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俞慎言刚离开,高明达就怒火中烧地冲进高明通书房。
高明通震惊,从书案边起身,“这是怎么了?”
高明达一脚踢翻椅子,怒斥:“高明通,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害了晰儿!”
高明通心头一颤,知晓是黎大的事情,紧张起来,“晰儿怎么了?”
高明达怒道:“晰儿猜此事是你我所为,他院试都没心去考!
昭儿几个孩子已经过继俞家,他妨碍不到谁,你还想干什?么?为什?么非要置他们于死地不可?”他想不通,“昭儿是宅心仁厚的孩子,这几年的事他心中有怨,但定不会与?长辈计较。你为何?一定要毁了他?你在?怕什?么?”
高明通手?掌紧握,俞氏之死他和二?弟一直瞒着三弟,三弟自不会明白这几个孩子若是有一日长成人,有所作为,对他们来是多么大的隐患。
俞氏之死,他也不想让三弟知晓。
他勃然?责问:“你胡说什?么?自他们过继,我何?曾为难过他们?晰儿现在?怎么样??”
“大哥何?须在?我面前伪装,你我兄弟几十年,我岂不知你?黎大何?来对二?嫂那么深的恨要去害昭儿?不过是你的授意。”
高明通着急道:“我真?不知,到底何?事?”
高明达没想到有一日大哥会在?他面前伪装起来,用诓骗小昭几个孩子的方式来诓骗他,心顿时凉了半截。
他失望地道:“昭儿即便姓俞,他也是高家亲骨肉,最后丢的是二?哥的脸,高家的脸,害的还是我们高家。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的道理你不懂吗?
几个孩子也是你亲眼看?着长这么大,既然?如今他们不再妨碍我们高家什?么,就放过他们。他们今后是落魄乞讨也好,是位高官厚禄也罢,与?我们高家无干。别把几个孩子逼得最后与?高家反目成仇。”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那么对几个孩子。一步错,步步错。原本几个孩子还能?念半分亲情,现在?怕是对高家再无半分情意。
晰儿心地纯良,今后如何?看?他这个父亲,如何?接受一直尊重的人成为陷害他最爱兄长的人。
想到刚刚儿子那痛心疾首的眼神,他只觉得有一把锯子从心口拉过。
也许这就是报应,只是该报应在?他身上的,却?报在?了儿子身上。
他长吁一口气,不想再说那些已经被说烂的道理,几十岁的人了,谁都不需要别人教。
他心寒地道:“大哥,我不是二?哥,我不会拿自己孩子去换富贵前程。晰儿几个孩子是我的底线,今后你做什?么无须和我说,我也不会再帮你们。但你们做的事若伤害到晰儿几个,我们兄弟情便尽了。”
高明达说完,觉得心口空了一块,惆怅一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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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言兄弟二?人回到家,俞纶夫妇和大姐全都高兴地拉着他们问这问那,卢氏当即让俞纹去集上看?看?有没有鱼肉买点?回来,一定要给两个孩子做顿好的,狠狠补一补,这些天都瘦了一大圈。
路上俞慎言给幼弟交代,府城的事情暂时莫要和家里说,免得他们徒增怨气。兄弟二?人只挑轻松的事情说,一家人当天围着油灯说说笑笑到深夜才睡。
没几日,高家奴仆陷害旧主的事情便在?县城传开,高明通为了做实?黎大的罪名,为自己也为高家洗脱嫌疑,将黎大的妻儿发卖到外地。
俞慎言听到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意外,这才符合高明通做事风格。
这事是做给外人看?,与?高家走得近的,将几件事连在?一起,朝深处想,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这件事也传到了俞家人的耳中,俞纶夫妇又恨高家,又心疼两个孩子,也气两个孩子这么大的事情瞒着家人。卢氏寻来树枝要教训兄弟二?人,最后终是一下没舍得打,抱着俞慎思心疼地哭了半晌。边哭边骂高家,边责怪两个孩子不该瞒着家人。
两兄弟被卢氏哭得内疚万分,最后还是俞慎微哄了许久才将卢氏哄好,她自己也心疼两个弟弟哭红双眼。
卢氏千叮咛万嘱咐:“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和爹娘说,不许再瞒着家里人,知道吗?”
兄弟二?人乖顺地应下,“孩儿以后绝不敢了。”
第24章
十月初院试放榜,喜报送到临水县衙时?,俞慎言和俞慎思正在苏夫子这里。
虽然院试考完了,学习却?不能止步。
俞慎思抱着书坐在廊下看,抬头见苏夫子的老仆笑出满脸褶子跑进来,挥着手冲课堂内的师生二人喊道:“中了,言少爷中了。”老仆嘿嘿笑着跑到课堂门前道,“老爷、言少爷,中了,院试中了第九名,报喜的官差已经朝田湾乡去了。”
俞慎言惊喜得噌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笑问:“郝叔,真的?”
“那边街道上官差敲锣到处在喊,咱们临水言少爷名次最好。”
俞慎言激动地望向苏夫子,施了一礼,“夫子,学生未有辜负您的教导,多谢夫子苦心教导。”俞慎言说着朝旁边走两步行了大礼。
苏夫子欣然笑着起身扶起俞慎言,“是你自己下了番苦功夫。”
看着面前少年意气风发模样,拍着他?的肩道:“别在老夫这耽搁了,快回去吧,家中人肯定?在等你呢!”
“是,改日学生再来拜谢夫子。”
俞慎言拉着幼弟兴奋地一路快走,出了苏夫子的院子,二人便?像脱缰的野马跑起来。
苏夫子站在院门前瞧见兄弟二人欢喜雀跃模样,嘴角不由勾起来。
老仆站在旁边说:“小人又像看到了少爷。”说完瞥见苏夫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忙自责道,“小人失言了。”
苏夫子看着兄弟二人跑到街口消失,这才回应老仆,“他?越来越像穆儿了。”说完叹了声,转身朝书房去,背景几分落寞。
俞慎言兄弟俩回到大俞村,县衙差役已经过?来报喜,满村的人都知道俞慎言考中,还是临水县考得最好的。此时?家中坐了不少邻居,满院子说说笑笑。
俞纶和卢氏面上全是自豪。
这么多年家中人丁单薄,俞纶体弱,他?们又成婚多年无子,不知道受村上族人多少欺负,这里面的辛酸无法言说。就?是三个孩子过?继过?来,也有人在背后指点,说人家三个官家小姐少爷,他?们将?人家过?继过?来,只想着自己后继有人,却?耽误人家孩子,太?自私,孩子的娘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过?继的缘由他?们自不能与旁人道一个字,便?生生听这些?指责。
现在嗣子院试考中,成为大俞村第一个秀才,今后再没人敢说什么,敢轻看他?们家。
俞慎言人还没到家门口,村里的族人就?迎了出来,个个面上笑容灿烂,全是夸赞恭贺的话。
俞慎言进门后,对着俞纶夫妇一拜,“孩儿院试考中,拜谢爹娘。”
俞纶忙上前扶起他?,卢氏激动地偷偷抹泪。
族人散去后,院中安静下来,一家人坐在一起才说起院试的事。别人看到的是俞慎言如今风光,却?没有看到他?每天如何用功读书,更不知道他?在院试时?候遭遇什么。全家猜想,若不是高家陷害,俞慎言能如平常心态去考,兴许能够考得更好,考个案首也说不定?。
接着全家又聊起俞慎言今后读书的事。俞纶道:“我听说,你这次考这么好的名次,是可?以?直接去宁州府学读书,是不是?”
俞慎言迟疑几瞬,目光扫过?在座几人,微微点了
下头,却?道:“孩儿准备进县学。”
“能去府学,为何要进县学?县学怎么能够和宁州城的府学比?”俞纶当即表示反对,“你以?后是要考举人,考进士的,进了府学你才能有更大进益。县学的教谕学问怎有府学的高?”
俞慎言见俞纶着急,忙劝道:“爹先别急,孩儿不是胡闹,孩儿有考虑。”
他?道:“思儿还小,孩儿在县学可?以?常回家,时?时?督促提点他?读书;二来孩儿是家中长子,很多事情需要孩儿照应;三来县学虽比不上府学,但是苏夫子在县城,孩儿有学问上的问题可?以?过?去请教。
苏夫子的学问连……连高大人都称赞过?,绝不比府学的教授学问低。孩儿这次能够院试考中,全赖苏夫子指点。”
苏夫子的学问,俞纶曾听自己二姐夸过?,此人有点来头,不是县中那些?办私塾的秀才能比,当年高明进还与其讨论过?学问,受益匪浅。
但一个人怎么能与府学那么多博学之士比。
俞慎言看出俞纶还是不愿松口,又道:“孩儿若是去了府城,家中有什么事,孩儿顾不到,事情都要大姐和小叔处理。大姐下个月及笄,小叔马上要成亲,孩儿不能把自己的责任都推给?旁人。若那般,孩儿读再多圣贤书,考再高的功名有何用。
圣贤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孩儿连修身修德都做不到,连家中父母亲人都顾不得,即便?将?来入仕为官,又岂能治理好一方?百姓,做个好官?
爹,孩儿知道您是为孩儿好,为孩儿前程考虑。可俗话说成材先成人,立业先立德,孩儿想做个德才双全之人,如此才不辜负爹娘、小叔和大姐的辛苦付出。”
俞纶本就?不是擅长言辞之人,被俞慎言这一段话说得不知道怎么接。但有一点他?是认同的,成材先成人,立业先立德,孩子想成为这样的人,他身为长辈应感到欣慰。
二姐就?是遇到了无德之人,几个孩子就是因为摊上了无德的生父,才会吃那么多苦,他?不能让孩子成为那样的人。
最后道了声:“你既然考虑如此清楚,去县学便?去吧。”
与大俞村终于出了个秀才全村激动高兴相比,高家就?沉闷许多。
高晰未有考中。
自从府城回来,高晰就?一直浑浑噩噩,书也不读,文章也不写,整日闷在房中。高明达本指望院试考中他?能够心情好些?,如今落榜又是一重打?击。
苏夫子曾言,只要他?稳得住考中院试没问题。他?从几年前就?说一定?要和昭哥哥一起考院试,县试和府试过?了激动好几天,就?等着院试一起考中,高家一榜两秀才,将?来两举人、两进士。如今都成空。
高明达因?为此事和高明通大吵一架。
高明通也后悔,晰儿是家中下一辈中读书最好的,也是最有希望的,他?未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他?去看望高晰,高晰没见。
高晰将?自己关?在房中两日,谁去都不说话,饭也不吃,其母洪氏为此哭了几次,将?高明达兄弟三人骂个遍。
高明达担心儿子出事,端着吃的东西进去,见到瘦了一圈的儿子,心疼不已,走过?去半搂着儿子自责道:“是爹疏忽,不该让外院的人跟去。爹的错,下次你考院试,爹亲自陪你去。”
高晰忽然哭出声来,“大伯为什么那么做?是二伯新?娶了二伯母就?不要昭哥哥他?们是不是?”
“别想了,你二伯也是为了咱们高家。”
高晰摇头,“二伯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高家。昭哥哥若是还如以?前一样,将?来必然能撑起我们高家。”他?抬眼望着高明达道,“爹,孩儿求您一件事。”
“嗯。”高明达先答应。
高晰请求道:“别伤害昭哥哥他?们,孩儿不想他?恨孩儿,那比杀了孩儿还痛。”
“爹答应你。”他?拍拍儿子的肩道,“先吃东西,这次落榜,下次再考,兴许比你昭哥哥考得还好。你们还是可?以?一起考举人,一起考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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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言考中院试,姐弟三人去祭拜俞氏,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亡母。
他?们不是时?时?过?来祭扫,俞氏的坟前已经落了厚厚一层枯叶,祭台上全是尘土。姐弟三人清理一番。
俞氏生前爱干净,必然不喜欢这样脏乱。
俞慎言跪在坟前自责道:“孩儿不孝,知道你被人毒害,却?没能力为你报仇。娘,你且等孩儿几年,孩儿定?为你讨回公道,将?你从高家接出来。”
这一句“接出来”,让俞慎微和俞慎思心中微惊,纷纷看向他?。
俞慎言知晓他?们疑问,解释道:“若是娘现在还活着,知晓自己被枕边人毒害,必然不愿再入高家门,不愿再做高家妇。”
如今他?们姐弟力量太?微弱,过?继已经是高家最大的让步,更莫谈将?母亲的坟从高家的祖坟中迁出去。让高明进与亡妻和离更是妄谈。这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高明进的脸,打?高家人的脸,让他?们受世?人指责。
“大姐,我想娘在这儿也一定?不开心。”
俞慎微看着母亲的墓碑,母亲生前为高家操持里里外外没得高明进怜惜,死后还要为高明进前程和名声铺路,母亲岂会不恨。
她亦对着俞氏道:“娘,你先委屈几年,女儿和弟弟们定?会接你回俞家。”
俞慎思听着姐弟二人的话,沉默未言。此事说起来不过?一句话,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若不能有与高明进,与高家相抗衡的力量,这件事就?只会成为空谈。
如今高明进在朝为官,续弦又是吏部尚书爱女,无形中已经结了一张关?系网。而他?们姐弟,也只有俞慎言有点出息,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就?算俞慎言科举之途顺利,可?以?入朝为官,那也是多年后。届时?高明进或许已经身在高位。
郁闷几息,俞慎思又乐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