面大堂,韦指挥先命人前往高府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
高晖垂首拱手道:“高晖知晓规矩,不敢抗拒。只是?高晖自幼不在?高总督身边,对于高总督之事,高晖的确不知,无从?招供。唯一知情之事便是?三年前成亲前,高总督欲利用高晖的岳家洗钱。”
高晖将当年的事情详细说来,自然是?隐瞒了?高明进手握沈家当年贩卖私盐之事。他?道:“沈家受高总督威胁,未将此事揭露,那五十万两银子至今下落不明,沈家正在?查此事。”
说完他?撩衣单膝跪下道:“属下愿领隐瞒之罪。”
韦指挥望着高晖片刻,这个案子从?最?初发现甬城市舶司走私一直查到郭坚,包括现在?的高明进,高晖从?未有徇私半分,甚至是?想尽办法想要将自己的亲生父亲治罪,他?信面前人不会包庇自己的父亲。
他?上前扶起高晖,说道:“当年无凭无据,你何以认为高总督的五十万两是?赃银?即便是?现在?也无从?认定,何来隐瞒?”
高晖见韦指挥维护,怕自己会连累韦指挥,请命道:“大人公?事公?办,属下无半句怨言。”
韦指挥思忖几息,虽说靖卫司从?无徇私,素来公?事公?办,但是?此事上,他?认为该有些余地。他?道:“高总督身为二品大员,一省总督,靖卫司若想抓他?审问,需要陛下首肯。先随我进宫面见陛下。”
高晖领会韦指挥的好意?,面见陛下,他?就有为自己争取的机会。
“多?谢大人。
”
二人带着靖卫刚走到诏狱大门?前,郭坚的妻妾子女被逮捕押来,众人哭哭啼啼,吵吵嚷嚷。高晖朝人群里望去,正见到手脚戴着镣铐的郭顺羲。郭顺羲也瞧见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一眼,便被内卫押进牢狱大门?。
高晖回头朝郭顺羲背影望去,心底忽然继续凄凉,也许郭顺羲的今日,就是?他?的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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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晖跟着韦指挥到勤德殿前时?,俞慎思同太子也正来到殿前,两厢碰了?面。
高晖向太子见礼后,望向俞慎思,俞慎思稍稍低垂视线,高晖还是?捕捉到他?眼神中的担忧和不安。当即明白他?和太子为何这会儿在?这里。
太子道:“韦指挥此时?觐见陛下,想必是?案子有了?进展。”
“是?。”韦指挥施礼禀道,“臣正是?来向陛下请旨。”
“靖卫司最?近审案倒是?比以往快了?不少。”太子说着便朝殿门?去,三人相继跟了?过去。
第185章
勤德殿偏殿,皇帝锁着眉头,有些烦躁地瞥了眼坐在一侧的?肃王。
肃王撑在小几上,白白胖胖的?手笨拙地剥着橘子,剥好后放在盘子里递到皇帝面前,笑嘻嘻地讨好道:“陛下,你看老臣这?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容易得了个孙女,陛下好歹就赐个封号。”
皇帝已经被肃王磨得烦了,斥道:“皇叔当知晓此事不合祖制,待孩子到了年纪皇叔再提。”
肃王卖惨道:“老臣身子骨恐怕都活不到那会?儿。陛下就看在老臣土埋到脖子的?份上,可怜可怜老臣,先赐个封号一样的?。”
皇帝没再搭理肃王。
肃王不放弃,继续请旨:“祖制也不是不能改,这?这?这?……老臣去找其他宗室王公商议,改改祖制?”
“荒唐!”皇帝呵斥。
肃王在皇帝跟前死乞白赖惯了,皇帝知晓他的?性?子,他也摸得清皇帝的?脾气,眯着眼呵呵笑道:“老臣还有个法子,陛下将她老子的?封号给削了,改赐封她?”
越说越离谱,皇帝不耐烦地对内侍命令:“将肃王请出去。”
肃王知道适可而止,忙起身请求道:“陛下息怒,老臣不求封号了,不求了。那个……陛下不赐封号,多少赏赐些东西?,是不是?”
这?已经不是肃王第一次打?着喜得宝贝孙女的?借口来求皇帝赏赐,前一次皇帝赏了不少东西?, 第二次看出肃王又来老一套,就直接将人打?发,后来肃王又跑进宫一趟,皇帝敷衍过?去。今日明?知违背祖制还来求封号,哪是真?的?求封号,就是奔着赏赐而来。
皇帝朝旁边阎公公招了下手,阎公公走上前去赔着笑脸道:“肃王爷,您请回?。”
肃王搓了搓手,就这?么空手回?去?
恰时?内侍过?来禀报太子、韦期和俞慎思、高晖求见,肃王眼睛一下子亮了,装傻充愣赖着不走。
皇帝看出他打?什么主意?,这?种家事上也不便下肃王面子,由着他,左右肃王知道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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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一起过?来,皇帝也猜到是什么事情,让内侍宣人进来。
走进偏殿见到肃王在,高晖感到有些意?外?,肃王平常鲜少进宫,今日竟如此巧合在陛下跟前碰上。转瞬想到什么,朝俞慎思瞥去。
俞慎思也对肃王今日进宫有些诧异,朝中发生这?么大的?事,肃王即便从不问朝中事,也不至于没有听说,他向来喜好躲清闲,不该此时?进宫来。
他也朝高晖瞄了一眼,正与高晖四目相接,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疑惑,明?白肃王此来与对方无关。
见礼后,高晖未有起身,皇帝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已经猜到了何事,直接问韦指挥案情的?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