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食人者化作魈。”
陆紫翘从地上捡起那截被斩断的手臂,手臂上长出层山魈般血红又稀疏的毛发,指甲漆黑粗长,堪比利刃。
显然已不是人的手臂。
“我尽快寻到它。”逢雪提剑往外走。
迟露白:“阿雪,先去报官吧,那玩意多凶,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呢?”
陆紫翘颔首,“师妹,能否尽量活捉?我只在书中见过这种妖怪,若是能带回来,说不定能研制出解药。”
“好。”
逢雪提剑转头便走。
“师妹!”
她回头,“嗯?”
陆紫翘从怀中拿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擦掉她面上的血痕,微微笑道:“不能活捉也不要紧,不必勉强自己,须以自身为重。”
逢雪“嗯”了声。
迟露白抱臂在旁边附和,“是啊是啊,若是你敢带一些伤回来,我们可饶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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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一轮银月高悬。
如水的月光洒落在古旧的城墙上,夜风吹得绿藤花叶拂动,沙沙作响。
月下花前,本是好时候。
可惜近日晚上闹鬼,白日疫病,弄得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门扉紧闭。
白日人魈不知逃到何处去了,官衙通知人们关好门窗,莫让它闯入。
人魈喜食人肉,到晚上,受不了腹中饥饿之苦,便自会出来觅食。
官差们三三两两组成小队,执火把破锣在路上巡逻。
武蝠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木棍,警惕地到处张望。老高抱着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我看那个小姑娘太唬人了,哪有什么人魈?这都大半夜了,怎会有什么妖怪?”
老高小声埋怨,“让我们大晚上跑出来,她咋那么多事呢?”
武蝠看他一眼,“白天那么多人报官,都看见了妖怪。两位姑娘皆是修行的高人,不听她们的听谁的,听你的吗?”
老高:“你怎么说话呢?我资历可比你老!”
武蝠嗤了声,执着火把继续往前走,“你要是怕了,自己回去便是。不过待会若是人魈藏在你家被子里……”
老高打个激灵,连忙跑到他身边,“我才不怕咧。我在枌城当了多少年的差?连蛮族人都见过,岂会怕区区一个妖怪!”
“不过。”他顿了顿,“你咋肯定那两姑娘是高人咧?万一她们是邪魔外道,你说她们没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咋来了以后,什么怪事都出来了。”
武蝠翻个白眼,“没来之前好?你忘了自己肚里多少碗馄饨。”
老高一下子哑了声。
在长街巡逻一圈,街道寂寂无人。
“既然无人,还是回去罢。”老高抱紧锣,想起遇见飞头的更夫,“若遇见织云娘子的怨鬼……”
武蝠停下来,偏头看向一旁。
是条暗黑的小巷,阒然无声,黑幽幽的。
老高:“这里怎会有人呢?不用查了吧?”
武蝠道:“义庄存着很多具尸体。”
每天他们都把疫病而亡的尸身放在车上,拉入义庄里。存放一两日后,若无人来领,便草席一卷,埋到乱葬岗里。
不等老高说话,他举起火把,快步走入小巷里。
老高站在巷口,冷风直往衣领里吹,左右张望,月夜清辉下,摇动的酒花上烂银流动,诡异无比。
枌城的酒花有这样繁盛吗?
老高无端起了身冷汗,抱着锣小跑过去,“你等等我。小子轻狂,好歹我也是你前辈,还不慢一些。”
“嘘——”
武蝠转头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义庄。
存放死人之地,竟传来窸窣声响。
老高浑身冰凉,脑子闪过被妖怪咬破喉咙的画面,神情凄怆,苦涩地想,天可怜见,这辈子他还没娶上婆娘呢。
都怪这臭小子,非要拉他到义庄来!死后若变成鬼,他定要痛揍臭小子一次!
武蝠使个眼色,让老高敲响铜锣。
老高反而瞪他一眼,一副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
武蝠摸不着头脑,神色忽而凛然。
窸窣声已经到了门边。
他咬牙,拿起火把冲进其中,高高扬起杀威棒,“区区人魈,也敢放肆,吃我一棒!”
但人魈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凶猛,被他一棍子掀翻在地,抱住头哎呀哎呀惨叫。
老高一看这样子,也飞快冲过来,抬脚狠踹“人魈”。
“哎哟哎呀,轻一些!轻一些!”
人魈不停惨叫。
老高踹得更用力,“妖怪是吧,人魈是吧!吃吃爷的杀威脚!”
是武蝠回过神把他给拉住。
老高还喋喋骂个不休。
火把凑近,火光照射下,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哪是什么妖怪?
“赵管家?!”
赵管家苦笑,“两位爷的杀威脚可真厉害啊。”
赵家是枌城的富户,管家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武蝠连忙把他扶起来,问:“管家为何出现在此处?”
管家神色犹疑,嗫嚅难言。
老高狐疑道:“就算认领尸体,也不至于半夜出来,你不知道闹鬼吗?”
余光不经意瞥过地面,凑近一看,惊得冷汗滚落。
一具青灰的妇人尸体便躺在旁边,僵卧不动。
“你偷尸!”武蝠按住管家,“和我去官府……”
话未说完,一声又一声急促的锣声从街头传来。这是其他衙役遇见人魈了。
两人对视一眼,押着管家,急冲冲跑了过去。
到街头时,打斗已经结束。
一剑从人魈身前穿过,把它钉在墙上。它鼓起赤红双眼,死死瞪着众人。
摇动的火光晃过似人非人的面孔。
衙役们害怕得往后缩。
逢雪走近。
人魈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复而又低低嘶嚎痛吟。
逢雪喊了声他的名字,见他没有反应,轻蹙下眉,拿张符将其定住。
这时,武蝠他们也跑了过来,“仙师!”
逢雪“嗯”一声,看见被他们押着的男人,略吃惊问:“赵管家,何以如此狼狈?”
初见时赵管家和他家公子给她印象太深,想来,赵公子那时便已发病,如今没见他们来请过师姐了。
他是死了吗?
赵管家长长叹口气,“仙师……求求你把我家公子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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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公子是家中独苗。
夫人和老爷求遍无数神佛,才在老年得此一子,素来视作珍宝。
所以,在他染上疫病,天天张口喊饿时,才会心生不忍。
最开始是给他喂活鸡活鸭,后来鸡鸭无法填饱他的肚子,又变成猪狗牛羊。
但无论如何,儿子只是一声声喊饿。
一次,送活鸡的侍女接近卧房时,不慎被拽入其中。
那一天,赵公子终于发出餍足的声音。
……
“饿啊、饿啊。”
如魔咒般萦绕在赵夫人的耳畔,她心乱如麻,老泪纵横,一抬头,看见的是露出同样表情的老伴。
“管家怎地还未回来?他再不回来,儿子该饿坏了。”
赵老爷沉沉叹息,默不作声。
“幸好如今城中不缺尸体。”夫人擎起烛火,火苗照在苍老疲惫的面孔上,“他再不回来,儿子就该饿坏了。饿坏怎么办呢?家里已无肉可吃了。”
夫人秉烛,喃喃自语着,走向儿子的卧房。
卧房的门被一把铜锁锁住,里面传来声声哀吟。
夫人从门缝往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