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冻京橙
她能看得出,娜莎虽然并不抗拒与自己这样的老朋友接触,但她现在的境遇,不是自己该出现的时候。
娜莎朝埃洛伊斯望去,她的眸色有些复杂,语气缓下来:“埃洛伊斯,别着急走,这么久不见,我还有许多事要告诉你知道。”
她们待仆人撤干净了餐桌,便促膝往窗边的写字台边坐下,娜莎先捡了一些无足轻重的话说,才道:
“达拉姆早就与尤维赌输了一大笔钱,为了还债,尤维便叫他出面勾搭像我当时那样不懂事的姑娘,好吃好喝哄着,等我过惯了那种日子,就露出真面目来。”
娜莎叹气,出于无奈,她只能为尤维做赚钱的工具,没想到,如今竟然能有这样的名气,也没想过会遇到乔约翰这种人。
“我瞒着他那些事儿,别人不能理解,但你一定是能懂我的苦衷,对不对?”她愁眉问道。
毕竟当初,那样的情况下也只有埃洛伊斯愿意为她排解。
埃洛伊斯听了她的叙述,愣神许久,她大概知道蝴蝶效应下娜莎大致的命运走向,但没想到中间的这些内容。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冰冷的文字与背景板,能从原来感情用事,到今天这样性情淡漠,必定是吃了许多的苦头,埃洛伊斯生出些愧意。
“我其实早在剧院看过你的戏,只知道你如今出人头地,在那台上受追捧。便特意来着附近守着遇见你,想着若是你过的好,就求你照顾我的生意。”埃洛伊斯朝她实话实说,又道:“倒没想过,背后也受了这么多不容易的磨难,若是换做我,当然也会与你一样选。”
“你就该早来找我。”娜莎给埃洛伊斯递上一杯茶,愤愤地说道:“我现在也算是见了些人,那些商人,个个在我这样的人面前肆无忌惮,想调戏便调戏,可他们要是遇上更有地位权势的人,却照样谄媚的跟娼妓也没区别。”
“他们若是聚在一起,对外就又团结的很,互相拥趸,维护阶级。”
说罢,娜莎抿唇,眼神凌厉:“他们能做得,靠着这些得了钱财地位,咱们又凭什么不能这样?就因为我们是女人,要顾那些莫须有的脸面?”
“你眼下也开了店进了生意场,迟早也是要与那些人缠斗。而我们出身一样,都是为了求生存,更应该互相推举。”
埃洛伊斯听了这些话,对她刮目相看,自叹不如。
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久了,就连她这个穿越来的人都偶尔会生出随波逐流,将就一辈子安稳度日的想法,也总不自觉会叫这个社会严苛的运行规则给唬住,时常战战兢兢。
但比她更不幸运,生活更艰难的人,却选择勇敢的逆流而上,放下那些自我限制左右周旋。
所以,她本不该留在自己那一寸之地蝇营狗苟,就应该不顾一切的推开那世界的大门,去掠夺。
娜莎没注意到埃洛伊斯的神色变化,她自顾自从写字台上拿出信纸,问了埃洛伊斯店铺的地址在哪,又道:“我主演的新剧目正在排练,这会儿尤维正在挑选那些裁缝店送来的样衣,不过你放心。”
“你无需与他们争抢机会,我会向尤维推荐你的店铺,将演出服的订单交给你来做。”
埃洛伊斯听了,倒是转而微笑起来:“原来,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那我可得抓住机会,好好表现。”
“演戏剧,即使再受瞩目,也就那么一两年的好光景,未来等我老了,又会是另一种境遇。”娜莎看向窗外的余晖,又笑道:“埃洛伊斯,帮你我也是有私心的。”
“这两年里,我必然要选择一个没那么令人作呕的有钱商人结婚,好脱离尤维的控制。但如果找不到这样的人,那我便得靠你这样的朋友接济生活了。”
埃洛伊斯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又眨眨眼,疑惑地问:“那关于本杰明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在娜莎对未来的规划中,并没有他这个人。
说起他,她那张娇艳的面容里就冒出来忧愁的神色,她轻轻蹙眉,拿起手边的折扇,扇尖抵着下颌角思索。
“不瞒你说,我总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喜欢他这种人。”
“毕竟是云朵与尘埃的差距,我知道我与他就不会有结果,所以才控制着距离,不叫他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真实面目。”
闻言,埃洛伊斯端起茶杯搅动,她垂眸静静看着杯中的小漩涡堙灭。
“可是埃洛伊斯,我从小到大,遇见的人几乎都对我有恶心的企图,我已经捏着鼻子过了这么多年。”
“被欺骗过,也戒掉了幻想,更能看得清什么不是假的。”
她的语调渐渐微弱,手指不停转动扇柄,如同思绪一样凌乱。
“乔约翰是个美好的人,他身份不凡,无论是外表相貌还是脾气与谈吐,有真正的好品格约束。以及他那昭然若揭不做掩饰的感情,都太过于招人喜欢。”
“而我,我的心又不是铁做的,我怎么能忍住不喜欢他呢?”
“可我不够勇敢,恐惧因为他而产生的所有阴暗念头,我很害怕走进他所象征的那个世界,更害怕如果我走进去了,未来有一天又要被赶出来。”
娜莎转过头在埃洛伊斯的脸上寻找认同。
她却缓慢地喝了一口茶水,脸色变得微妙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迟迟不说话。
埃洛伊斯欲言又止,她眸光澄澈,抬手指梢将散出来的发丝往耳后绕,才清嗓细声道:
“未来谁也不能预测,不是吗?”
……
第79章
二人坐在那扇有彩色玻璃的弧形窗说话, 直到夜色浓韫,路灯光晕才显得醒目时,埃洛伊斯才回过神来, 打算离开。
临走之前, 娜莎将她送下楼,出了门, 她倾诉过后, 心里平静了许多,站在屋檐下摸摸胳膊,叫埃洛伊斯慢走, 又喃喃道:“放心吧,我应该能处理好, 与乔约翰之间的关系, 或许……”
埃洛伊斯点头,又挥手:“别送了,回去吧。”
她转身踩着路肩的硬石块走入灯下, 这里与家离的不算特别远,她便打算朝那方向步行返回。
角落里,罗伯特将手上报纸折起来, 揣进兜里, 他压低帽檐,余光盯着目标, 隔着很远,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的距离尾随着她,待埃洛伊丝打开家门进入屋里, 罗伯特才掏出巴掌大的日志,靠在路边的灯柱边, 将今天发现的一切都写下。
周遭的街道十分热闹,隐约还能听见阵阵曲声,罗伯特将工作日志收进口袋里,打算去寻个消遣地方饮点小酒。
做侦探的,也得将工作与生活分开不是?
“罗伯特?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令人耳熟的声音,罗伯特转过身,挤出笑容,朝拎着手提包刚从轨车上下来,行至家门口附近的的露易丝打招呼。
“嗨,晚上好呀露易丝,我在这附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寻欢作乐呀。”
罗伯特笑嘻嘻地扯谎,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奉客户之命来打探跟踪你妹妹吧?
露易丝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有些狐疑,“噢,那你去吧,我得回家了。”
“你的家竟然在这附近?”罗伯特故作惊讶,与露易丝攀谈几句,甚至问了她这附近哪里的酒馆不错,这才自行离去。
露易丝摸不着头脑的继续回家。
……
天蒙蒙亮,街头弥漫晨雾,邮递员穿着深蓝色制服,头上戴着硬帽,站在裁缝店门口,将属于这个地址的信件投进箱里。
待阳光将晨雾蒸腾殆尽,埃洛伊斯穿着一双蓝布面色浅口,点缀着花边的麂皮鞋踏上台阶,她提着裙子在门口的信箱前站定了,打开锁。
打眼一瞧,里面果然躺着一封装饰华丽,有烫金印花的羊皮纸,她伸手取出来,关好箱盖,又打开店铺那扇补过漆面的木门,缓步走了进去。
邀请函上,写着地点时间,以及饭后小舞会的主题,上面写着,叫宴席结束后留下来参与舞会的人都穿着白色。
埃洛伊斯思索了片刻,将它塞进工作间的柜子里。
缝纫机运行的声音在一刻钟后响起,她仔细地在散客的衣裙内衬边缘绣上自己姓氏的标志,又在墙壁上的软木板框上取下新的订单信息着手起稿。
黛西这两天制做了许多的配饰,那些东西填在柜台里,可供客人选择,价格在十几美元到二十几美元不等,不愁销。
巴顿偶尔闲了,也会上楼去帮着剪布,他们二人总觉得店里生意冷清,可埃洛伊斯这个老板总说她自己的谋划,他们见她气定神闲,不好多指手画脚,也就只能默默的多做些事来排解。
听见门上挂的铜铃铛响动,巴顿立刻放下手上的剪子,顺着梯子往楼下走去,他出门,从一个专职跑腿的半大小伙子手里接过信件。
“这是哪里送来的?”巴顿问他。
小伙子还在喘气儿,说道:“尤维剧院的老板叫我送来的。”
巴顿疑惑地收下,又给了他一点儿小费,这才回到楼上,将信封送进埃洛伊斯的工作间。
埃洛伊斯闻言头也不抬,手中机械继续运转,她推了推眼镜,叫巴顿把信拆开念出来。
他照做,却惊了一跳。
“尤维剧院的老板竟然叫我们来为他们的新剧目提供演出服饰,他们那样有名气的剧院,从哪得知我们这新店的名号呢?”
巴顿看到后头,又道:“信上说,叫你晚餐与剧院的经理和剧作家,以及剧目的主演在博达威爵士餐厅见面细谈。”
埃洛伊斯没有告知巴顿背后的缘由,她只是应了一声,叫巴顿准备准备,傍晚与她随行。
遥想当初,即使是背后已经有名店做背景的雷蒙德,也要靠日复一日的打点,才能时时刻刻不缺少好订单。
而眼下,她靠着娜莎挖掘到了这样好的订单,必得做出些名堂来,才能维持住这个机会。
见巴顿还没走,埃洛伊斯回过神,将寄给安东尼的信拿出来,交给巴顿,叫他递出去。
待到去餐厅谈公事之前,她回家里穿上臀垫裙撑换了件靛青蓝,乳白纱罩的短袖的巴斯尔裙,戴了双绸面的手套,高高地盘了头发,戴上一顶装饰女帽。
若是出席正式场合,穿合身份的礼服是少不了的,她不能再像从前做助手,泡工作间不出去见人那样偷懒儿不拾掇。
一个裁缝若是穿戴不好,谁信你有做衣服的本事?
早知道会有这一出,埃洛伊斯近些时候也为自己预备了,她并不过分纤瘦,由于近几个月家里近来伙食好,脸颊有些弧度,肤色偏粉,穿大红大紫只会过犹不及,她就捡了蓝白深灰,这几种颜色的布料缝了衣裙备用,对于她来说,闭上眼就能做得挑不出毛病,随意发挥发挥,连时间都费不了多少。
巴顿赁来马车前来接应她,临走时,她拿上近期的报纸,一面在特定的版面,检索关于剧作家格朗丁的信息。
作为今夏初露头角的剧作家,不少撰稿人都愿意为他耗费上一些笔墨。
埃洛伊斯得知,这位剧作家出身贫苦,在纽约各剧院混迹了多年也没名气,曾经写过那种廉价的哥特小说册子来维持生计。
他如今仿佛忽然开了窍,剧作多以神话或历史人物为背景,又加以修改创作,写出来的东西很受欢迎。
而娜莎告诉过埃洛伊斯,剧院正在筹划的新剧目主角原型是某欧洲王室的断头王后,从王后生前到死后,需要准备至少四五套巴洛克时期风格的服装,以及各种配饰。
由于是个登台人物众多的大戏,龙套角色的服装都有剧院自己的裁缝来制作,主角的戏服以他们的水平还应付不来,需要在外头订制。
对于裁缝店来说,寻常的礼服和常服价格都有行业标准在那儿,但戏服却不一样,许多的剧作家会要求裁缝使用特定的材质,元素以及不是当代流行的形制。
制作难度上去了,价格自然也是按照更高的档次来。
在乔约翰的口中,一季度只花上千美元来制作寻常应季礼服的默肯夫人是节俭,他母亲一件礼服便能做出几百美元的价格也是有的,而订制戏服的价格在这二者的区间之内。
埃洛伊斯虽然不打算狮子大开口,但也做好了与人议价的准备。
在博达威爵士餐厅二楼的露台中央,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立着巨大的烛台,火光摇曳,桌花的装饰以水仙为主。
男女坐席有规矩,必须得一男一女错开,剧院的经理坐在上首,左手边坐着娜莎与男主演,正对面坐着男主演的代理人,埃洛伊斯抵达时,被安排在了剧作家手边的位置。
格朗丁是个年轻人,穿一件背带裤,套着宽松的外套,手指夹着雪茄,虽然传说他多年不得志,但看着却并没有什么穷相,大方的打招呼应酬,口吻幽默。
埃洛伊斯又在娜莎的引荐下与剧院的经理费南迪交换名片。
剧院的经理似乎十分恭维娜莎,他明知埃洛伊丝资历尚浅,看着模样像是可以做女演员,倒不像个裁缝。
但娜莎说她好,向老板要来了这个抉择权,经理也没法改,只能依着她,对埃洛伊丝和颜悦色,并给大家介绍同样是第一次见面,从与别家剧院签了合同的男主演。
那位男主演早两年便已经出了名,姿态颇为倨傲,全程不动声色,他的代理人却长袖善舞,替他与人客套。
一出剧目想成功,剧本是基础,演员和服化道,都是锦上添花,大家都得听完剧作家对剧本的解读,对演员和服装的要求,才能提出各自的报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