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一座小镇上有邪物作祟,沈玉京带着同门前去查探,她缠着沈玉京,也跟去了。到了地点,却见十里长街都被浓郁的鬼气吞噬,其间百姓都被恶鬼所吃,长街到处是食人的鬼和妖。
为了防止妖魔逃窜,伤害周围村镇,他们设下一座封印阵,封印住这座鬼镇。
逢雪也留在镇中,奋力与妖魔厮杀。
好不容易杀完一茬,他们来不及休整,又有妖魔从鬼雾冲出。
怎么杀也杀不完。
她的法力最为微末,胜在剑术极好,在同门灵力干涸,使不出道法时,她却剑如飞龙,如鱼得水,杀出一条通往鬼镇中心的路。
他们发现,十里镇上有个缺口,正通万魔窟——
传说里镇着千万妖魔鬼怪的可怖之地。
无数妖魔从缝隙爬出,要把人间撕成碎片。
少年们被眼前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谁也未曾料到,一桩简单的除妖修行,居然会变成危及千万生灵的大灾祸。
封印摇摇欲坠,出去求救的师兄师姐也相继惨死。
身边同门一个接一个倒下,滚热的血染红她的靛青的衣袍。她最开始还忍不住小声呜咽,到后来,只麻木地一次一次挥剑。
到最后,只剩下她和沈玉京。
沈玉京脸色惨白,几点干涸的血迹如鸦羽落在雪地上,突兀而刺目。他让逢雪先走,双手结印,用了玉石俱焚的请神之术,一道紫雷劈下,冒头的妖魔瞬间灰飞烟灭。
少年像断羽的鹤,跌入鬼雾里,坠向妖魔大张的血口,不见底的深渊。
逢雪想也没想,伸手紧紧抓住这只孤鹤。
紫府天雷穿透云层,照彻天地。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小城化作废墟。
逢雪跟昏迷的少年坠入魔窟,又背着他,逃出装满恶鬼的鬼域。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做到的。
只记得麻木地挥剑,溅起的腥臭血雾洒在脸上,手臂酸软,身如铅沉;只记得魔物的长钳穿透身体,四肢剧痛,喉咙里是浓重的铁锈味。
沈玉京似乎醒了几次,意识不太清楚地让她放下自己,先跑。
逢雪不肯放手。
又过许久,她终于背着人,回到了人间。她撑着残剑,走了没多远,不慎一脚踩空,只来得及把沈玉京往上推,自己滚下了山崖。
命大,没有死。
她被山上砍柴的樵夫救了,休养半个月,才能下地走路。
等她回到青溟山,她才知道,她坠下山崖没多久,就有青溟山的弟子来寻他们,昏迷不醒的沈玉京正好被救下。
救他的,是位天资好、容貌佳、性情娇柔的女修,叫作风扶柳。
风扶柳最先发现濒死的少年,一路用灵力护着他,为救沈玉京,不惜灵力耗尽,损伤到自己的灵府。
山中人人都以为,是风扶柳救下了沈玉京。
上一世,逢雪回到山里,听到此事,自然不服。她找众人说明真相,无人信她。
自然无人信她。
她说的真相太荒诞了,一个修为最低、天赋寻常、连符篆都画不好的人,怎么能带着人走出恐怖的鬼域?
一道神雷,劈掉所有证据,她唯一握紧在手中、血迹斑斑的长剑,也早在跌落山崖时遗落。
山中弟子早就对她不满,便以为她是为了冒领沈玉京“救命恩人”的身份,才刻意捏造事实。
她心里委屈、苦闷,无处诉说。凌云真人这一脉人丁稀少,她的头顶只有五位师兄师姐。
师父正在闭关,大师兄早就被逐出山门,为王朝效力,二师姐常年镇守孽龙,鲜少回山,三师姐离山数十年,她从未见过,沈玉京又昏迷不醒。
唯一一个留在山里的四师兄,向来对她没有好脸色。
逢雪苦闷至极,在山里又没什么要好的人,只好同两只雀儿诉说自己的心事。她学会的法术不多,御兽之法粗浅入门,勉强能听懂雀儿的话,同它们交个朋友。
山雀虽小,却很讲义气,这些时日故意飞到那些饶舌的人头顶屙屎,让他们“屎到临头”,为她出出气。
那时,逢雪只盼着沈玉京能早点醒来,证明她说的话不假。
可是当沈玉京醒来……
“逢雪师姐?师姐?”
逢雪回过神。
小道童双手抄在袖中,脸颊红红,憨头憨脑地望着她,“师姐,沈师兄醒来啦,掌教唤你过去呢。”
第002章
“我不记得了。”
少年卧在竹榻上,神情淡漠,黑发拢在身后。他昏迷了一些时日,脸色苍白,消瘦许多,嶙峋病骨撑起玄色大氅,越发显得清癯灵秀,气质清朗。
掌教真人坐在竹榻旁,旁边立着几位青袍的仙长,再往下,又站十多位穿着靛蓝道袍的师姐师姐。
听到这句话,几位年轻的师兄师姐不由望了眼逢雪。
逢雪脸上没什么表情。
前世,她满腔期待,等沈玉京醒来,为自己证明。可等到的,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不记得了”。
她听见这句话,委屈得眼圈通红,立即高声质问沈玉京。
他为何能忘?他怎么敢忘?
就算不记得他们并肩作战,不记得同门炽热又冰凉的血,就算他不记得,是谁把他背出恐怖魔渊……
难道他也以为,是风扶柳救了他吗?
时过境迁,心境已变,逢雪听到这句意料之中的答案,没有当年那样的愤慨难平,委屈得忍不住哽咽质问。
现在想起,她只觉得,当着这么多人哭鼻子,真是……太难堪了。
逢雪能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有了然、同情,也有不屑。
同门们肯定以为,她是个说谎揽功劳的骗子吧。
“不记得也好,”逢雪神情坦荡,抬起清凌凌的眼,望向榻上的少年,“反正也没什么好事。”
她的目光转向旁边的掌教真人,“师伯,神雷劈下后,十里街塌毁,但我担心还有妖魔逃窜,恐它们伤害周围百姓,能否请师伯派人去查探?”
掌教真人是一个严肃的老头子,白发白须,不苟言笑。他听到这话,偏头看了眼少女,朝她轻轻颔首,“魔窟裂缝已消失,我已派人下山,去搜寻逃逸的妖魔,你们做得很好。”
逢雪微低下头,掩去眼中流光,前世她听见沈玉京的话,便委屈得当堂质问,场面乱成一团,掌教真人拂袖而去,也没有同她说过这样的安慰宽抚之语。
他们确实做到自己所能做的最好。
她想起被潮水般的恶鬼围住,她和同门背靠背,缩成小小的一个圈子。最开始进入镇中时,是她被护在后面,而这时她剑如飞凤,杀出漫天血雨,为他们劈开道路。
有个同行的弟子,叫作葛春生。
在山上时,他一直看不惯逢雪,总对她冷言嘲讽,知道逢雪跟他们一起行动,他抓着自己符笔,冷笑道:“别给我们拖后腿,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
他被鬼雾中的妖鬼卷去,逢雪杀出去,找到他时,少年躺在青石板上,胸膛起伏微弱。
他看着逢雪,声音虚弱,有些不敢置信地说:“迟、迟师妹……你来救我啦……”
逢雪攥紧了长剑。
少年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妹,我以前……山上,多有冒犯,抱歉。”他喘了几口气,脸色白得近乎透明,“被师父捡上山前,我本是荆州人,那年,贵人看上我家的土地,他们抢走田地,打死我的父亲,我娘带我去官衙告状,可敲碎了门口的冤鼓,也无人敢为我们伸冤。”
“他们说,贵人是天,我们是地,差别如云泥,他愿意买我们的田地,是我们的福分。我们如何敢,敢冲撞他的眼呢?”
一滴清泪顺着少年惨白的面庞滑下。
“可是我觉得不公平。”
“我娘衙门口悬梁……想要个公平。”
“师妹……之前,我那样……也是觉得你拜入凌云真人门下,不公平。”他苦笑了下,“我错啦,师妹你莫……”
他忽然直起身,转动手里符笔,一道金色符篆飞出,将逢雪身后的恶鬼打成碎片。
做完这个动作,少年已经用尽全部力气,重新栽倒。
逢雪及时抱住了他。
少年望着天空,灰色的瞳孔逐渐放大,豆大泪珠从瘦削下巴滴落。
他没有意识地呢喃:“娘,娘,疼咧。”
泪珠滴在地上,没有溅起一丝尘埃。
他死了。
逢雪替他合上了眼睛,将只剩半截的少年轻轻放在了路边。
若是同行的师兄师姐,能听见掌教真人的肯定,会很开心吧。逢雪忽然想到此事,心中酸涩不已。她是知道的,神雷之下,一切化作齑粉,后来她再去十里街,在断壁残垣间,找不到一截残骨。
只有青溟山中,十几个衣冠冢,和碑上寥寥几字,记录他们何时入山寻道,陨于何年。
若是能重生得再早一些、再早一些……
“师伯,魔窟与十里街,我已经同您说过了,若无事,我先出去了。”
掌教真人点头。
逢雪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忽然听见有人小声说:“看吧,我就说,她一直在说谎,她根本没有进入十里街,不然,以她的本领,怎么可能活下来?”
她停下脚步,偏头望去。
说话的少女也瞪了她一眼。
少女叫长孙荷月,君王最宠爱的小女儿,是身份高贵的帝姬。她从拜入青溟山开始,就攒着劲想成为凌云真人的亲传,所以素来不喜欢逢雪。
掌教真人冷了脸色,“荷月,不许妄言。”
长孙荷月是千宠万爱的小帝姬,身后有王朝撑腰,在青溟山上,没怕过谁,也算面对掌教,也敢大声回怼。
她听见这话,不服气地说:“我哪里说错啦?她说自己救了沈师兄,说她靠着凡俗剑术,就带沈师兄走出魔窟,这不是痴人做梦嘛,那样的地方,世上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