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我也?琢磨此事,最大的可能是礼部考虑你状元身份,加之这几?年?你在户部、国子监和海关署等衙署的成绩综合考虑,特别安排,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
俞慎思?宁愿没有。
“这个杜尚书是想帮我还是想给我找不痛快?”俞慎思?感慨。自己年?前定亲,三?月定下迎亲之期,这件事整个户部,甚至皇帝都知?晓,他就不信杜尚书没有听说。
自己刚成亲就给自己安排个外派的差,虽然这是一桩美差,对自己今后仕途大有裨益,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但是对如今的他来说可不是。新婚宴尔,让他们夫妻分别两地,他真不愿有这个机会。
名?单又?是隐秘之事,他不能提前请辞。“若是陛下准了,届时小婿向陛下辞此差。”他道。
白尧笑道:“这是难得的好差事,许多人走?后门托关系想要这个机会而不得。你身为男儿,当志存高远,怎可太过儿女情长。”
俞慎思?心里翻白尧一眼,自己都是一个痴情种,事情搁自己身上都做不到,还要求他。这是拿话试探他吧?看看在他心中升官仕途重要,还是他的宝贝女儿重要。
这还用试?
“机会今后还会有,小婿也?的确不符合规制,看重儿女情长无?何不可,人各有志。”
第209章
俞慎思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皇帝颁下旨意,自己就请辞乡试主考官之职。然而六月底最后一批外派的主副考官名单中没有他,却有俞慎言,外派东原省主考官,副考官是大理寺王评事。
皇帝是直接将他换成了?俞慎言,这是认准用他们兄弟俩。
好在东原省距离盛都不算太远,俞慎言接到外派文?书,在宅中闭门谢客两日后便启程前往。各省主副考官外派皆是统一安排,由一队靖卫护送前往,船只、车马都是专程安排,便是为了?杜绝主副考官与其他人接触,避免考官与考生搭线出现?舞弊情况。
俞慎言为此只带了?两个略通文?墨的小厮。
在抵达东原省省城齐州府驿站时?,天?色已暮,与王评事闲话这次主持乡试之事后,二人便各自回?房。俞慎言精神还足,便在灯下翻开书,前几年在西北,他看书的时?间有限,入兵部后公务繁忙,也?只是偶尔能看一卷,现?在难得清闲,倒是能够静心翻看,顺便心中也?琢磨着乡试考题。
大盛的乡试考题是由主副考官和同考官共同商议定下,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他这个主考官的手中。考题的水平也?是主考官能力的一个体现?。
这时?小厮松烟端着茶水进来,劝道:“大爷也?赶了?一天?的路,明日入城还要见其他的大人们,还是早些休息吧!”说着转身去整理床铺。
“天?还早,这里没有什?么要你伺候的,你先下去歇息吧!”
松烟忙解释:“小的不是要偷懒,小的是心疼大爷,前些天?乘船倒罢了?,今日乘车颠簸一天?,哪里不累的。”
俞慎言笑?道:“西北几年骑马奔波都是常事,这点颠簸算什?么。”放下书端起旁边的茶盏,划开茶盖,茶盏中不是茶水,而是卷起的纸张。他放下杯盏,取出纸张展开,是两张千两银票。
他当即意识到这是何意,唤了?声:“松烟,过来。”
小厮听他声音严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忙放下手中活走过去。见到俞慎言面前茶盏是空的,手中还拿着两张大额银票,瞬间想到出发前大爷反复交代的话,吓得面色惨白?扑通跪下慌忙解释:“小的端来的是茶水,小的亲手沏的瓜片茶,麟管也?瞧见的。大爷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给外人递这东西,小的有冤。”松烟急得快哭出来。
俞慎言瞧了?眼松烟,他自然知晓他不敢,是茶盏被人调包。
“茶水何时?离开你的视线?有何人在?”
松烟拼命回?忆,沏好茶他就直接端过来,过来的路上倒是遇到一个驿站的差役,但是他们只是擦肩而过都没有搭话,茶盏也?没有离开他手中的托盘。还有就是进门前碰到靖卫,亦是没有说话。他想不出什?么时?候茶盏被人调换。
这时?小厮麟管进来
,见到房中的情况,骇得不敢说话。俞慎言将刚刚的话再问?他一遍,两个人说的话对得上。
“伙房中当时?除了?你们还有谁?”
“还有两个驿站的杂役。”麟管紧张地回?道。
俞慎言稍稍顿了?几息,见外面已经天?黑,让松烟先起来,去将靖卫柴头儿叫过来,不要惊动驿站内的人。
松烟担忧地道:“这种?事让靖卫知晓,岂不是危险?”
“你将人叫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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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柴头儿和一名靖卫过来,俞慎言将银票给柴头儿看,并将事情说给柴头儿听。
柴头儿未想到俞慎言竟然会这么坦诚,这种?没名没姓的事,若是旁的官员,很大的可能就暗自收下了?,今后寻个机会随手帮忙,即便帮不上,对方也?不敢揭发,毕竟是两害之事。
“没想到有人这么大胆,想暗中贿赂主考官。”柴头儿气愤一句。
俞慎言道:“本?官还不知是何人行如此悖法之事,但是此人今日提前送来银票,应该很快就会露面。届时?还要劳你们辛苦些。”
柴头儿忙拱手道:“这是卑职分内之事,大人有需要尽管吩咐。”
俞慎言将两张银票折了?下递给柴头儿,“这证物劳烦柴头儿收着。”
柴头儿犹豫一瞬,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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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头儿和靖卫离开,俞慎言在灯下静坐许久,琢磨着何人行此事,能够提前知晓他的行踪,还出手阔绰,想来此人非富即贵,而且笃定能够见到他,或者是将这个意愿传到他面前。既然想让他帮忙舞弊,必然会主动送上门来,他倒也?不着急,只是这背后恐怕又牵扯不少关系。
他竟然想起高明进来,当年他是不是就面临这样的境况,最后一时?起贪念,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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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便有当地官员前来迎接,一行人入城后,学政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俞慎言借着避嫌借口?谢过学政的好意婉拒。
当地的官员见俞慎言的主意坚定,说了?几句钦差大人公私分明、作风正派之类的场面话恭维,也?就没再强劝。
俞慎言入住专门为考官们安排的府邸,见到已经过来的两位同考官。二人是东原省下辖州县选派而来的知县。一位年过而立,一位已经年近半百。
二人第一次见俞慎言,却不是第一次听过这个名字。自当年西北策提出,这个名字慢慢被提及,去年西北平定,这个名字在官场上可谓人尽皆知。郭高的案子让他的身份和经历暴露传开,没有谁背后不论上几句,对他的事已耳熟能详。
在重重的打压之下,靠着自己的品学才?干一步步走到今日,这有多艰难,身在官场的人皆知,不由人不敬佩。
几人在堂中坐下来,二人对其恭维一番,聊起西北和朝廷的事。几句客套后,俞慎言便将话题转向了?东原省的风土人情和民风教?化。
自己作为此次乡试主考,很有必要了?解该地的民风,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也?是对东原省的考生有个整体的了?解和初步的认识。
一路专船专车过来,此时?门外还有靖卫守着,根本?未有与旁人接触,对东原的认识还停留在东原省籍的同僚口?中和书卷之上。两位知县皆在本?地任官数年,对此地熟悉,从其口?中听闻更真实。
聊完当地风俗教?化便将话题转向秋闱有关的考生和文?章。年长的知县笑?着道:“在大人的家乡有句话叫‘南原才?子半平炎’,在东原也?有这么一句话叫‘东原才?子出海棠’。景和以来解元大半出自这二府,就是齐州府也?比不上。今科海州和棠州又在争解元,民间赌闱姓闹得欢。”
俞慎言来之前特地了?解过,当今陛下临朝的二十多年,共十次春闱,海州和棠州各出过三位解元。他们的文?章他几乎都读过,总体来说不及南原才?子的文?章深辟,却也?有其熠熠之处。
“关于?这解元之名,二位大人是有听到有哪几位?”
年长知县又笑?道:“还真听说了?几个,海州的胡彰祖、廉徽,棠州的文?凤清和焦耘。这几人的确是本?省有名的才?子。
文?凤清的名字俞慎言见过,今年《科举学报》上有一篇关于?兵武的文?章是此人所?写,文?采斐然,文?章高阔,只是不知彼文?凤清是不是此文?凤清。
他如今身为主考官,一言一行传出去都可能影响那些考生,让他们捕风捉影猜他的喜恶,从而在文?章上投机取巧,反而不利于?公平的选拔。自己这么一步步考过来看过来,知晓考生们皆有此心思。
他们以前无论怎样的才?名都算不得,毕竟有的才?子是真才?实学,有的则是沽名钓誉,一切还是要以这次秋闱的文?章为主,才?不偏不倚。
鉴于?此,他冠冕堂皇地笑?着道:“东原人杰地灵,人才?辈出,如此才?子竞魁之象乃是盛况,是东原和朝廷之福,本?官与几位大人有幸一睹。”
“是啊!”年长知县撸着胡须,颇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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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几人闲谈散去,俞慎言在府中后院逛了?一圈,回?去时?日头将落,松烟守在房门前,眉头拧了?一把,满脸焦急。
“何事?”俞慎言跨步进门。
松烟跟进门后转身关上房门,忙走到桌边,将食盒打开,端起其中一份点心,只见盘底粘着纸张。
手法相似,通过饮食将东西递进来,背后肯定还是昨日那人。
俞慎言取下纸张,纸张里面又是两张千两银票。纸张上还有两行字,分别写着“休哉”,以及说明文?章位置是首篇末尾一句,这明显是通关节。
他之前听说考官和考生通关节,是考官给考生关节字眼,如今倒是遇到反过来,考生主动给主考官递字眼。不仅贿赂考官,还有如此嚣张,好似吃定他必会收下银子替他办事。
想必平日里使银子办事习惯了?,凡事没有不成的,身边的人都买他账,以至于?养成了?对方这般认识: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
不过,这出手着实阔气。对于?普通的五品官来说,一辈子的俸禄也?没四?千两银子。能有几个不动心?考前已经送来这些,考后必定还有一笔封口?费。
这也?是很多官员各种?走动托关系想要做乡试考官的原因之一,可以大肆受贿敛财。郭高案子中便有这么一桩,一次受贿数万两。
这个给他送关节的考生家底如此殷实,多半是富商巨贾,为了?改变商人身份,花钱买功名。俞慎言如是猜想。
他再次叫来柴头儿,将东西悉数交给柴头儿。
柴头儿感叹:“此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也?幸而大人今日没有去什?么接风洗尘宴,不见当地官员,否则怕是还有人动此念头。”
仅此一桩已经让俞慎言心中震荡,为官十余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贿赂。今后恐还会一次次面临这种?境况。
“驿站那边可有查到什?么?”
柴头儿道:“是杂役所?为,他也?是收钱办事,不知道对方什?么身份,但看着像有钱人家的管事。”他又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这里卑职继续查。”
“嗯。”
柴头儿走后,俞慎言坐下来细细琢磨此事。科举阅卷有句话叫“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他是主考官,只阅览同考官推荐上来的考卷。此人给他关节字眼,是笃定自己的考卷能够被荐到他的面前?还是指望他去搜落卷?
或者他将同考官也?贿赂了??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本?以为此人今日会露面,或者暴-露身份信息,没想到用这招躲在背后。倒也?无妨,秋闱开考便能揪出来。
接下来几日,对方没有任何动静,倒是有本?地官员寻着各种?借口?要见他,能推的俞慎言都推了?,打着秋闱口?号推不掉的,俞慎言带着靖卫过去见,也?是为了?摆脱嫌疑。
靖卫也?配合他,对其他官员道:“俞大人身为主考官,责任重大,秋闱前后,凡其会见他人,卑职们都须在侧保护俞大人安全,这是卑职职责所?在,大人们见谅。”
靖卫是皇帝的人,素来有便宜行事之权。又手握长刀,
一脸严肃,看着就骇人,官员们谁敢找他们不痛快,岂不是给自己平白?添麻烦。官吏们说几句话草草了?事便离开。
这几日其他同考官们也?全部到齐,这一科秋闱除了?主副考官外,还有十数位同考官。
入贡院前,众人坐在一起商议流程,正事谈毕,便闲聊开。
有几位同考官讨论起今科考生,称东原省的几位才?子全都参加今科秋闱,所?提的除了?海州、棠州那四?位,还有齐州卜元魁,阐州皮长泰。本?省官员自是对本?省才?子熟悉,不足为奇,况且他们遵守规约只谈论文?章,对其人只字不提,俞慎言也?未太在意。
第210章
秋闱之前,俞慎言小心?谨慎,适当地利用靖卫作为?挡箭牌,省了不少麻烦,除了那个一直没有查出来?的送银票之人,倒是没有人再在他面前生出想要他徇私舞弊的心?思。
在恰当的时候,他同副考官及同考官表明自己的态度,决不允许今科秋闱出现舞弊现象,甚至说出“若不能为?东原省选出真才?实学的举子,不能为?朝廷储有用之才?,本?官愧对陛下信任,愧对这一身官服官帽,不如辞官归乡去”这样的话?。立场明确。
其他的官员自然跟着附和,至于这些官员私下所想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秋闱定在八月初九,八月初七主副考官和十几?位同考官便进入贡院。贡院内外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进出。
俞慎言与诸位考官依照规制完成一系列繁复礼制后,进入内帘。在内监试官霍大人参与下,主副考官和同考官们商议并确定考题。
依秋闱条例,首场的考题由主考官来?出。这些天俞慎言心?中反复琢磨,已经?有了一套考卷,他将考题当众列出,让诸位考官都瞧瞧,一起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