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疫鬼。”
……
上次提及这种诡异的妖怪,还是在灵石城。
班头得病,肚腹疼痛不止,宋嫂找遍大夫,也寻不到良方,便疑心是疫鬼上身。
逢雪开解她,让她不必担心——若真是疫鬼,怎么可能只是肚子疼呢?
一城的人怕是早就死绝了。
疫鬼并非寻常鬼怪,过境之处,生灵绝迹。就连供奉神佛的寺庙,也无法幸免,死尸相枕,阖户无一幸存。
要是把这东西放出去,死的何止是枌城?整个沧州都会遭一场大劫,生灵涂炭。
逢雪攥紧手中长剑,与陆紫翘对视一眼。
两人目光相对,转瞬,身影便倏忽飞出。凭虚御风,大风吹起她的衣袍,她心中默念御风诀,飞到疫鬼的手臂前。
五根手指好似巨木,隆起的手掌仿佛山丘。
“降妖!”
剑影如飞,白光炽盛,刺入疫鬼的手指。
这一剑仿佛刺入柔软的气体中,雾气倏地散开,又猛然聚拢,把她裹在其中。逢雪只好捏诀,踩在风上,抬手甩出道雷符,顺风飞出疫鬼的身体。
疫鬼抬起巨大的手掌,朝她压下。
“师妹小心!”
火焰燎过疫鬼的手背,巨手停顿片刻。
逢雪趁此机会,御风从手指缝隙冲了出去。她飘在半空,单手掐诀,勉强在风中维持平衡。
陆紫翘瞧出她御风诀使得不怎么好,喊道:“师妹,你不必分神御风,只往前冲便可。”
逢雪缓缓松开手掌,身体迅速下坠,片刻,一股暖风从脚下吹来,托起她的身体。
是一簇火焰烧开,气浪往上,化为暖风。
每往前行一步,便有火焰在脚下绽开,仿若步步生莲,如履平地。
逢雪嘴角上扬,高声道:“多谢师姐!”
陆紫翘道:“只凭我二人之力,难抗疫鬼,师妹,我要设法坛,请神将,劳烦你……”
不等她说完,逢雪便答:“师姐尽管准备,我来为师姐护法!”
她不再需要分神使用自己拙劣的术法,双手握住剑柄,仰头望向与山峰齐高的疫鬼。
长剑光芒炽盛,仿佛灿烂夺目的日光。
逢雪脚踩红莲炽火,头顶无垠翰夜,周围是连绵的阴云。
长风鼓动她的衣袍,火焰在脚下绽放。她忽觉畅快,天地广阔,往上一跃,衣袍鼓起,扶摇九天之上。
剑气扬起大风,披风斩浪,冲向高耸的巨鬼。
“退魔!”
底下的人往上看,只能望见阴云沉郁,一只巨大的恶鬼浮在云层之上,如神佛般垂首,蔑然看着世人。
而雷云里,时不时爆开红亮的火花,剑华劈开青黑的疫气,少女如只赤鸟振翼飞出,又迅速被无处不在的疫气与阴云合拢。
纵然有短暂光明,也马上就被吞没。
如若说烛火熄灭,人魈声四起时,人们还能自持,但当不知谁往窗外一瞥,望见云层上巨大的恶鬼时,所有的冷静都荡然无存。
绝望的哀嚎、尖叫四起,武蝠迟露白尽力想维持秩序,却迅速被奔逃的人群冲散。
除却病重得跑不动道的人,其他人皆凭本能往外跑,后面扑倒前面,惨叫哀嚎,企图逃出恶鬼的视线。
“别跑啊!外面有妖怪!”武蝠高声喊,拉住一个逃跑的人。
那人扭头,面容熟悉,原来是刚才抱病在床,一直哎哟哎哟叫唤的老高。
老高啐他一口,“你想死别拉上我!”
武蝠:“仙师还在上面和妖魔斗法呢,此时我们怎能逃?而且外面便安全了吗?”
老高奋力把袖子扯回来,“你小子脑袋是木头做的,没看见那——么——大一个妖怪悬在天上,我看连神仙都没这么大,两个女娃娃,怎么能对付得了。你也快逃吧!”
说罢他便不再管武蝠,双手抱头,疾步匆出,口里喊道:“跑吧跑吧!枌城完了、沧州完了啊!”
若是还有人魈在,大抵能吓退一些人。
偏偏刚刚吃人的人魈被杀得差不多了,武蝠迟露白他们只能无奈地望着人群拥挤着冲向了长街。
拥挤之下,还有一些人受伤,躺在地上哀嚎。
迟露白也冲了出去,不过是跑到陆紫翘身边,大声喊:“紫翘,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陆紫翘:“外面危险,你们——”
他抹了把面上的雨水,又高声道:“可别让我回去待着了!我妹妹在天上和妖魔相斗啊,我总要做点什么吧!”
陆紫翘对上他的目光,怔了片刻,“好,我要准备法坛,劳烦帮我搜寻材料。”
……
开法坛需要准备详尽,但仓促之间,难以找到这么多的东西。
幸好除了迟露白外,武蝠带着一干衙役,还有些因家人重病卧床不愿离开的青年冲了出来。
“桌子?好!我们去把酒坊的桌子搬来。”
“红布?”
“我家刚扯一匹红布!”
“灯烛香案?”
“秦老太是虔诚居士,她家一定有!”
……
在大家齐心协力下,一座三人高、六张长桌垒成的简易法坛便平地而起。
陆紫翘跃至法坛上,红布盖住桌案,迅速从随身布袋里拿出香炉、几支沉香,一杯清水,几件法器,祖师牌位。
又将锣鼓丢给护卫旁边的青年,让他们充当开路的将领。
“弟子青溟山第六十三代弟子,陆紫翘拜上祖师,敬奉天地。”
她素衣被风吹得高高扬起,脚踩的十方鞋轻盈转动,踏行天罡星辰之步。
火焰扬起,符咒烧成的灰融入水中。拂尘将符灰水一甩,散落在案台上。
“今疫鬼现世,为害苍生,弟子道行微末,恐苍生造祸,求请祖师,部将急临,宝剑生光,杀斩妖魔!解苍生之祸!”
“轰隆——”
一道银白的电光劈开了黑夜。
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似有千军万马,在雷云中疾驰。
武蝠用力抱住锣鼓,饶他是城中胆大著称的壮士,此刻也难免双脚发软,站都站不稳了。
更别提其他人,在雷霆威压下,东歪西倒,委顿在地。
只有迟露白,紧紧盯着天空,连闪电破空、雨水流入眼里,也不曾眨一下眼。
武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厚重如山的雷云之上,是青烟瘴气凝聚的恶鬼。恶鬼占据半边天空,堪比神佛,面孔狰狞可怖,只看了一眼,他便浑身僵硬,几乎丧失了勇气。
“你就不怕吗?”他低声问迟露白。
明明只是个商户,也未有什么仙师的神通,何以能直视妖魔?
“怕?”迟露白嗤了声,“我妹妹还在天上呢,我岂能害怕?!诺,你看。”
武蝠鼓起勇气,抬头又看一眼。
他目力不错,但也只能看见雷云之中,有道红色的光点若隐若现。
有时光亮劈开阴云,又马上被吞没。
仿若一片小小的浮舟,在惊涛骇浪的大海上起起伏伏。
至于那光点是不是仙师,他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武蝠愈看愈心惊,愈看愈胆寒,抹把面上冰凉的雨水,心也凉透了。
人力之微茫,何以能战胜这样的妖魔呢?譬如海上的浮舟,能从惊涛中幸存已是神恩浩荡,何曾能指望它,去除掉宽阔无垠的大海呢?
但“浮舟”可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念头。
“退魔”剑式下,剑气肆意纵横,逢雪踏风而行,在云层中穿梭,跳到疫鬼的巨大的肚腹上。
肚腹青色的肉层层叠叠,好似起伏的山峦。
这妖魔上半身有实体,下半身却是半透明的烟雾疫气。云衣能稍抵抗疫气的侵蚀,但其上的颜色还是黯淡了许多。
疫鬼随手拍来,好似在驱赶一只烦人的蚊虫。
手掌扬起的大风让逢雪的衣袍剧烈鼓动,身子差点飞出。她纵跃而起,瞅准手掌上皮肤薄弱之处,剑气呼啸而出。
“退魔!”
……
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
无论敌人是恶匪凶徒,还是妖魔鬼怪。
她执剑时,从来不考虑太多,不想自己能否应对,不去想是否以卵击石,或是不自量力。
她横剑于前,脑中只有二字——
杀敌。
疫鬼集结枌城的疫气,似乎又远不止于此。逢雪身上云衣宝光黯淡,被疫气所染,肌肤逐渐染上青色,动作也慢了些,躲避不及,被巨手擦过。
只是擦身而过,但扬起的飓风还是让她的身子飞了出去,吐出一口黑血。
她仰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