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逢雪默默回到叶蓬舟的身边,“奇怪。”
叶蓬舟懂她的意思,“这些跑出来的僵尸想要拦住金刚力士吗?”
逢雪道:“它们想阻止尸兵,是不愿尸兵炼成?”
她挠了挠脑袋,想不通,瞥了眼车上的人,决定跟在人群里,伺机而动。
同样的场景又出现一次。
惨叫声中,拖铜像的汉子捂住脖子倒地,模样凄惨。那只白毛僵尸一击便成,却忍住嗜血本性,纵身跃起,想藏入黑暗中。
但这次它并未得逞。
只见一线金光刺破黑暗,青绿色的液体飞溅而出,僵尸扑倒在地,胸口出现一个大洞。
逢雪微微眯起眼。
那线金光又飞回车辇之上。
都尉膝上放着个一尺左右的木匣,匣门开出一线,金光便是由其中飞出。等金光飞入,他紧紧合住木匣,面孔苍白,大吼:“还不快点!”
又有几次僵尸袭来,却被木匣中的金光一击毙命。
逢雪也瞧明白,那线金光,是把一掌大小的小剑。
剑虽小,却有劈山分海,摧金断玉之势,一出必见血,才肯飞回匣中。
她略微带些羡艳地望了眼剑匣,垂眸收回目光,心中暗暗思索,这些白毛僵尸明知不敌,为何还要上来阻拦?
变炼成邪祟,他们心中自然愤恨冤屈,所以要扑过来食人,食人后却按捺凶性,转身就跑,又是因何?
她回忆自己杀过的妖魔,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与其说是在复仇,不如说,这些僵尸好似一个接一个,想要做成什么事。
什么事呢?
她蹙紧眉,微微侧过脸,看向旁边少年,目光相对的一刹,忽然心中一动,拉起他的手,“走!”
叶蓬舟还饶有兴致地打量那方剑匣,一时不备,被她拖着踉跄了一下。他反手握住逢雪的手腕,问:“去哪儿?”
逢雪:“炼尸地。”
————
银白一轮皎月已经被青绿烟雾遮掩大半。
月光朦朦胧胧透过烟雾,绿惨惨的光照在大地上。
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屋顶,影子被绿色月光拖得很长。天上云雾被风吹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那双无神的瞳孔,冷漠盯着底下。
他僵硬地抬起双臂,一块血肉从空中抛下。
地上的尸兵齐齐扭过脸,渴望地望着他手中血肉,血眸殷红,几要滴出血液。
男人扯起嘴角,从屋顶飞下,破烂衣袍风中翻滚,殷红血珠从衣上滚落。
沾满新鲜血气的僵尸走入了尸林中,尸兵们整齐而立,目光紧紧追随他,猩红横瞳凶光闪现,却不敢扑向前去。
男人手中拖着一具残尸。
尸体身上还穿着巡逻兵的甲胄,甲胄血迹斑斑,在地上拖行时,发出金属碰撞哐当冷硬之声。
除了这声音,四周死寂,再无其他声音。
拖行几步,男人拆掉尸体的手臂、腿脚,最后把那颗凝聚惊惧绝望的新鲜头颅捧在手中,当空一抛。
尸兵被血气刺激,争夺那些残肢,只眨眼功夫,残肢血肉被撕咬干净,最后剩惨白骨渣飞落。
男人嘴角咧开,僵硬面容挤出大笑的表情,腐朽已久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
他张开双臂,望着天空皎洁银白的月盘,缓缓张嘴,一缕青黑烟雾从口中吐出。
身旁的僵尸也慢慢抬起头,对着月亮,吐出青绿的尸气。
尸气浓密,几要遮天。
————
“一般来说,只凭本能的僵尸,就算想复仇,也不会这样。”
妖魔鬼怪和人同样畏死。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无论人还是鬼,抑或妖与魔,害怕死亡出于本能。
尤其是这些已经死过一次的僵尸,应比正常的邪祟更加畏死。它们在看见人多时便不敢靠近,在看见飞剑时,便应该逃窜。
而现在的情况,恰恰相反。
“小仙姑以为如何?”
逢雪抿了下嘴角,看他一眼,说:“我觉得,是有东西在指挥它们。”
叶蓬舟长眉轻挑,“白花教?”
逢雪摇头,“未必。白花教用这么多邪法来炼尸,出什么问题都有可能。万一僵尸中,有一天赋异凛,仇恨极深的人,意外有尸王的本领,能指挥群尸。”
所以先是指挥僵尸烧毁仓库,再杀人拖延时间。
至于他想做什么,还得去炼尸地见了才能做决断。
靠近炼尸地,青绿色的雾气更浓,四周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叶蓬舟拉住逢雪,从葫芦里掏出颗黑色丹药,“避毒丸。”
云梦多瘴气毒虫,生在水泽的人们,总随身携带避毒的药丸。逢雪拿起黑丸,直接丢到嘴里,苦涩的草药味让她蹙了下眉。
叶蓬舟偏脸看着她的神情,忍俊不禁,嘴角噙起笑意。
逢雪问:“你笑什么?”
叶蓬舟弯着眼睛,声音欢快,“小仙姑,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逢雪怔了怔,眼睛瞪得圆圆,“啊?”
叶蓬舟曲起手指,在她眉心弹了下,“笨蛋。”
逢雪提剑便刺,“你说谁呢?”
叶蓬舟身子一弯躲开她的剑鞘,“嘿,小仙姑你剑法怎么失了准头,是手下留情了吗?”
逢雪追着他跳入青绿瘴雾中,两人身影纵跃起伏,影子在月光下跳动。
叶蓬舟停下脚步,忽地转过身。
逢雪来不及撤剑,剑尖抵在他的胸口,她心中一紧,想到剑套着层木鞘,真戳到也不疼,便抿了抿唇,轻哼一声。
叶蓬舟笑道:“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个刚埋到土里的僵尸,成不了什么气候,小仙姑,待会打完僵尸,咱们去做些什么?”
逢雪问:“你想做什么?”
他双手垫在脑后,道:“先去枌城再满酒——”
“得了吧,老板看见你,都不想开门了。你现在是活脱脱的鬼见愁。”
叶蓬舟骄傲道:“那我从小就是鬼见愁,等打满酒,咱们回来同大块头娇杏吃几顿酒肉,好好告个别,再去赤水村,给老爷子送些酒,就回城里吧。迟大叔他们等你许久啦。”
逢雪愣了片刻,嘴角微微翘起,“嗯,我们回家。”
“家?”叶蓬舟眉眼弯弯,眼中波光流动,在月华里显得很是温柔动人,“一起回家。”
“好。”
……
逢雪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俯瞰炼尸地。
这儿瘴雾极浓,青黑雾气弥漫,连月光都无法投入。尸气有毒,只身在其中,她的眼睛便胀得生疼,面上刺痛,如同无数细密尖刺刺着肌肤。
不过这样的疼痛她惯会忍受,便紧抿唇角,专注看着养尸地的变化。
忽然身上刺痛一轻。
叶蓬舟把云衣披在她肩头,轻声道:“待会还要打场硬仗呢。小心些总没错。”
逢雪问:“那你呢?”
叶蓬舟微笑,“我皮糙肉厚……”
话没说完,见逢雪蹙起眉,手搭在肩头,似要把云衣脱下让给他,他心中悄无声息叹口气,知道自己的小仙姑要强又善良,总是想站在别人身前。
他按住了逢雪的手,敛去笑意,神情认真,“小仙姑。”
“嗯?”
叶蓬舟稍稍倾过身,凑到她耳畔,低声问:“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逢雪瞪大眼睛,没想到大敌当前,他还有闲情说这样的话。她刚想开口骂他孟浪轻浮,毫不正经,却闻见莲香飘来,热气洒在耳畔,耳垂被冰凉又柔软地拂过,登时烧了起来,人也软了半截,竟有些握不稳剑。
她又羞又恼,垂下眼睛,不敢看眼前人。
好半晌,才平复如擂鼓般的心跳,瞪向叶蓬舟。
叶蓬舟素来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一抹薄红,朝她腼腆笑了笑,手指将她乱发拨至耳后,“小仙姑莫怪,方才情不自禁……”他顿了顿,低声说:“你知道,我最轻浮啦。”
逢雪哼了声,“之后再找你算账。”
“如何算账?亲回来吗?”
逢雪猛地挥剑,剑抵在少年的脖子上,她瞪圆眼睛,气道:“你再这样,我就——”
叶蓬舟歪了歪脸,反而往剑上靠,笑意盈盈,反问:“就如何呀?”
逢雪:“就……”
“就杀了你”这几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就算说出口,她如今连剑都没出鞘,说这话实在显得色厉内荏,外强中干。
她瞧叶蓬舟眉眼弯弯,那双桃花眼弯起,透出春光灿烂的笑意,似乎看透她的心虚,骂道:“叶蓬舟,你可真该死啊。”
叶蓬舟伸出两指,夹住她的剑,笑道:“祸害遗千年嘛。”
————
浓绿尸气如沸翻滚,传来诡异嘶吼。
逢雪面色一变,来不及去想是否打草惊蛇,双手捏诀,大风骤起,吹散了浓雾。
她也由此看清其中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