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冻京橙
一旁范妮进来拿熨斗 ,听了这话, 笑嘻嘻地问:“那我是不是也能早点回去?”
埃洛伊斯翘起唇角,语气得意, 与她开玩笑:“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既然没事儿了,那就去写一份日报交上来我看看……”
歇眼睛的功夫,她们玩笑两句,又继续投入今日的收尾工作。
那橘黄色余晖罩在城市上空,一点点加深变红,远处红砖烟囱里滚出来,特属于这个时代的黑色浓烟为它蒙上一层面纱。
巴顿与黛西开始清理柜台,将拿出来给客人触摸过的布料重新折叠好,放进展示台,又将挂在门把手上正在营业的铜牌取下来。
工作间里,埃洛伊斯累的眼皮子撑不起来,她摘掉眼镜揉了揉,又继续收拾桌子,塞在里面的邀请函飘落出来,她蹲下低头去捡,顺势捂嘴打了个哈欠。
那地方,她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去,故而也没有按照社交礼仪,回信贴给乔约翰。
……
第二日,天气阴。
没有观众的剧院格外冷清,透过拉开一半的幕布,可以看见一排排的空座位呈现弧形包围,屋顶漆黑如同深渊,演员们穿着衬裙衬衫,面色麻木的穿行在舞台上。
埃洛伊斯在经理的带领下从后门进去,穿过长廊进入准备区,给两个扛着水桶的搬运工让开路,又往娜莎梳妆的地方走。
这里乱糟糟的,油漆与汗臭味,脂粉香味儿混成一团,又叫随处可见的厚重绒帘隔档,无法被流动的空气吹散,埃洛伊斯感觉自己要被熏馊了。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人朝他们这一行投来目光。
到了更深处梳妆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这种馊味儿小了点,独属于娜莎的化妆间也是布帘子隔出来的,经过附近换装的地方,那些帘子也并没有拉上,抬眼便撞见有许多只穿着束胸与衬裙,或丰腴或纤瘦的女演员挤在一处打闹,活色生香的画面叫她和安柏瓦纷纷小脸一红,可这里的其他人却都像是习惯了将人类的皮囊和躯干当做舞台上没有感情的道具。
正当要抵达地方时,经理费南迪叫一个瘦瘦高高的红头发男演员拦下。
埃洛伊斯朝前瞧,她看见了一个眉骨鼻梁像精灵一样出挑的美人儿,他披着舞台装扮,头发打理了一半,夹带着道具花冠,像是来找经理讨薪水的。
经理与他交涉两句,他人便让来路来,经理拉开前面帘子,转头朝埃洛伊斯他们微笑:“请进吧,格朗丁与娜莎在里面等着你们呢。”
埃洛伊斯点头,收回目光与安柏瓦朝里面走去,与里头的娜莎热络寒暄。
费南迪回过头来,这才懒懒地将少给奥兰多的薪水数出来,并道:“下回我可不管你这事儿了。”
说着又把钱递给他。
“经理,她是谁?新来的演员吗?”奥兰多朝帘子里看去,他歪了歪头,见一道裙摆边缘锋利,穿戴做工不俗的曼妙背影消失在深处,又将视线回拢,收了薪水,又问经理。
“她?是娜莎选的裁缝师,来送设计稿的。”费南迪蹙了蹙眉,出言警醒奥兰多,“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上妆?”
奥兰多悻悻地走了,经理才吩咐人去克拉里诺俱乐部,让那准备好晚上接待这四人。
……
化妆间里,等埃洛伊斯他们将设计稿一页页展开,放置在堆满台词稿的茶几上,格朗丁与娜莎看过,对大部分图稿都皆赞不绝口,但娜莎指着图纸上裙摆留出的大拖尾,犹豫地说道:
“要不然将这里缩短一些,在台上不能时刻整理,后面很可能会乱糟糟的。”
格朗丁则摇头:“缩短之后就没那个效果了。”
埃洛伊斯看过去,松了眉头,解释道:“这个尾拖我会用铁丝缝边,上浆固定,外面再罩上纱,不会乱,更不会影响台上的效果。”
这剧院也是鲜少演这种题材,服饰上的所有细节都得仔细推敲一遍,可但凡提出来的疑义,却总能被埃洛伊斯提前想到,给出几种解决办法。
格朗丁与娜莎对视一眼,心里彻底安稳下来。
过后,埃洛伊斯又将娜莎的围度量下来,又安柏瓦派去男主演,以及一个重要配角那里去量过身材,抄录下他们的意见,这才收拾收拾打算离开。
娜莎却叫她别走,笑道:“晚上跟我们去克拉里诺吃晚餐吧。”
埃洛伊斯将手里的箱子交给安柏瓦,疑惑地反问她:“那是什么地方?”
“是我们这小圈子里的俱乐部。”格朗丁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叼着烟卷,正打算点燃后吞云吐雾,但娜莎见状斥他两句,他又不好意思地收起来。
娜莎白了格朗丁一眼,又挽着埃洛伊斯侧耳低声道:“你在那儿,说不准还能认识更多用的上的人……”
听了这个话,哪有不去的道理,埃洛伊斯顿时来了兴趣,同她一道乘了车,往俱乐部的方向去。
…
那地方不远,连半英里都不到,正在百老汇街区的中心地带,与百老汇最出名的三家大剧场相邻。
很古典,细节处薄如蝉翼的石雕与恢宏的罗马柱撑出门廊,绿意浓郁的银冷杉栽种在阶梯旁。
房屋从外面看着,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并不十分出挑,但要是细细分辨,倒能看出来精致的地方。
路边却停着许多马车,许多人物轻车熟路地往里头钻,埃洛伊斯感到好奇,她从没去过俱乐部,路上只听娜莎讲,那地方是个原本东欧老贵族弄出来的,起初只是个自娱自乐的同乡会。
现在发展些年,意义天翻地覆,里头吃喝玩乐,也变得全面。
但只能依靠会员推荐入会,平白普通人想踏足,那是不能的。
她是在前不久,同乔约翰一道来过,成为了会员。
怀着好奇的心情,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走进去,在人的带领下,穿过一个大厅堂。
这大厅堂里,到处是颜色沉重的胡桃木装饰,靠墙陈列着整扇的书籍,并不是那样摆出来撑门面的精装品,而都是些会员们主动捐赠所爱供人阅览的。
厅内摆着许多用来洽谈喝下午茶的成套低矮桌椅,零零散散坐着许多人,最中间的空台子上,摆着一对儿定制款施坦威钢琴。
埃洛伊斯跟在他们身后,从靠窗一侧经过,格朗丁悄声告诉她,坐在第三排的那个穿红丝绒马甲,不停往杯子里加方糖的的老头,是个不得了的小提琴大师,刚带着乐团去了一趟华盛顿。
那正在问人要报纸来看,穿一身绿裙,笑盈盈的老妇人,她是博朗特夫人同母异父,私生出来的妹妹贝利女士。
别小看贝利女士,她继承了五十万美元的信托金,是这里的大金主。
埃洛伊斯听的有些绕,这里的大金主,背景是博朗特夫人的母亲的私生女。
“博朗特夫人又是谁? 格朗丁,你不是刚红不久吗?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埃洛伊斯很好奇。
格朗丁耸肩:“好歹混了这么些年呢,况且,我认识人家,人家又不认识我。”
“不过,那博朗特夫人的妹妹,你真应该记住脸,也只有她姐姐夫家博朗特这个姓氏,在纽约,能与本杰明来媲美。”
“这两个家族,在华盛顿支持的候选人可不一样,无论各行各业,你要是想走到更高的地方去,必须得选一边来站。”
“不过,你既然与娜莎关系这么好,便已经做了选择。”
埃洛伊斯顿时有些恍然,她沉默下来,往深处思索。
她知道这种家族,外观仿佛一颗坚如磐石的大树。
上面枝繁叶茂的绿色,或是那些头戴平檐帽,西装革履在议会上演讲的大人物,又或是穿制式服装的军官。而根系上,又有沾亲带故可以不断输血的银行家,各种实业家,以及能够呼号舆论站台背书的各界名流。
他们独自构建出一个社交圈,一个世界,呈现圆心围绕这中心家族,通过这茁壮的主干上下互通,利益紧密相连。
两颗大树是不能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的,所以必然会有一方得败走。
埃洛伊斯在这种恍惚中深思,她发现自身对所处的位置还是不够了解,或者说,她此刻猛然发现,那道她曾经误入,想要留恋的世界,大门已然透明。
……
第82章
俱乐部将娜莎视为会员, 她可以在俱乐部接待好友。
埃洛伊斯跟随他们被安排上了二楼一间布置很漂亮,半开放式的小房间里,用餐完毕, 她们也下楼坐进了大厅的矮桌边, 谈论戏剧这个话题,过程中, 也有几人来与娜莎问好, 与她攀谈,她将埃洛伊丝介绍出去,交换了几张名片。
娜莎年轻貌美, 事业正当红,将本杰明公子迷的满城皆知, 未来极有可能成为本杰明家族的蓬帕杜夫人, 混迹在这个圈子里的人,个个都保持着礼貌的疏离和周全礼节,对她的角色早已有了定义, 与她主动往来的人,皆是想从她嘴里打探乔约翰消息的人,更有人向她讨要乔约翰生日宴会的邀请函。
不知何时开始有人在使用那两台钢琴, 一阵缓慢的钢琴声流淌在内, 格朗丁开始与安柏瓦议论一些作为裁缝从来都没时间了解的时政,经济, 等等事件。
他是个洞察人心的作家,对身边的一切都有相当的敏锐,他的注意力能够观察到娜莎的处境, 但他没有做声,笑貌款款。
而埃洛伊斯端着瓷白的梨形杯, 侧过脸,眼眸低垂,做出聆听状,实则视线不留痕迹的游走,默默观察这一切,这个地方的所有人。
打起精神与人社交的娜莎,她的双眸中喜忧参半,或许是她的人性向往这样备受关注的开阔感,又或许会害怕得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乔约翰而非她自己。
埃洛伊斯能够清晰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在与她说话的人都各自散开之后,娜莎果然挽着埃洛伊斯的手臂不断叹气,低声说道:
“我有些时候都不明白,到底要不要借乔约翰的势头在外面活动,那些人不清楚我的姓氏,却十分清楚乔约翰私底下送了我什么东西。”
“唔,或许多来几个乔约翰围绕着你,他们就能记住你的姓氏了。”
闻言,娜莎忍俊不禁,等她脸上的愁色一扫而空,埃洛伊斯才继续与她谈戏剧,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们又在这里消遣了一会儿,才离开,各自回到家中。
送出去给人的名片,第二天便为埃洛伊斯提供了许多的订单,清晨里巴顿从信箱里扯出厚厚的一叠信件,有出版社副主编的夫人请她上门做衣服,有顾问官的夫人询问她的工期。
埃洛伊斯在工作间里提笔一封封将信回过,过后又在早餐的间隙里,拿起两三家主流报纸检索新闻。
以往,她只关注那些边角上关于房屋,广告之类的消息,如今的目光已经不由自主挪到了占篇幅更多的版面。
早餐过后,按照埃洛伊斯工作的惯例,她集合了安柏瓦与范妮,对剧院的订单,根据她们的反馈做出微调,接下来制作样衣。
安排好这些,午餐后的时间,埃洛伊斯便按照不成文的规则,将顾客划分成三六九等,根据其的购买倾向,人物地位来排序。
下午,她便带着黛西前往顾问官夫人的家中。
“我们这样区别对待客人,真的好吗?”马车上,黛西心里有些忐忑,显然是那位副主编的夫人购买意愿更强,书信中的言语也更随和些,但在埃洛伊斯的回信中,却告诉对方工期排到了下个月,需要耐心等待。
而这位顾问官夫人,仅仅是因为更有地位,随口问了一声,就能最先被服务。
在黛西的眼中,她觉得埃洛伊斯是一个完美无缺,至少与众不同的人,从没想过,她也会像那些男性商人一样,做出这样有些势利的抉择。
埃洛伊斯依旧看着街边午后暖阳中穿梭而过的景色,她没有向黛西解释什么,只轻声说道:“回店铺之后,记得帮我找些布料。”
黛西应声,也不再问,只思索她这么做的道理。
顾问官夫人的家仆似乎一早就知道埃洛伊斯会来,打黛西拎着包跟随埃洛伊斯进入那间宅子开始,她被留在仆人们所待的地方,仆人们给她上了茶水饼干叫她吃,而埃洛伊斯则第一时间被管事的引到了顾问官夫人的起居室中。
这位顾问官夫人的丈夫姓赫帕,在纽约市某部门做顾问,明面上的年薪在五千美元左右,故而宅子并没有那些商人一样往华丽富裕的面貌布置。
埃洛伊斯绕过一座填漆屏风,映入眼帘看见单人椅上坐着位一身黑紫相间条纹绸裙,脚穿绣花平底鞋,脖子上围了一圈珍珠的黑发法裔女人。
昨日就是她最后才来与娜莎说话,留下了埃洛伊斯的名片。
赫帕夫人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态度客套。
“埃洛伊丝,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请坐。”
“好的。”她选个不远不近地方坐下,开始将挑选过剩下来的设计稿打开给赫帕夫人看,以此展开话题:“您要是有看中的,我就尽量将工期排出来做。”
赫帕夫人不在乎什么裙子衣裳,但她知道交换规则,也耐心顺着埃洛伊斯的话去做,目光飘忽,随意指了一个款式,又定下一个不着急的时间。
待生意做完了,这赫帕夫人果然开始旁敲侧击,问埃洛伊斯打探娜莎的过去,毕竟娜莎向人宣称埃洛伊斯是她的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