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他沉思片刻,脑海中?有个大胆的猜想,转头看向幼弟。
俞慎思从俞慎言的眼中?看出他懂自?己的推测。
“陈堤是高大人的同?谋,高大人一直用这颗与他针锋相对的明面棋子在掩藏自?己。”俞慎言道?。
俞慎思略略沉思,点头道?:“很大可?能如此。陈堤之子当年虽然因为高大人被贬,但是在地方上却没几年就升迁。”若高明进真的想对付陈堤和他的儿子,当时?郭季山身为次辅,他们想要打压陈堤之子仕途,也就几句话的事,陈堤之子不可?能升迁那么快。
如此便能解释得通。
“高晔提到?陈堤总不至于只是告诉我这个消息。”这是高明进的秘密,也是他们兄妹的护身符,不可?能同?他说这些。从现在看来,也不像是陈堤怕事情败露,想要灭口。
俞慎思想不明白,拍了下额头,踱两步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俞慎言也不解,他走?过去拍了下幼弟肩头,在身边坐下,笑道?:“别费神这事了,郭高之事已?经?过去,陈堤这边也不会算什么大事。明日要去白家,你好好养养精神,别这副愁苦憔悴面容。”
俞慎思抹了把自?己的脸,这几日的确公务和私事较多,有些疲累。他笑问:“脸色很难看?”
俞慎言打量两眼,笑着点头,“不佳。”
俞慎思又反复摸了几把脸,然后叫来小厮吩咐:“准备热水,我要沐浴,还有安神汤。”小厮领命刚要退下,他又叫住吩咐,“到?大爷的院子问赵夫人讨要一些养颜茶。”
嗯?小厮顿了下,抬头诧异地看着俞慎思,以为自?己听岔了,朝旁边俞慎言望去想确认下是养颜茶,不是别的?
俞慎言也是没想到?幼弟这么在意,起身拍了下俞慎思调侃道?:“你还真是想得出来,一个大男人喝养颜茶,还嫌自?己这张脸不够白嫩?再喝养颜茶要遭妇人们嫉妒了。”
俞慎思亦玩笑道?:“哪有人嫌弃自?己英俊的?大哥,你嫌弃?你若是长?得丑,大嫂才看不上你呢!”
“调侃我和你大嫂了?”俞慎言朝他胸膛不轻不重捶了下,“行了,我替你去向你大嫂讨要一些,你多喝两盏,明天?也精神饱满些。”
“多谢大哥,也替我谢过大嫂。”
第204章
雪霁天晴,暖阳如春。
俞慎思从头上发冠到脚下的靴子都换上崭新,披着一件群青色的斗篷,搀扶俞纶出门上马车,赵宁儿也搀扶卢氏上了另一辆。
白家和?俞家已经商量好今日见面?,提前也做了准备,派人?在门前迎接。白清晏见到俞家的马车,立即让人?给自己?的姐姐通风报信,自己?笑眯眯地迎上前,见到长辈规规矩矩行礼,丝毫没有平日的跳脱顽皮。
一行人?进门时,白尧得了下人?通禀,也迎了出来。这也不是他与?俞家长辈第一次见,俞慎言成亲和?自己?女儿及笄之礼时皆见过,已经相熟。这几年二人?没什么?大变化,只是面?色气韵比前几年更好了些。让他意?外的是,俞慎思今日身着水蓝色暗云纹长袍,披着群青色斗篷,虽素雅了几分,却很衬他,显得成熟庄重?一些。
“晚辈见过白大人?。”俞慎思松开俞纶躬身施礼。
白尧笑着点?头,随后便与?俞纶和?卢氏相互问好,客气地请他们到正堂内说话。
白老夫人?已经在正堂内坐着,众人?见了礼后,坐下来叙话。
俞慎思今日是主角,却也不是主角。婚嫁之事主要是长辈们在商谈,他只是偶尔被问及应一两?声,其他时候就是乖乖地坐在旁边听着。
两?家长辈都是熟人?,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长辈早就将他们看成了一对儿。白尧对女儿疼爱,一直舍不得女儿,才会拖到现在。眼看着与?女儿同龄的姑娘都出阁了,白老夫人?和?白韶劝白尧,白尧知晓再留不住,这才舍得女儿出嫁。
俞慎思一边听着几位长辈商议一边在心中猜想此时白尧是什么?心境,抬眼正撞
上白尧审视的眼神,和?平日大不相同。平日内看他是看一个年轻后生,看自己?的学生,眼神中充满欣赏和?喜爱。但是此刻这个眼神给俞慎思传递的意?思是,自己?的女儿怎么?就瞧上了你这臭小子。
俞慎思心中几分欣喜和?得意?,面?上却丝毫没敢流露。
他想所有老丈人?看未来女婿是不是都这种心理,世上就没有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儿郎。当年俞纶夫妇为俞慎微选夫婿的时候也是左挑右挑觉得不合适,俞纹和?时雪儿为女儿相看也是左打听右打听。
在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太多,一旦女子成婚嫁人?,太多事情?都处于被动受制于夫家,不似儿郎那般自由。凡是爱女儿的父母,哪有不样样考虑周全。若是将来自己?生的是女儿,自己?可?能比白尧还?瞧不上未来女婿。
俞慎思脑海中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白尧瞧出他出神,猜到他脑子里跑马,开口问:“慎思可?有什么?要说的?”
俞慎思微微僵了下,欠身回道:“晚辈听从父母和?白大人?的安排。”
白尧应了声。
俞纶笑道:“若是白大人?和?老夫人?没有其他要求,老拙与?内人?回去便依此准备,届时会请媒人?登门。白大人?和?老夫人?若是期间有其他需要,烦请媒人?捎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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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中商议的同时,内宅的念念在自己?的房中焦急地走来走去,不时透着窗户朝外面?瞧,看去打听消息的婢女是否回来。
赵宁儿起身拉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打趣道:“还?怕表叔不同意??”
“当然不是。”
赵宁儿将一颗杏仁送到她嘴边,取笑问:“难不成是怕你的三哥哥反悔?”
念念接过杏仁放在手中把玩,“他才不会。”
“那你这转来转去做什么??莫不是急着嫁人??今日不过是过来同表叔和?姑祖母商量,成亲估计要明年呢!等不及啦?”
念念脸颊微微羞红,晃着赵宁儿的手臂嗔怪:“表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取笑我?”
赵宁儿搂着她的肩头哄道:“不笑你了,你不用担心正堂那边,一切有表叔和?姑祖母呢,他们还?能刁难不成?不过今日你是不方便见你三哥哥的,你有什么?和?他说的,表姐替你传话。”
片刻,去前面?打听的婢女匆匆回来,乐呵呵地进门说正堂那边商定,“老夫人?和?老爷都答应了,俞老爷和?夫人?回去便准备,后面?就是依着京中的习俗来。”
念念起身上前抓着婢女的手激动地问:“三哥哥可?有说什么??”
婢女微微摇头,见自家姑娘面?露失落,立即又宽慰,“长辈们说话,俞三爷也不便插话,自是听长辈们安排。奴婢偷偷瞧了一眼,俞三爷今日笑得满面?春风,可?开心了。”
念念闻言也乐了起来,转身拉着赵宁儿的手,喜不自禁,见赵宁儿笑她,面?颊再次温热,忙抬手捂着脸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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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事商定后从白家离开,坐在马车中,俞纶见儿子发呆,但眼中嘴角全是喜色,脑海中不知想着什么?,拍了下他的膝笑道:“这会儿想白姑娘?”
俞慎思回过神笑了下,“今日辛苦爹和?娘,爹身体可?能撑得住?”
“无事。”俞纶身体的确疲惫,向后靠在垫子上,说笑道,“你的亲事定下,爹心里高兴,身子也好一些。”顿了顿又道,“为父瞧得出,白大人对你很喜欢。你马上要成家了,今后要担起为夫为父的责任,对妻有情?有义,对儿女慈爱呵护,行事前要想着家中妻儿,时时事事顾念他们。”
俞慎思点?头,“爹放心,孩儿知晓,将来必不会辜负他们。”
俞纶拍着他的膝点?了点?头,眼中却忽然蒙上一层雾气,显然是想到自己?九泉之下的二姐,还?有被丈夫辜负了十余年的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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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俞宅,留在城外白家别?院的随从回来禀报:“高三少?爷午前没了。”
俞慎思怔住,随从道:“城中请的大夫也束手无策,高三少?爷伤太重?,伤及脏腑,救不回来了。”
俞慎思幽幽叹了声,想着高晔当时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半晌后问:“他可?有说什么??”
“一直昏迷中,就今早醒过来,拉着昕姑娘说了什么?,昕姑娘也是贴着耳朵在听,说什么?小的没有听到,昕姑娘又一直不张口,如今更是哭昏过去。”
俞慎思一阵沉默,高明进和?郭芳君应该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幼子逃过流放,逃过沦落为奴,最终还?是没能够活下来。
片刻后,俞慎思沉声吩咐:“好好为他准备后事吧!”
“昕姑娘是让她继续留在白家别?院,还?是送回庄子上?”随从问。
留在白家别?院显然是不妥,一个小姑娘身心经历这么?大的打击,送回庄子上无异于送她去死。
“接来这儿吧!”
随从惊异,犹豫了两?息道:“老爷和?夫人?还?有大爷那边……”
“我和?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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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慎思向俞纶和?卢氏说此事的时候,隐瞒了一部?分情?况没说,只道如今她父兄和?族人?都不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有病有伤,无法活下去,先接来宅中,待后面?养好了身子,再给她安排去处。
俞纶和?卢氏相视一眼,他们二人?都是心肠软之人?,对高明进再恨,对一个无辜的小丫头还?恨不起来。迟疑片刻,卢氏道:“接来吧,一个小丫头也可?怜。”
处理完高晔的后事,将其安葬在城西其父母兄长之处,随从便带着高昕过来,将其安排宅子西南角的一个小屋子内。
俞慎思散值回来后过去看望,屋子不大,烧着炉子,温度不算高,却断了冬日的寒气。屋内光线比较暗,一个仆人?进来在床左右点?上了两?盏油灯。高昕裹在被子蜷缩在床角,双眼红肿,满脸泪水,脸上的肿胀消下去,显得更加清瘦。
他走到床前凳子上坐下,刚想开口劝,高昕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三……三爷是来劝我别?想不开的吗?”声音低哑模糊。
俞慎思未想到小姑娘会开口说这话,不可?否认,他的确是想开解她。接连遭受痛失亲人?的打击,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来说,几乎可?以?要了她的性?命。以?前他对高晔兄妹生死不问,因为那是大盛律处置,可?如今他无法不同情?这个小姑娘,希望她能够好好活着。
“你好好养病养伤,我会让人?过来照顾你。你们兄妹的事我都知晓了,我会去处理。”
“你会为我三哥报仇吗?”
俞慎思未回答,高晔之死他的确惋惜,也心疼那个少?年,但是他所作所为出发点?并非为了给高晔报仇,只是希望太平县新策能够顺利推行,顺便惩治马家。
“可?以?和?我说你三哥临终前和?你说了什么?吗?还?有你三哥对我提到陈堤,是想告诉我什么?,他可?有托你带话给我。”高晔明知道自己?不行了,要说的肯定是最重?要之事。他想知道确切是何事。
高昕眼泪又止不住朝外涌,被子被打湿一片,呜咽地道:“我没听清,我不知道。”
俞慎思见她哭太久,双唇发干,嗓子干哑,回头见到下人?都退出去,便亲自起身从炉子上提起茶铫,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高昕没有接,俞慎思将杯盏放在床头凳子上。
好一阵后,高昕停止哭,再次望着俞慎思,满眼泪水,哑着嗓子道:“三爷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想不开。二哥为了娘、三哥和?我,自缢牢中;娘为了二哥和?我自戕;如今三哥又为了救我被人?活活打死。我这条命是我娘、二哥、三哥他们用命换来的,就算还?有一口气,我都会活下去。”
看着小姑娘眼中的坚韧和?倔强,俞慎思再次心软。
就算一个成人?,在这样重?重?的打击下早就崩溃疯了,而她一个小姑娘,不仅承受亲人?一个个为了她而死,承受从云端跌落泥潭,还?要承受身体这么?大的伤害。他都不敢想此时面?前小姑娘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痛。
她如今还?能说出这番话,一颗心早就死了
。绝境中活下来的心死之人?,不是看淡一切温柔地对待身边的人?,就是蔑视一切残忍地报复回去。
可?他从面?前小姑娘的眼中什么?也看不到。
“你是不是恨我们和?你大哥?”他直白地问。
高昕微微摇头,声泪俱下。“是爹做错了,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大哥不那么?做,就会像大伯和?大堂哥一样活不下来,我也活不到现在。”
俞慎思觉得高昕的情?绪有点?不对,虽然伤心痛哭,却还?是太过理智,甚至内心是平静的。这不是这么?大的孩子该有的理智和?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最后道:“京中认识你的人?太多,像马爷那样想加害你的大有人?在,待你伤好病愈,离开盛都,我给你安排个安全的去处。”
“多谢三爷。”
“先好好养病养伤。”俞慎思见小姑娘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脆弱,更不会寻死觅活,他起身出去,叫来一个仆妇,命她照顾高昕,顺便看着。
高昕看着进来的仆妇,慢慢地松开裹紧的被子,哭着开口道:“阿婶,能帮我重?新倒杯热水吗?我脚上有伤不方便。”
仆妇走过去端起茶盏,发现里面?的水还?是温的,刚刚没人?进来伺候,显然是三爷亲自给倒的。
她打量了眼面?前小姑娘,俊俏白净,不知什么?身份,向三爷身边的人?打听也问不出来,只说路上捡的。真捡的三爷哪里会亲自过来,三爷眼看着就和?白家姑娘定亲,怎会给自己?惹这麻烦。
三爷都亲自看望照顾的人?,她也不敢怠慢,笑着说:“姑娘,这水不烫不凉刚刚好。”
“我想喝更热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