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师姐。”她愕然问:“这座困阵是谁布下?”
“困阵?”陆紫翘笑道:“师妹阵法学得不熟练嘛。这是座安魂阵。”
逢雪挠了挠头。
她的术法水平皆是一塌糊涂,符法阵法也不精通,“安魂?”
“能举手之间,将一城纳入阵中。”陆紫翘面上依旧带着清浅而温柔的笑意,双眸中却隐隐有水光闪烁,“除了师尊,世上还有何人?只是弟子不孝……不孝啊”
……
大火点燃整座枌城。火光冲天,遮天恶鬼身形逐渐稀薄,疫气从它身躯流散,飘至法坛上的单薄身影。
于是,雪白的肌肤鼓起脓包,素雅面庞化作恶鬼。
她效仿从前的瘟神,以身为容器,吸收漫天疫气,一跃跳入火中。
然而事情却远没有这样完结。
……
千面又做了那个梦。
十五年前,他和教内另一面护法,争夺教主之位。白花教谁能当上教主,也要各凭本事。
这本事,并非两人决斗,比试本领,而是他们择两个地方,想方设法搅起动乱,为祸苍生。
谁杀的人更多,弄出的乱子越大,谁便更能让教众信服。
他特意动用教内的法宝——收藏许久的疫气,又在枌城经营多年,饲养出一只妖魔。
只需疫鬼现世,沧州定会伏尸百万,百里无鸡鸣,变成一片死地!
到时何尝教主之位不到手?
可惜偏偏遇上一个青溟山的小术士。
偏偏这个术士,还精通医道,一路救死扶伤,熬制汤药,救人无数。
若只做到如此,她也只能算个神医,不足以影响大局。
可她偏偏又不怕死,来到枌城。
那时的枌城,夜晚鬼怪肆虐,街上处处是躺倒哀吟的病人,疫气浓郁,人争相食。
连他自己也不敢久待。
也自然不会把一个看似柔弱的医女放在心上。
直到雷部部将乘闪电轰然而至,漫天雷鸣,照亮天空,又有传说里的瘟神助阵,堪比恶鬼的可怖神将驱散疫气。
他才知晓,来的并非什么弱不禁风的医女。
她是青溟山第六十三代弟子,彼时刚下山游历,初出茅庐,才声名不显。
疫鬼被灭,沧州大疫的计划化作泡沫。而他的对手,却在云梦那边策划了一场极为漂亮的惨案,弄得大泽里浮尸相枕,水里挤满了不能轮回的水鬼。
千面功亏一篑,却不甘就此罢休。
他见医女身体里凝聚许多疫气,便想把她炼制成一个新的疫鬼。
但他不知,原来山上的真人,人间的金仙,居然会亲自找上门来。
那是个面色苍白,身量修长的年轻人,青蓝道袍垂地,宛若一座巍然而立的雪峰。
沧州白花教的总坛,聚集无数奇人异士,邪魔外道。每个人手头都血债累累,拉出去,皆是杀名赫赫的魔头。
他却通通无视,好似那只是些地上的蝼蚁。
周围邪修群起攻之。
青年双手捏诀,摆了个简单的咒诀。
泰山诀。
千面自然认得这个玄门无人不知的手诀,只想嘲笑:敢闯到白花教分舵来,竟只会这样简单的术法吗?
面上笑意忽地凝滞。
青年信步往前,快要刺穿他胸口的邪器以及执器的主人,在转瞬之间,化作肉泥。
血花四溅,却不染他青色的长袍。
仿佛真有泰山从天而降,把地上的人压作齑粉。
千面身体颤抖,牙齿打颤,咯噔作响。他素来自视甚高,以为自己修为高超,修炼成鬼仙,可以肆意妄为。
原来鬼仙与真仙,判若云泥。
他盯着杀神般的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
“啊!”
老人从噩梦中惊醒。
马上有年轻弟子殷切问候,又有红袖添香,为他擦拭面上冷汗。
千面摒退侍女,不愿在人面前露出颓态,但想起往事,身体隐隐作痛,心里也恨得想吐血。
那一年师凌云找上门,大开杀戒,只用泰山诀,便毁去白花教沧州总坛。
所有人都被碾作肉泥,只有他因修行之法特殊,侥幸逃脱,却也重伤濒死,倒在雪中,正好被雁回城一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所救。
泼皮张老全帮他治病,他便教授泼皮“长生”之法。
如是多年,本来张老全马上便可以杀人代劫,尸解成仙,这个节骨点上,又来了个青溟山的修士。
青溟山青溟山。
千面默念这个名字,恨得牙痒。
最恨的不是那小道人杀了他的徒弟,而是,在面对她的剑时,他满脑子居然只有逃跑的念头。
只是个刚下山的小道人而已!又不是师凌云。
世上有几个师凌云?
师凌云那次大开杀戒,几乎入魔,此后不再下山,肯定心境出了问题,修为说不定还倒退了许多呢。
他何至于害怕一个青溟山刚下山的小道人。
想到此处,千面坐直了身体。
“师父,张师弟惨死,可不能就这样算了!”说话的白衣青年是他最疼爱的弟子,素日也知道怎么讨他的欢心,“不过一个小术士,也敢来惹上我们白花教,欺师父无能吗?”
千面身上剑痕隐隐作疼,却不能说什么,只好瞪他。
弟子见他面色不渝,料想自己师父睚眦必报的性格,便投他所喜,说道:“师父您是白花教护法,放眼整个沧州,谁敢这样对您不敬?不过是个小道人而已,我这就过去,把她抓来给师父出气。”
千面睨了眼他,“小道人剑法高超,你敢只身过去?”
青年面上便挂起讨好微笑,“谁让她得罪师父?身为徒弟,纵然身受百戮,也不肯让师父受半点气的。”
“你倒挺会说话。”千面摆手,“把圣女带过来。”
说是圣女,但几个教徒带过来的,却是一个被木笼关住的女子。
女子抱住膝盖,身形单薄,杂草般的乱发覆住面孔。
“护法,要放圣女出去?”
千面盯着木笼里的女子,许久,低声道:“不知这个青溟山的道人医术如何。疫鬼只有这一只了,还是留着吧。”
“那要如何对付她?”
老者扯动嘴角,冷笑:“她不是回来探亲吗,不知她的家人,可有她这样厉害的剑法,通天的神通。”
第077章
雪山下有一座酒馆。
茅草搭成小酒店正在茶马古道之上, 看着简朴,店主却有一手极精妙的酿酒手艺,酒香远飘十里。
纵如今古道不比过去繁华, 但来往的客商路过时,总要在此歇脚片刻, 喝一壶热酒, 就着花生慢慢吃。
酒馆坐着两三桌客商, 店主肩搭白巾,上好酒菜后, 便倚在柜前和人闲聊。
“若是你们路过那边,”店主遥遥一指, “切记走官道啊, 别想着抄近路, 走转马岗那条路,那儿可怕得很。”
“转马岗?”捏着花生的汉子笑道:“只是路陡峭了些,有面悬崖,我以前可常常走呢, 夜里仔细些, 小心别掉下悬崖就好了,哪有什么可怕的?”
“呸。”店主啐他一口, “谁跟你说没什么的, 你不曾听说过, 那儿最近闹赤目食人鬼嘛。”
“食人鬼?哈哈哈。”汉子放声大笑,“我可是个武艺人,身子硬得很, 它若想来吃我,只怕要蹦了他的牙咧。”
八字硬阳气足的武士, 在鬼怪眼里,如同炽烈的太阳,它们唯恐避之而不及,更不会主动招惹。
汉子自夸道:“我从小就在坟地睡觉,也不曾见过什么鬼!”
店主却不以为然,“谁和你说,赤目食人鬼便一定是鬼了?”
“店家,你的意思,难道他们还是人吗?”
店主瞥了眼出声的角落。
那是个坐在阴影里的少女,背脊挺直,手握长剑。
他讪笑了声,“哎呀,这我就不知道啦。不过这世上吃人的,可不只是妖魔鬼怪啊。”
“店家一直在这儿,”少女从暗处走出,一双眼睛清凌凌的,锐利又干净,“前几日可有见过一位去转马岗的行商。他长方脸,高个头,约莫二十来岁,身边跟着两位随行的伙计。”
老板仔细想了想,“有倒是有的。我告诉了他那儿闹食人鬼,他偏说自己急着回家,非要抄小路走。”
说着忍不住摇头,“又是一个不怕死的。”
逢雪点头,说了声“多谢”,拿出几枚铜钱付账。
“不需付酒钱。”老板朝她挤眉弄眼,“只需姑娘跟我拜拜馨烈候。”
他弯下身,从橱柜下方,搬出一方黑布笼着的小神龛,放在桌上。又拿出几根自制的信香,递给逢雪。
“馨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