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二人皆是?三十多岁,一个满脸油滑,一个则面带几分傲气,眼?中透着算计。
瞿乘跨步进门,先爽朗地?笑着喊了声?“孙二爷!”抱拳走过去,“真是?幸会啊!”
孙二爷望过来,瞧见瞿乘轻蔑地?上下扫了眼?,歪着身?子?靠在窗上,笑着道:“瞿老爷?你今儿怎么有?空来码头?也有?货要登船?”
对方明知故问?,瞿乘也不与他装憨,坦言道:“这不是?连襟家的孩子?有?东西要捎进京,都已经办妥了手续,听闻孙二爷您这边给顶了,我过来问?问?。”
瞿乘故意提一句连襟,认识他的人多少知道一些,瞿家的连襟是?甲辰科状元郎,如今在户部任职的高大人。
虽然高大人是?京官,俗话还说天高还皇帝远呢,一个户部官员还管不到?地?方上芝麻事,瞿家和高家也没见怎么走动。有?人会
给他这个面子?,有?人却不会买他的账。
孙二爷自是?后?者,若真愿意给面子?就不会做这事了。
瞿乘提了这一嘴,孙二爷便朝跟在身?侧锦衣少年?打量一眼?,面容清俊,嘴角含笑,翩翩少年?郎。
他故意坐直身?子?,惊道:“呦!这么不巧?是?瞿老爷您安排的?您瞧瞧,我这办什么事呢!早知道是?您安排的,我怎么着也不敢顶了去。现在如何是?好啊?我的货都已经装上船了。”
顿了顿,挑衅的口吻问?:“要么,我再给搬下来,给瞿老爷您腾位置?”
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辽爷笑着说道:“货已上船,若是?下船,那就是?按照入关卸货的流程走,不仅各种税要交,还要报各衙署验核,还有?各种打点。一上一下,不仅花费银子?,还麻烦耽搁时日。”
孙二爷面露为?难,“这如何是?好啊?”故意笑着对瞿乘道,“瞿老爷,这样,这回是?我对不住你,你那边费用我双倍补你。”
瞿乘心?中已经恨不得咬死对方。
若是?旁人今日或许还有?得谈,但是?遇到?孙二爷他知晓没什么回旋余地?。
孙二爷此人行事常走歪路子?,所以曾有?过一点过节,也不算什么大事,未想到?对方会记在心?上,于此事给他使绊子?。今日想让孙二爷卸货给他腾地?方是?万万不可能。
他就算是?拿着票据到?相关的衙署里去告也没意义,那要耽搁时日,两个孩子?还赶着明年?春闱,一日都耽搁不得。
他也不是?来和对方算账的。
现在主要问?题是?登船。
他面上还是?笑着说:“孙二爷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让您把货给卸了。”说着又朝辽爷也抱拳拱手,说道,“几个孩子?就带十几箱绣品,不是?什么大货。船上哪个夹缝也能塞进去,辽爷,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孙二爷嘲弄地?附和着,“辽爷,这是?我老熟人,你看行吗?”
辽爷一本正经地?道:“这哪里行!多少料的船装多少货,载多少人都是?有?定额的。瞿老爷,这可不是?我定的,这是?官府定下的,我不能违令而行。你就听孙二爷的,改日再北上。”
孙二爷一脸无可奈何,“瞿老爷,真对不住。待回来我给你赔罪,亲自登门给你赔罪。”拍了下桌子?掷地?有?声?。
看着多讲义气,实际就多理直气壮加塞顶替。
高晖听完这两个人红脸黑脸唱完戏,笑着拱手道:“辽爷应该不常走船吧?”
辽爷瞥了他一眼?,眸中露出几分警惕。
高晖知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辽爷是?不是?被?孙二爷给哄骗了,因公谋私忘了政令?”
辽爷的脸色冷下来,“你这小儿,信口雌黄!”
高晖冷笑道:“辽爷,孙二爷应该没有?和你说,你帮他顶掉的人中有?两位是?赴京赶考的举子?。手中拿着府衙签的文?书。您若是?常在运河上走,应该知道朝廷前两年?颁过政令,凡举子?赶考,办了通行文?书,过往载客船只不可拒载,驿站不可拒宿。”
辽爷朝孙二爷看了眼?,似乎并不清楚有举子此事。
高晖朝窗外商舻瞥了眼?,又道:“你没有?正当理由,为?谋私利,将我们挤出去,这是?和新令对着干。若是?在下两位哥哥因为?此而耽搁了赶考,这种事到?哪里都是?一告一个准,你们船主都要跟着麻烦缠身?。你们二位会如何自己可以想想。”
“你……这是威胁?”
“是善意劝告。”高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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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双方谈话陷入僵局,码头旁边棚子里等着的人也开始着急。
俞慎思见茶馆那边没什么动静,看了会儿不断运货装船的人,昨日就已经开始装货,午后?商舻就要起航,他们务必要赶上这一趟。
他走到?码头管事那边,好奇地?问?:“孙二爷带的什么货?带了多少?”
他们就十几箱绣品,那个孙二爷带的货竟然能够将他们挤下去。这种大商舻,哪里都能夹带他们这点东西了,不至于非将他们挤掉。
“白米,大概一百石。”
俞慎思觉得奇怪,朝廷对粮价管控,一百石米利润很薄,粮商贩米不会只贩这么点,千里迢迢从安州运往京城,赚的钱都不够各种贴补的。
他接着打听:“怎么就这么点儿?”
“听说是?京中朋友思念故土,想吃家乡的米,所以给朋友送过去。”管事说完又调侃一句,“金贵的套了两层麻袋,生怕漏了一粒似的。”
俞慎思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走回棚子?,靠着柱子?上琢磨,总觉得这个事有?点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俞慎言瞧见他发呆,走到?跟前搂着他肩头安慰:“不用太担心?,若实在谈不妥,大姐不带货,我们人应该能登船!”
俞慎思抬头看了眼?俞慎言,意识瞬间闪回到?高家村。他记起来,是?在高家村的时候,从那一箱子?的杂书中看到?过这种事。
他激动地?一把抓住俞慎言道:“大白米。”
俞慎言先是?愣了下,随后?明白幼弟所言。
大白米,是?黑话。
上个月他和高晰谈论朝廷政令的时候,闲谈到?此,幼弟当时在旁听,还好奇地?问?他什么叫“大白米”,以为?是?一种米。
大白米不是?米,而是?盐,且是?私盐。
官盐因为?官府管控,制作不精细,颜色发黄发灰,黑话称为?“大黄米”。私盐因为?制作精细,颜色相对稍稍亮一些,黑话被?称为?“大白米”。
“你想说什么?”俞慎言不知道幼弟为?何忽然冒出这个词。
俞慎思将大哥拉到?一边,稍稍压下声?音道:“我曾在书中见过,盐贩将私盐掺杂在米中贩运,到?了地?方再用不同大小的筛子?,反复地?筛出盐粒。我怀疑孙二爷不是?运米北上,而是?贩私盐。”
俞慎言被?他说得怔怔地?。
朝廷素来对贩私盐处罚严酷,贩私盐从来没有?轻罪,严重者可直接处死刑。
“你有?何依据?”
俞慎思摇头,他没有?任何依据,他就是?觉得孙二爷运百十石米北上不太正常。京城又不是?买不到?安州的米,何必千里迢迢运过去?加之在书上见过这种盐贩贩私盐的方法,就自然而然联系在一起。
“这是?人命关天之事,没有?依据,不可乱言。”
俞慎思点头,“知道。”
抬头朝茶馆望去,还不见高晖和瞿乘出来,不知道情况如何。
他沉思了下,道:“大哥,我去看看二哥。”
“快去快回。”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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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内,辽爷道:“瞿老爷,高少爷,这是?我最大的让步,最多再乘四人。”
高晖心?中冷笑,四个人,那与让大哥孤身?入京有?何区别。
“辽爷,不如你我再各退一步,货我们不带,安排我们所有?人登船,舱房我们可以挤一挤。”
“这不行。”辽爷断然拒绝。
“辽爷!”高晖冷笑道,“大宗商舻最忌讳的就是?携带私货。辽爷这么护着孙二爷,我看不是?感情深厚,是?利益深厚。孙二爷这批货中也掺着你的私货吧?船主应该不知道此事吧?”
辽爷脸色拉下来,这少年?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一而再再而三威胁,对自己步步紧逼。
他冷嗤道:“等你能见到?船主再言此吧!”
“我倒要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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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从桌边站起身?,正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个沉厚的声?音,“谁要见船主?”
高晖回头,见到?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人,麦色皮肤,满脸胡茬。
中年?男人见到?他,眼?睛一亮,嘿嘿笑着走进来,“小姑爷?”拍了拍高晖双臂,上下看一眼?,“小姑爷长这么高了,像个小大人了。家主这两天还念
到?你呢!”
见高晖眼?睛在他脸上打量,摸了把自己满脸胡茬道,“没认出来?我这有?大半月没剃胡须了,我是?巴浪。”
高晖再仔细看面前人,这才认出来,“巴叔?你……怎么又黑又瘦,还满脸胡须,晚辈真没认出来。巴叔莫怪。”
“欸,怎么怪你,我自己照水都不认得自己了。”嘿嘿嘿笑了几声?,又道,“你倒是?白了、结实了,个头快赶上巴叔了。你刚刚说见船主,知道是?我们的船?”
“不知,我瞧着不是?当年?那两艘。”
“去年?翻新加固。对了你要见家主是?何事?”
高晖朝辽爷瞥了眼?,既然是?熟人,他也不拆穿,笑道:“不算什么事,是?晚辈与家人想带点东西入京。听闻货舱和客舱已满,这边请辽爷帮忙看能不能腾出位置,就十几箱绣品,还有?十多个人。”
巴浪朝窗边看了眼?,辽爷在听到?“小姑爷”称呼时已经站起身?,此时赔着笑脸走上来,抱拳道:“恕我眼?拙,不知是?小姑爷,若知是?小姑爷,无论如何也不敢回绝。我这就去安排。”
巴浪嘱咐:“舱房一定要安排最好的。”
“一定一定。”辽爷出门时给孙二爷使了个眼?色,让人离开。
瞿乘打量自己这个内外甥,没听说他和什么富商之女?定亲。
巴浪和瞿乘打了招呼后?,搂着高晖道:“走,带你去见家主,他见到?你一定高兴。”
两人刚出门,俞慎思走到?跟前,见到?满脸胡茬大叔搂着自己二哥说笑,愣了下。
不是?来找人谈事的吗?怎么还搂上了?
高晖瞧见幼弟,问?:“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大姐、大哥等急了?”
“我……”俞慎思不知道胡茬大叔是?什么人,询问?,“二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方便吗?”
胡茬大叔瞧见俞慎思白嫩嫩的脸蛋,松开高晖,走过去要捏俞慎思脸蛋,俞慎思朝旁边歪了歪头,顺势躲开一步。
胡茬大叔没再伸手,插着腰道:“这就是?你幼弟?小家伙挺有?意思。”
高晖走到?三弟身?边,说道:“巴叔,家兄家姐恐担心?我这边,晚辈要过去一趟,待会到?了船上晚辈再去拜会沈叔。”
“行,小姑爷先去忙,我过去和家主说。”
“劳烦巴叔。”
俞慎思又是?一愣,小姑爷?
他疑惑地?看着高晖,不是?来找人谈事的吗?怎么还卖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