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冻京橙
“你今天的工作就是清理员工区,不过,不用担心——”
哈费克林替埃洛伊斯推开储物间的门,里头空间不大,正有两个杂工同事蹲在角落收拾抹布。
他清清嗓子,面朝里头一个虎头虎脑的黄毛小子喊了一声。
这黄毛小子循声回首,他也是童工,脸上冻伤了,红嘟嘟一片,看着格外淳朴。
“那个,巴顿!你今天在厨房帮忙,活儿少,有空闲的时候,就替新来的埃洛伊斯扫扫地,她今天的任务是清理员工区。”
哈费克林在他们面前似乎习惯了这样指使,一点方才对露丝太太的殷切也瞧不见。
埃洛伊斯蹙起眉头,她朝巴顿看去。
那个巴顿,面色不大好看,但他也没有说些什么,只顺从的点了点头。
记得小鞋匠说过,就连巴顿卖出去的业绩,也会叫这个哈费克林抢了,他告状也无用。
埃洛伊斯虽然没有那个闲心帮旁人,但也不想参与其中。
她偏过头,瞧见放扫帚的柜子,拔腿自去取了一把,回头说道:
“不用谁帮忙,我是来做工的,要是干什么都让人帮,店里为什么要给我开工钱,你说是吧?”
她挤出礼貌但轻蔑地假笑,说罢,没等人回答,就拎着扫把走了。
哈费克林看着她后脑勺有些愣,这埃洛伊斯,怎么连他的示好都拒绝?
怎么性格这样不圆滑,不识好歹,凭什么被赏识?
难不成是那坎宁太太吩咐的?她已经决心帮着哈尔斯争家产了?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对巴顿高声说道:
“那你今后都不用帮她。”
本想拉拢她的,看来是不必了,哈费克林昂着头接踵而去,他想,那就得各凭本事咯。
埃洛伊斯拎着扫帚,先从一楼开始,打扫露丝太太向她规划的地方。
打扫卫生这事儿,她已经干的很熟练了,很有条理。
况且,这儿的职员,不比酒店里的那些鱼龙混杂。
裁缝店的学徒们和杂使在外头通勤,都有钱用来坐车,不用踩着泥泞走路。
就连鞋子,也都有一年两双的工作装,进店就换,地面上,基本没有什么尘埃。
她又去清扫助手的休息室,结果也一样,半捧灰都没扫出来,只帮忙洗了一套茶杯。
埃洛伊斯刚换新工作,实在是不想就那么白白的玩耍。
她又在后厨接了半桶子水,将放在角落里上锁的储物柜都擦拭一遍,又开始擦几乎发亮的楼梯木质扶手。
在她干活儿的这个过程中,有人经过,有人观望她,也有人直接无视,更有打两句简短招呼的。
又过一个小时,店里职员全部各就各位,渐渐忙碌起来。
埃洛伊斯擦完楼梯,便立在一旁歇了会儿。
片刻后,她便瞧见老霍德华先生带着两个儿子从前门进来,三两个助手和学徒围着,边商讨什么,很有架势的一起去了工作间。
埃洛伊斯只憧憬地瞧着,不一会儿便听见工作间里穿出来缝纫机的声音,她感叹,自己总算是离这玩意儿近了一步。
自嘲地摇摇头,她选择去厨房的柜台边,给自己接一杯水喝。
这里的厨房里空间很大,有一位中年的厨娘,一位稍微年轻些的女帮厨,她俩只负责做饭。
厨娘正在做裁缝们要吃的正餐菜肴,她手里拿着一把小刀,仔细削着芦笋的皮,弄完,又去看搪瓷盆儿里黑胡椒腌的牛扒。
埃洛伊斯在角落里喝水,闻见一股鲜牛肉味儿。
她舔了舔唇,知道那可不是给她吃的。
另一边,稍年轻些的帮厨姐姐正在煮大锅饭。
底座烧煤的红铜烤箱很占位置,塞着两大盘蒜香面包,这种烤箱顶上很烫,可以当炉子用。
她放着两口平底大锅,一锅煎着鸡蛋,一锅煎着碎培根和几种边角料肉类。
埃洛伊斯今早出门太着急,没能吃上早餐,不过她很快收敛起期盼的目光。
与此同时,一名穿着高筒皮靴,马车夫打扮的大胡子胖叔叔从厨房后门走进来。
他脱了帽儿,靠在厨房里,径直找那儿的厨娘闲聊起来。
那马车夫身宽体胖,穿着棕色格纹的马裤,手里拿着帽儿,与厨房里的厨娘调笑,很是熟稔。
“……再过三个星期,就是福杰夫人办春季舞会的日子了,詹尔茨先生问咱们霍德华裁缝店订了三套舞裙,给他的侄女儿詹尔茨小姐穿着。”
厨娘知晓这店里做礼服的价格,咂舌道:
“天呐,他可真是舍得,詹尔茨小姐,是不是快要订婚了?”
詹尔茨家族做的是冶炼生意,从前的话事人是詹尔茨小姐的父亲,但她父亲不久前去世了,现在只剩个叔叔。
“没错儿,听说已经在筹备订婚宴,不过在那之前,她总要与默肯先生先在社交场合见上几面。”
马车夫又接着说道:
“听说,这位默肯先生今年才回纽约,之前一直待在伦敦的母家,他母亲是伯爵的女儿。”
在这个时代,欧洲爵小姐和北美新贵的结合屡见不鲜,一个图尊荣,一个图钱财,可谓一拍即合。
老默肯先生便是其中之一,但他与他的妻子并不和睦,分居两国多年。
马车夫接过来帮厨给倒的酽酽浓茶,沿着边啜吸一口,又道:
“他很少回纽约,也似乎与老默肯不太和睦,就连老默肯如今病了,也没听说回过家,一直住在银行附近的酒店里。”
厨娘乍一听,还以为他是个像乔约翰·本杰明那样不着调的纨绔。
这纨绔是州长之子,长期流连花丛,还为一个女高音写过十四行情诗,可他并不是莎士比亚,只落得一个风流名声。
马车夫随即又解释道:
“他比他父亲,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人不是很好说话,但报纸上说,与他表弟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不同。”
厨娘又满意地颔首:
“看来,詹尔茨先生很疼爱这个侄女儿呢,替她找了个好人家。”
马车夫笑而不语,又道:
“疼爱不疼爱的,谁说得清楚。不过,要是这门婚事能顺利进行,詹尔茨先生在铁道那儿吃的亏可就能找补回来了。”
另一个助手路过厨房打算取东西,听了这话,也站住脚,附和道:
“我看报纸上说这门婚事,连本杰明夫人都首肯了,想来大概率是十拿九稳。”
“只要咱们能牢牢的抓住詹尔茨小姐这订单,叫她满意。”
那年轻助手哼哼地笑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到手的奖金:
“待她与默肯先生后头举办订婚宴,甚至婚礼,都有可能用咱们店的裁缝,到时候,咱们可就能发一笔了。”
埃洛伊斯听到“发一笔”几字,忽然将耳朵竖起来。
她又仔细听了一会儿,他们却没继续往下说。
无奈,埃洛伊斯只好继续拎着扫帚,一面扫地一面思索。
本应该与她一起打扫员工区的哈费克林这会儿不知跑哪儿去了。
埃洛伊斯也暂时不计较,她先将所有活儿给干完,反正不多。
像他那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的顶头上司们都偏颇他。
如果只是因为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找上去告状,她想,她不仅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反而还会被嫌多事不安分。
埃洛伊丝知道,她没与人同流合污,总会遭到一些排挤。
眼下最好的应对,便是她不先出错。
……
第30章
临近中午, 这是大家的用餐时间。
给厨房帮忙的女杂工范妮已经暗地里观察了新来的埃洛伊斯一整天。
她眼睁睁看着她一人拿把棕毛扫帚,将整个员工区里里外外清理了个遍。
倒不像是哈费克林那样,只知四处闲逛, 拉帮结派的人。
像是一般没人在乎的桌椅, 她都擦了,不需要扫的屋子, 她也一声不吭地清理。
真一副尽职尽责的模样。
只要是个人去问她好, 她也照样脸色和煦地客套回答,有来有回。
那态度,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靠山。
范妮进入这裁缝店也不久, 这儿的人都爱论资排辈,抱成团相处。
她同样没什么说的上话的, 就有心结交埃洛伊斯, 万一能相处的好,还能借她的关系。
大家都长了眼睛,看得出来老霍德华如今走路三步一喘, 五步一咳,看着不像能再过一个圣诞的。
据范妮所知,楼上的几个学徒暗地商量好, 若是老霍德华没了, 这店被雷蒙德继承,那他们就撂挑子, 跟着哈尔斯走。
他们看不惯雷蒙德那任人唯亲的作风。
范妮作为一个杂工,领头的是谁也碍不着她发工钱,好不容易进了纽约有名的大店, 她不想走。
但若是别人走了,那岂不是空出来许多的位置?
雷蒙德虽然与哈尔斯不对付, 但与妹妹的关系还没那么僵持……
学徒和杂工们快要开饭,范妮思索着,从柜子里取出一块桌布去铺好,又搬出一只藤编篮子,篮里有几摞餐具。
她瞥见埃洛伊斯从仓库出来,连声唤了唤她。
“哎,你是叫埃洛伊斯,我记得没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