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汗毛倒竖,缓缓回头。
傻姑的尸体倒在地上,无神眼眸半阖,挂着一颗要落不落的泪珠,而一缕缕黑绿的雾气从她胸口的血洞飘了起来,往上升高,在月光下,凝成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四周翠绿茂盛的杂草好似被火烧过,变得枯萎发黄。
“嘿嘿,这可是老夫几十年来收集的疫气,”羊老汉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黑绿烟雾,神情沉醉骄傲,“先是从岭南闹疫的村里找到疫种,再一点点把疫种散开,一共送到几十个村镇,嘻嘻,从死人的口里再把它吸出来。可是个费力活呀。”
“可惜……”他的话锋一转,面上添抹戾色,沉声道:“它本该更加厉害,若非十五年前,哼!”
“青溟山坏我大事!”
逢雪挑起一块石头,堵住傻姑胸口的血洞,又试着御风吹散、雷劈火烧。
但一丝效果也无。
“圣女……白花教的圣女,”她垂眸,低声道:“原来这就是圣女?”
并非在教内地位神圣的女子,而只是,被用来储存疫气的皮囊。
羊老汉嘻嘻笑道:“人活着不可怕,死了才可怕咧,世间妖魔,不都是由人而生嘛。小道人,待我杀了你,就把你奉作圣女可好?”
逢雪:“你想得美。”
就算她答应了,盘踞在她胸口的邪神也未必答应。
不过,傻姑的身体被用来装疫鬼,而她的身体,难道是为那位不知名的“邪神”准备的吗?
眼见疫鬼快成型,逢雪吹动口哨,纵身一跃,单手抓住鹰爪。
小九带她飞上半空。
羊老汉也不急,只跪在地上,朝空气中的飘渺身影跪拜,拖长古怪的声音,高声喊:“恭迎圣女——”
逢雪跳到义庄屋顶上,瞥了眼,喊道:“走了。”
叶蓬舟自包围中抬起脸,笑着说:“好咧。”
他很有默契地往上一跃,拉住逢雪的手,抱住她的腰。
逢雪:“……那还有一只雕。”
“可是我畏高嘛。”
逢雪沉默了。
叶蓬舟蹭了蹭她,闻见她身上的血珠,蹙起墨黑的眉,问:“蛇血?”
“你倒见多识广。”
少年望了眼乱葬岗,看见那只飘浮的疫鬼,“嚯”了声,“那东西看着可邪性。”
“不能让它靠近人住的地方。它会招来疫病。”
虽说眼前这只疫鬼,比不上当年沧州那只,也不会发生席卷整个沧州的大疫。
但若感染疫病,对于每家每户,都是灭顶之灾。
世上已无三师姐。
榆阳镇还在义庄旁边,想到城镇那么多人,还有不少保家卫国的精兵良将,若是疫鬼进城,后果不堪设想。
逢雪与叶蓬舟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金雕扶摇而起,带着他们往前飞。
一个手缠白布的大力士拿出身后的弓,拉开长弓。
飞箭破空,笔直追着金雕而去,箭矢擦着小九的翅膀飞过。
阿生尖啸一声,扭头去啄神射手。但一人打开葫芦,无数蛊虫汇聚成黑压压的雾,铺天盖地。
就这样,两人依仗金雕之能,在前奔逃,白花教的邪魔穷追不舍。
中间难免交战了几场。
激战中,阿生被蛊虫所咬,左翼羽毛大片脱落,小九则是被一箭贯穿翅膀,跌入山岭中。
逢雪为它们把伤处处理好,撒上灵药,“我们引开他们,”她摸摸金雕的羽毛,“在这好好养伤。”
两只金雕依恋地望着她,轻轻哼了声,彼此依偎在一起。
茂密的树林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逢雪靠在树上,从随身的皮袋里拿出两张神行符。
“喏。”
叶蓬舟贴上符,纵身跃至树梢高处,轻“啧”一声。
逢雪也跳到他身边,往外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山林分成两种颜色。一边是披绿的青山,青翠葳蕤,而另一面,是枯黄、黯淡、落叶飘飘,仿佛一边在春日,一边在秋日。
而春秋的交界线,在逐渐往这边移动。
这自然不是季节变更缘故,方才坠下来时,她还记得入目是翠绿的青山。
那些死去的树木,枯黄的树、稀疏枝干,是被疫气所染。
而疫鬼似乎也更大了。
它的脑袋高过树梢,冒出个青黑、长满脓包的肿胀面容。
那硕大的脑袋扭头望过来。
逢雪拉起叶蓬舟的手,“走!”
……
一路奔逃,逃了一昼一夜。
身后白花教,如同咬上肉不肯撒口的毒蛇,对他们穷追不舍。
神行符已经用完,也与率先追来的白花教徒交手,受了点伤。
当然,也留下了许多尸体。
夜幕降临,今夜无星无月。逢雪刚杀了个用蛊的好手,有些虚脱,伸手推了推旁边人,“月露酒呢,给我一口。”
叶蓬舟苦笑着晃了晃空荡荡的酒葫芦,“小仙姑,月露酒已经喝完了。”
逢雪懊恼道:“可惜,该多从黑老爷那儿弄些过来的。”
叶蓬舟低笑,“那时你还怪我欺负小花仙。”
逢雪瞪他一眼,“我哪知道……”她哼了声,“我被你带坏了。”
“是是是。”叶蓬舟弯起眼睛,忍着笑意,“都怨我把小仙姑带坏了,下次咱们多带些蜂蜜、小糖饼,到黑老爷那诓点好东西过来。”
“好!”
“那时小仙姑可又怜惜花仙,别拆我的台,我们先这般这般,再……”
夜色漆黑如墨,粘稠且浓重,阴冷的风凄厉嚎叫。
两个脱力的少年坐在地上,肩膀相靠,悄悄说着如何从妖怪手里骗点酒来。
说着说着,相对一眼,不由绽开笑意,抬手抹了把面上干涸的血。
明明是在被人追杀,身后还有只骇人的恶鬼,但逢雪却忍不住翘起嘴角。
她休憩片刻,有了丝力气,撑着剑站起来,伸出手,拉起地上的人。
“走吧。”
“好!”
逢雪听他的声音,忍不住偏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却好似能看见少年生动的容颜,快活的眼睛。
她心中不由想:“有你跟在身边,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担忧发愁的呢?”
“小仙姑,”那人侧脸望来,眼神灼灼,仿佛能在黑暗中烧出两个洞,“你在看我么?”
“哼,自作多情!”逢雪按剑便走,没走几步,她抬起头,露出丝笑意:“到了。”
……
树上挂着好几具尸体,像吊死鬼般,在风里摇摆。
“两个小兔崽子可真厉害。”逢尸仙子失掉了自己最近最爱的玩具,心中憋了股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腰。
腰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针孔。
那一刀差点把她劈成两段,幸好她及时用针线把自己给缝起来。她咬紧牙,怒道:“我要把他们缝起来!谁也别和我抢。”
“不和你抢,”赶尸匠冷冷道:“小兔崽子跑得越来越慢,身上也挨好几刀,该是强弩之末了。待抓到他们,你玩腻后,便把他们交给我,我要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做纸人。”
“护法,追吗?”
羊老汉脚步顿了顿,眼神阴冷,“追!”
第099章
扎纸匠骑上自己的纸马, 越过灌木,顺着地上血迹,纵马往前。
清凉夜风拂开, 丝丝血味飘来。
两个小兔崽子已经受了重伤,又为了不让疫鬼祸及乡邻, 故意挑深山野林乱窜, 能逃多远?
扎纸匠骑着高头大马, 在灌木丛生的山岭如履平地。他身下的白马虽是纸扎,却比寻常骏马更要轻巧灵活。
攒蹄一跃, 便能轻松跳出十来步,越过多刺的荆棘。
纵然是在难行的山道上, 他还是能遥遥领先, 甩开身后的人。
不过之前他一直藏拙, 刻意混入人群中,跟在护法身边。
两个小崽子牙尖嘴利,不注意被咬一口,嘶, 那可疼得很。
一路追赶, 被他们两也杀了许多高手。
但是眼下,明眼人都能看清, 他们只是强弩之末, 撑不了太久。
他看上两人的皮了。雪白的皮, 殷红的肉,正适合慢慢剥下来,做个漂亮的“纸人”呀。
道路逐渐变得平坦, 只是路上杂草疯长,绿藤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