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吃咸蛋黄
张铁狗:“太寻常了,天天见,我都看腻了。”
许黟颔首,欣赏着夕阳美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该回去了。
张铁狗挠挠头,他听不太懂,但也知道这会还不回去,晚些城门就要关了。
“许兄弟……”他喊道,“你待会把这只野山鸡带回去,烤着吃焖着吃炒着吃都行,我见阿旭会做吃的,他晓得怎么做。”
许黟没客气,阿旭得到他的示意,接过张铁狗递过来的鸡。
张家。
刘伯在山脚下守家,守得无趣,晒着初秋的太阳暖洋洋地睡着了。
他醒来看到晚霞,想着许大夫怎么还没回来。
走出院外,就看到他们两两地回来了。不仅回来了,手里还提着猎物,是两只瞧着挺肥的野山鸡。
刘伯心里羡慕,会打猎就是好呀,能天天吃肉。
他眼里的光都快要实质化了,许黟见着没忍住地一笑,刘伯确实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子。
他正想着说什么,就看到张铁狗抢先一步,拉着刘伯说了好些话。
“我先前还以为你就是个爱说大话的,没想到说的是真的,这许兄弟不仅能打,学射箭也快,今天就能射中蛇了。”
“蛇?”刘伯一愣。
许黟身形微顿。
在张铁狗还想继续说的时候,他立马拦住他。不开玩笑,要是让刘伯知道他能射中蛇,不用几天,就应该不少人知道这事了。
张铁狗被他叫住,一头雾水地看他。
许黟催促道:“天色不早,我们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张铁狗这才放弃跟刘伯聊早些时候在山上发生的事。他让许黟他们稍等会,很快去到灶房里取下一块肉干送给刘伯。
刘伯哪想到他也有肉可以拿,直接笑得合不拢嘴。
因着这个小插曲,回去路上,刘伯乐得忘记问许黟关于射中蛇的事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
许黟带着张铁狗送他的弓,日日上山练箭。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窄袖短褐出门,把木弓木箭用布料包着放在竹筐里,没人知道他去山里练箭半个时辰,再挖一个时辰的药材。
刘伯也不知道,上回在张铁狗家,他以为许黟是跟着张铁狗打猎了。
哪想到许黟把箭学会了,准头也不错,虽不是箭箭都中,却也十之有六。
可惜木箭的威力太低,射程也短,超过二十米,木箭射出去的速度就会慢下来。
慢下来的木箭在空中摇摇欲坠,没一会就会从半空掉下来。别说射中目标树木,人的反应速度快的话,还可以徒手接住。
这也是一种无奈,官府对于民间用铁、用铜的数量把控得很严格。像宋朝的《刑统》里就有明文规定“诸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有这样的律法在,谁敢私自锻炼武器。不过民间老百姓生活日用的刀具是不禁止的,因而,许黟和张铁狗他们还能买得到砍刀和斧头这样的工具。[注1]
但箭……这种就万万不行了。
弓箭属于军中兵器,那些打铁师傅哪里敢私底下给你造铁制的箭头,这怕是脑袋痒了想搬家。
许黟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木弓虽差一些,但好歹也能当保命的武器。
这天他从山里下来,坐在刘伯的牛车,跟刘伯说明日不用来许家接他。
第二天,是许黟和济世堂交易消食丸的日子。
他过来济世堂找严大夫的时候,看到他眼底乌青,眼中血丝严重,惊讶地问他怎么了。
前五日见着人,可不是这种悯然切切的状态。
严大夫苦笑两声,眼里尽是说不出的苦楚,他道:“世事难料,我严某在济世堂当了二十多年的大夫,岂会想到,到头来得了个‘无所作为’的下场。”
许黟皱起眉:“这是什么道理?”
“说给你听也无妨,毕竟过不了多久,这事你也该知晓了。”严大夫看着他,眼神很复杂。
“可还记得济世堂的少东家?”
他问。
许黟愣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
自上次沈家少东家愤然离开盐亭县后,已经过去好长时间。
许黟都快忘了这个人。
难道这件事跟消食丸有关?联想到严大夫曾为他说话,若非因为这个原因而被牵连了?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这济世堂的少东家未免太过分了。
严大夫接着说:“他回了府城,便召集府里不少大夫专研这消食丸方子。近几日友人书信给我,说是虽没有完全破了这消食丸的药方,但他们制出来效果相近的药丸出来了。”
说到这份上,许黟几乎猜出七七八八了。
“这沈家少东家莫非是想将您调离盐亭县?”许黟沉着声问。
严大夫叹气地闭上眼,扶额说道:“是也,少东家觉得我在县城待久了难以变通,命我不日启程去往茂州今茂县的分堂任坐堂大夫。”
许黟吃惊:“茂州常年受羌人侵扰,路途中都是深山野林,去一趟危险丛丛,怎么能让你前往?”
以严大夫这个年纪,要是在半途有什么发烧受寒,那一命呜呼的概率极高。再说,要是真去了茂州,恐怕这一生很难再回到盐亭县了。
更何况这茂州还位于大山深处,周围还没有建起城墙,常有动乱。住在城里的百姓非常不安全,经常有城外的人半夜潜进城抢掠。[注2]
这沈家少东家将严大夫安排到那种地方,心里到底是什么算盘,许黟都看得出来。
许黟紧蹙眉头:“严大夫,你不能去。”
严大夫缄默不语。
许黟说:“你这一去就是九死一生,那里太危险了,非盐亭县可比。”
“我知。”严大夫喟叹,在他收到友人的信件时,他也是不信的。
哪怕他并没有为济世堂做了什么,却日日兢兢业业为济世堂着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谁能知道,会因为这一枚小小的消食丸呢?
便是因为这消食丸,令他看清很多以前从未去想过的事。这沈家,不值得他继续效劳了。
“严大夫。”许黟唤他。
严大夫摆摆手:“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你自个的。”
许黟道:“我的事不重要,沈家能制出仿品,是他的本事,妨碍不到我继续售卖陈氏消食丸。而县城非沈家济世堂一家独大,他拦不住我什么。”
他不愿意把药方卖给沈家,那是因为觉得药方不是他一个人的。
那么,沈家到底能不能真的做出来,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受惠的人还是百姓。没了济世堂这条替他售卖消食丸的途径,他可以自己继续摆摊卖。
可,这件事涉及到严大夫……
严大夫赞同地点头,说他不愧是年轻有为。
“我当年要是有你这气魄就好了。”
他感慨地说完,面对还想继续劝说他的许黟,道:“其实我答应前往茂州,非沈家缘故,而是那里的百姓需要我。”
他告诉许黟,茂州的济世堂分堂已有五年没有坐堂大夫了,只靠着两名伙计,一名负责接洽府城事务的掌柜,靠着这三人,勉强开着这分堂。
其实要说没大夫也不对,这今茂县还是有大夫的,就是太少了,只有一个大夫怎么够。
严大夫在收到信件时,整整两夜未眠,这两夜他想了许多,还是放不下心里那点执念。
少时学医,他便想悬壶济世,留世人称之。
如今蹉跎几十载,不算太晚。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要是再不出去看看,以后恐怕就没机会咯。”严大夫对着许黟展颜一笑。
他身上的愁绪,随着笑容缓缓散开。
与许黟道了心里话,严大夫只觉得心神畅快,有种遇见“知己”的美妙感。
许黟佩服地起身行揖:“严大夫高义,是我庸俗浅薄了。”
“不不不,你这孩子是心善呐。”严大夫摇摇脑袋,便说,“如今,你可以放心了。”
许黟知道,他劝说不了严大夫,没再提扫兴的话。
他换了话头,问:“严大夫,你何时启程?”
严大夫说:“三日后的辰时。”
次日他便不用再来医馆坐堂,剩下的两日时间里,正好可以安排出行的行礼。
出远门不容易,还得去牙人那边雇一辆驴车,再将手里头这些年存下的银钱换成一半银子一半交子以便存放。还有吃食的干粮不能少,盐亭县离茂州今茂县很远,足有四百多里,还不知多少日夜要在野外留宿,吃食少了就麻烦了。
而沿途都是山林地貌,很是难行,想要到那里,该备的药物一样都不能少。
这次跟着严大夫一同前往的,只有车夫。
许黟提议,要不要赁一个护卫随从。
严大夫笑笑:“我不过是个大夫,用不着请个护卫保护我。”
多一个护卫,就多一份口粮,对他来说反而是负担。
两人又聊了好些出门时要做的准备,许黟听着他的安排,受益匪浅,原来时下的人想要出一趟远门这么不容易。
宋朝出行不需要去官府开具路引,是允许平民自由迁徒的。
不过盘缠却很重要,光是雇一辆驴车,每日的花销就只多不少。还有指南针和地图,这些都要提前备好,交通不便也是个大问题,若是遇到驴车过不去的,就要绕远路。
聊到后面,许黟想着要不要给严大夫办个践行酒。
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友人还在府城无法前来送行,在县城里,能和他如此畅快聊天的人寥寥无几。
听到许黟要给他践行,严大夫感慨万千,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于是,许黟便和他约好,明日午时去陶清皓家开的酒楼里吃饯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