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吃咸蛋黄
他们一路去敲门问,问了好几家,才有个步履阑珊地老妪出来开门。
看着外面站着的年轻后生,老妪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问他们有何事。
许黟行礼问道:“这位老人家,可知李老汉家在哪里?”
“李老汉?”老妪思索了一下,反问他们,“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啊,他这人每日去拉车,要日落时才会回来。”
许黟说他们是受人之托来拜访,要是老人家知晓,还请告知。
老妪看他们没有恶意,这才抬着微微颤抖的手臂,指向了斜对面那间破破烂烂的屋子。
“那就是李老汉家了。”老妪有些不信地问他们,“你们真是受人之托?那李老汉是个老鳏夫了,膝下没有一儿一女的,如今这岁数,还要靠拉车挣钱过日子,辛苦得很嘞。”
这老妪自个也过得不好,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打了好些个布丁,脸部枯槁消瘦,嘴巴牙齿掉得精光。
许黟看在眼里,回身去到车厢中,挑了几块可口不费牙的茯苓糕包在帕子里,送给老妪当做谢礼。
老妪闻到果子香味,没拒绝地收下了,有些局促地问许黟要不要进屋喝杯水。
许黟笑了笑,却没拒绝。
他带着二庆进到这家破旧的茅草屋,里面收拾得比他想的干净不少,家中本就不多的物事,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周围墙角。
家里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套没有打磨过的家具,还有茶壶和两个茶碗。
茶壶里装的是清水,看着很清澈,再去看老妪皱巴巴的双手,十指不见污垢,可见这个老妪,是个极爱干净的。
“老人家,白天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许黟温柔地看向她。
老妪点点头,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我儿和媳妇白天要去田里做活,晚间才能回来,不过我有两个孙儿,都在城中酒楼里当酒保哩。”
能在酒楼里当酒保,对他们家来说,已是极好的运道了。
如此下来,他们再过二十几年,就可以攒到在城中买房的钱了。
许黟一听惊叹,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并非自己的。
老妪苦笑:“你别看这老巷里的房子都如此破旧,买下来可不便宜。要不是想让乡下老屋离着城里太远了,来回一趟太麻烦,我这老妇也舍不得呐。”
这光是每年赁房子的钱,就要五贯银子了。可这钱不得不出,她儿子媳妇是大户人家的佃户,佃了五亩地,都在城南郊外,若是不在这边住,他们老村要在离城郊三十多里地,这么远,如何能赶得过来。
许黟再问,才知晓,这个看起来已有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她本来年龄才刚过半百。
许黟:“……”
何处都有百姓疾苦。
老妪问他:“这位郎君,你是哪里人呐?”
许黟温和道:“我自梓州盐亭来,姓许名黟,是个大夫。”
“你这后生竟是大夫??”老妪惊讶不已。
她激动地站起来,问道:“那你可……可以给我儿看病吗?”
问后,她又慌张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我身上没银钱给你们。”
许黟笑说:“自是能看,老人家你莫担心,我收费不贵。”
“真、真的?”老妪手指都抖了抖。
许黟上前,握住她满是粗茧的手掌,向下的手掌心布满深邃的沟壑,这一道道,都是裂了又裂的皲裂和冻疮。
老妇人感激地又要给他倒水。
许黟说不必了,他车上就有茶壶。
说着,就让二庆回车厢里拿药箱和茶壶。
另一边的永兴茶坊,阿旭和阿锦顺利地拿到报名的牌子。
这牌子上面只刻了“盛茶会”这三个字,其他信息都没有,不过他们看其他排队报名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对的,便知就是这东西了。
拿着这东西,他们打算去到昨日义诊的医馆。
里面的陈老大夫还在,只是今日没有义诊,他看到阿锦,便问许黟有没有来。
阿锦摇摇头:“郎君有别的事来不了,今日只我和哥哥来。”
陈老大夫问她:“是有何事?”
阿锦甜甜笑道:“来抓药。”
陈老大夫:“抓什么药,你说来。”
阿锦闻言,就报了几个药材名。这几样,都是许黟另一个药茶方子里需要用到的,他们带的药材里,正好缺了,就打算来医馆里买。
阿锦对这家医馆极有好感,自是带着哥哥过来。
陈老大夫听到她要抓的药材,并非出自哪个药方,用的量也不多,但许黟不在,他不好多问。
没再细想,就把这几味药材称了重量,包好。
阿锦和阿旭拎着药从医馆里出来,打算去南街寻郎君。
去到南街路上,他们在半道见到个遇到麻烦的老汉。
老汉推着的木板车,有个木轮卡在石板砖的缝隙里,他使劲推了很久,都没能将其推出来。
兄妹俩看到了,走过去,帮他将车轮给推出来。
“谢谢两位哥儿姐儿。”李跛子看向这两个年纪不大,五官长得又有五分相似的年轻人,笑着答了谢。
但很快,他的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
被卡在缝里的车轮,豁了道两寸长的裂口,他心疼地蹲下身检查这道裂口,离着滚轴很近,若是装重的货物,可能会支撑不住裂开。
阿锦见状,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老丈人,我们不是故意把你车给弄坏的。”
李跛子抬头看向他们,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是你们,是这轮子卡在缝里太久了,迟早会裂开。”
要不是这两个年轻后生,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拔出来车轮。
“先不说这些,现在轮子坏了,老丈人你该怎么办?”阿锦看着眼前老汉的衣着打扮,就知是个穷苦的,这辆木板车,应该是他谋生的工具。
如今着谋生的工具坏损了,岂不是断了他的生路。
一想到这里,阿旭和阿锦都觉得,他们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
虽然郎君有告诉过他们,在外不可随意漏财。可他们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了,这人明显就与一些讹人的光棍不一样。
不过两人也留了个心眼,没有急忙说帮他把这车轮换了,而是帮忙把车扶起来。
阿旭道:“老丈人,我们送你回家吧。”
阿锦在旁边附和:“这车轮坏了,也拉不了货物了,我们先帮你把车子拉回去,你到家再看看能不能修好了。”
李跛子沉默一会儿,只能叹气地答应。
第184章
二庆很快抱着药箱和茶壶回来, 看着许黟丝毫不嫌弃地拉着老妪说着贴心话有些惊讶,这和他认识的许黟有些不一样。
许黟这会儿,就像以前对待家里的长辈一样, 跟着老妪聊着琐碎常事。老妪明显很久没有跟陌生人谈话了,初开始有些不自在,此时却是心神荡漾,看着许黟的俊秀模样, 想起了她那当酒保的孙儿。
老妪心里感慨, 她孙儿就不会说这些体己话。
不,或者说, 连她的儿子为了田地里的农活, 都没功夫坐下来, 跟她喝一口闲茶。
老妪喝着这辈子没喝过的好茶,心眼儿冒着酸,别过眼, 将眼底溢出来的泪花擦掉。
许黟仿佛没看到, 为她倒了新的茶水。
“今儿天越来越热,喝着温茶也好。”许黟放下茶壶,提过旁边的药箱,取出来里面的脉枕,耐心解释道,“我常下乡义诊, 只为攒着看病的经验,老人家要是不介意, 我可为你诊下平安脉。”
诊平安脉那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事儿, 老妪惊愣了片刻,才把自己的手伸向许黟。
许黟一如既往, 为眼前的人探脉象,人的脉分很多种,像常见的,便有弦、浮、涩、沉……这些脉象,许黟都诊过,大多数他都能一眼看出来,这脉象对症的是什么辩证。
可在辩证面前这位老妪的脉象时,他却犹豫了。
好多年以前,他曾想过,将死之人的脉象是怎么样的呢?
那个时候他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这样脉象的病患。一般这个时候,如此严峻的情况下,他的父母也不会拿这样的病人来让他们旁观练手。
他敛起脸上多出来表情,收回手地看向满怀期待看着他的老妪,温和笑说:“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有些痿弱,该多吃些肉汤。”
老妪听到要吃肉汤,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这肉多贵啊……”
许黟笑笑说道:“若是嫌肉汤贵,也可吃些鸡子,还有鲫鱼汤。”
这个季节的鲫鱼不贵,巴掌大的鱼儿,一条卖十二文,比肉就便宜多了。
但比起鸡子也是贵的,许黟这么说,老妪果然觉得不如吃鸡子划算。
“我平日里也无其他事可做,在院子里养了三只母鸡嘞。”老妪说道,“每天能下一个鸡子,月余也能攒三十个,一些拿去卖,一些留着给孙儿吃,也好的。”
许黟听后沉默,这个下蛋的概率很低,可见养的母鸡也没法像现代那般尽心的养。
不过,许黟却也知道一些提升下蛋概率的土法子。
他对着老妪道:“这白日里,要让母鸡多晒太阳,晒足了四个时辰,再多喂些稻壳和菜根、田螺籽,也能养肥,会多下蛋。”
老妪吃惊,喂稻壳和菜根她是晓得的,田地里挖回来的菜,烂得没法吃的菜根,她都拿来喂鸡了。而脱了稻的稻壳,她亦是掺在里面一块喂,便是虫子,也都是不舍得丢。
不过她一年年的苍老着,孙儿也长大有了当差的活,就没再喂虫子了,要不然,以前还能每天收获两个鸡子呢。
就是没想到,这晒太阳也影响着下蛋。
老妪把这些话记了下来,可田螺籽……她就没法去田地里拾了。
许黟就给她出个注意,让她儿子媳妇在田里干活时,在腰间系一个布袋,遇到田螺籽就挖了放进去带回来。
老妪连连点头:“好,好,好,老妇听明白了。”
她很感激许黟,却什么都拿不出来,便是家里最好的炊饼,都是掺了豆粉和粗麦,实在拿不出手。
许黟无所谓地笑了笑。
外面的日光渐渐西移,很快,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
……
淅淅沥沥的雨声拍打着茅草屋,雨水连成珠,哗啦啦地坠落,溅起连串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