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千百张妖魔面孔,教人看着实在反胃。
逢雪与叶蓬舟后背相抵,站在尸魔前,衣袍鼓动,犹如烛火飘摇于长夜,小舟颠簸于怒浪。
举目四周皆妖魔。
逢雪心却澄明如镜,既无害怕,也无迷惘。
四周散落残兵察觉到剑气,嗡嗡震动,竟有脱离泥泞迹象。
“琤。”
一把剑从血泥里飞起。
又一支长戟冲出尸山,悬至半空,戟上还插着半只僵尸的手掌。
……
师野揉了揉眼睛。
浸透在血里的残兵一把又一把飞起,悬于长空,嗡鸣不止。
“这才是剑仙啊。”师野喃喃。
一道雪亮的雷霆冲向了尸山,其他刀剑残兵跟随其后,一道道虹光刺破了黑夜,从他们头顶飞过。
师野记起赤水娘娘的叮嘱,从腰间悬挂的皮袋里翻出黄铜铃铛。
晃动铃铛,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妖魔嘶吼中悠悠响起。
“叮铃铃叮铃铃。”
一团团粘稠血肉被剑气劈断,摔落在地,血泥里的人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哀嚎声。
铃铛声轻晃。
赶尸的少女闭上眼睛,仿佛回到沧州晨雾弥漫的山岭上。
月明星稀,天色微微发白。
怕惊扰到行人,他们赶尸匠只能夜晚出发,白日休息。
外祖父牵着大青驴,她倒坐在驴背上,看身后一串僵尸跟随铃声,僵硬跳动。
明明他们已经死去,只是一具僵硬冰凉的躯壳,本该烂在泥土里,被虫蚁啃噬,最后连骨头也腐朽凋零。
驴背上的女孩夺过老人手里的铃铛,手往上一举,便见尸体也齐齐往上一蹦,队列整齐。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外外,他们好笨哦。”
外祖父摸了下她的脑袋,“他们是逗你玩呢,你笑他们,他们也在笑你。”
女孩望着那些跳动尸体。
一具具僵尸面孔青紫,紧闭双眸。
“可是他们没有说话,他们不是死了吗?”
外祖父眯起眼睛,“尸体也会说话的,你要仔细听,用心去听。”
“禽兽不扰,虫鼠不侵……”
人头哀嚎,肉块蠕动。
天上剑光闪烁,一颗又一颗人头如烂透的果子,坠在地上,血泥四溅。暗红的泥浆从他们眼里喷涌而出,那些心中的怅恨与遗憾,化作一声声哀嚎怒吼,震得血海如沸,地动山摇。
师野却第一次,听见土地的哭泣。
但在被剑客斩落时,人头发出哀泣,说的竟是一声“谢谢”。
……
逢雪在血浪里穿梭。
叶蓬舟做她的护卫,为她挡住左右飞来的触手。
她提剑往前,顺着尸魔身上的巨大深长裂口,执剑一劈。
剑华如雪。
尸魔身体剧烈晃动,垂死挣扎,挂在触手上的人头同时张大嘴,发出痛苦的哀吟。
师野的耳朵涌出鲜血,痛得捂住双耳,跪倒在地,嘴里却依旧念着古老的口诀。
地面摇晃,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浪涛滚向了深不见底的裂缝。
许多人被血浪冲倒,卷入浪里,被血浪扯着,往深渊跌去。
师野也卷入浪中,正要以为一命呜呼时,一只手拉住了她。
是迟露白。
又有一个小兵拉住了迟露白。
在血红浪潮里,人们手牵着手,组成了一堵肉墙,与血浪抗衡。
但地裂里传来无形巨力,将人慢慢拖入其中。
就在师野快被掉进深渊时。
金色的莲花开放,血海上佛光点点,托起了浪潮里的人们。漂浮残尸肉块的浪潮尽数流入裂缝,稍倾,裂缝慢慢合上。
师野听见一声叹气。
她望向裂缝,最后一缕青黑烟雾飘出,好似青衣女子高挑的背影。
青衣女子朝她挥挥手,重新沉没入地底。
裂缝合了起来。
地上的人们东歪西倒,衣袍被血浸透,惊魂未定之际,忽听一声巨响。
他们不禁抬头望去。
巨大如山的妖魔发出了震天的咆哮。
瘴气被气浪卷走,明月照在了它的身上,那残尸、白骨、断肢、肉块组成的庞大身体露在月光下,格外狰狞恐怖。
一线白色的光从尸魔的身体里发出。
银光越来越炽烈,连皎月都显得黯然失色。
巨大的妖魔被银光淹没,人头肉块、土石残肢,不停从尸魔身上剥落,还没有坠地,就在银光里绞成齑粉。
逆天而生的妖魔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长啸。
“吼————”
下一瞬。
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瘴雾消散于天地间,随风飘走。只有银色的剑光,如纱如雾,照亮了夜空。
天清月明,明月剪裁出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逢雪捏诀御风,慢慢乘风而下,腰肢却被搂得紧紧的。
她低头,对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士兵们瘫坐在地上,脸上溅满血泥,只有眼睛被月亮照着,亮得惊人。
无一例外。
全在看着他们。
她的手抖了下,差点没御好风,当空跌下去。
面颊发烫,她咬了下唇,低声说:“你离我远一些。”
“我又不会御风,”叶蓬舟垂着脸玩她的头发,声音低低的,“小仙姑难道想让我摔成肉泥吗?”
逢雪连忙道:“当然不是,但……你别靠得这样近,成何体统?”
叶蓬舟笑了下,浑身似没有骨头般,非要贴着她,“可是我骨头断了,并无一丝力气。”
逢雪心中想,方才见你砍怪如切菜,明明很有力气。但正要开口,却想到,桃花源图里,少年为她拆下断肢,换好碎骨。
心无端软了软,仿佛软成一汪春水。
她暗暗想,未来的魔尊,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笨蛋呀?
“随便你。”
逢雪已经无法再拒绝他了。
她御风而下,双足刚落地,迟露白便迎上来,紧张来探她的鼻息。
“阿雪,”迟露白把妹妹左右打量,却瞧不见那些明显的伤痕,“你方才……”
逢雪安慰他,“没什么,我们修行之人,不会轻易死掉的。”
迟露白眼睛泛红,朝她挤出一个笑,“以后不许再这样了,若你真出什么事,叫我怎么办?”
亲自捞出妹妹尸体,这种肝胆俱裂、撕心裂肺的感觉,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逢雪毫不客气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我?我跑到榆阳是为了谁?”
迟露白举起手,“都是哥哥不好。”
“也不怪你。”逢雪嘟囔:“幸好来了榆阳,若是没来,还不一定发生什么事呢。”
若是没来,也许正如上辈子一般,都尉成功炼成尸兵,遭致更大的灾祸。
前世沧州的兵乱之祸,说不定便由此而生。
眼下尸兵已除,尸魔被灭,应当无事了吧。
逢雪松了口气,浑身都软了,一头栽倒在地。
迟露白连忙去扶,然而叶蓬舟比他更快一步,把少女抱在怀里。
这小子——
迟露白“啧”了声,想到妹妹死而复生时,第一时间便无情把自己推开,丝毫不顾他会不会伤心。
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瞥了眼两个凑在一起呢喃低语的人,心里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罢了罢了想开些,天要下雨,妹子要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