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又有一白发白须,身材佝偻的老者拄拐行来。
叶蓬舟挑眉,问:“这个你猜是什么?”
逢雪:“树妖?”
叶蓬舟笑:“这个我知道,是人参精,你看,他的手腕上缠着根红线呢。哪家药房的千年参成精跑出来啦?”
之后陆续有妖怪鬼物加入宴席。
逢雪上一世见过不少妖怪,叶蓬舟也见多识广,两人猜妖怪的原型,能猜个七七八八。
尽管周围都是些魑魅魍魉,他们倒也没有多怕。
逢雪嘴角翘了翘,身子稍从一对斑鸠姐妹身后探出,好奇往月亮门里望去。
宾客来得差不多了,那位蔓山君也该现身了吧。
这儿离青溟山并不算太远,居然能集结这么多妖物。
她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山中弟子接到求助,便下山斩妖除魔,可是妖魔,好似怎么杀也杀不完。
这世间到底有多少妖魔鬼怪?
“宾客入座,”野猪精两个前蹄合在一起,声音洪亮,大喊:“送上美酒佳……佳有……”
“呵呵。”老人参精抚须笑道:“是佳肴。你这小猪仔,别学山下那帮人文绉绉的模样,快送上酒肉,干脆一些。”
野猪精便不再磕磕绊绊念词,猪蹄一挥,让月亮门外的小妖怪们送上酒水肉菜。
逢雪他们前后的小妖怪便托着木盘鱼贯走入了月亮门。他们二人也带着纱幕,拿起手里装蔬果的托盘,跟在妖怪队伍后,往那头行去。
野猪精如铁塔威风凛凛立在门口。
逢雪前面的是对性情活波的斑鸠姐妹。她们应是和猪妖关系好,路过时,猪妖特意提醒道:“你们进去时,离黑衣的男人远一些,它爱吃鸟。”
斑鸠姐妹吓得瑟瑟发抖,说:“谢谢猪哥哥。”
猪哥哥?
逢雪嘴角上翘,有些想笑。她是忍住了,但身后却响起一声低笑。
“谁在笑?”野猪妖耳朵一抖,耳披稀疏黑毛如钢针立起。
只剩逢雪和叶蓬舟跟在队伍末,想浑水摸鱼都难。
野猪低头,看着他们两人。
猪妖体型高大,二人只到他的腰侧。
“你们这两个小妖精,”野猪说话时喘出腥臭气,如镰刀的獠牙跟着起落,“怎么生得这么矮小?你们是什么妖?”
那双又黑又大的蹄子朝逢雪伸了过来。
逢雪刚要动作,叶蓬舟却往前走一步,笑嘻嘻地说:“猪哥哥,你闻不出来我们的味道?”
他说话的声音,同死掉的黄皮子很像。
野猪妖又嗅了几下,“是黄十三黄十四吗?你们身上怎么有股人的香气?”
叶蓬舟笑道:“这不是刚丢了两个香喷喷的娃儿进丹炉嘛。”
野猪妖:“是了,山君让你两去炼丹,你们干嘛到这来了?快回去,误了山君好事,就算你们祖奶奶来了,也保不住你俩,山君非得把你们丢进丹炉里不可!”
逢雪心想,这倒不必,小黄皮子早就被丢进丹炉里了。
叶蓬舟显然是信口瞎诌的好手,说道:“月中丹才成呢,我们看着时辰的,等到点了马上回去。猪哥哥,让我们进去看看热闹吧。”
野猪妖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铁塔身躯稍转过去,让出道路。
逢雪叶蓬舟坦然走入月亮门。
刚进门,猪妖又喊住了他们,“你们怎么变得这么矮小了?”
逢雪身形一顿。
叶蓬舟从容地说:“这不是变得更像人了嘛。在各位大王面前给山君长个脸。”
妖怪们吃人,但也执着于修炼变成人。
但凡有些道行,就要将自己捯饬个人样。长得更像人的妖,在妖怪界总更受欢迎。
猪妖笑得赫赫作响,“就你两知道偷奸耍滑。”
它忽然道:“快掀开帘子,让我瞧瞧你们变得几分像人样。”
逢雪和叶蓬舟僵住了。
逢雪偏头,看向旁边的少年,她不知道叶蓬舟在怎么想,但此刻,她将手放在袖中,捏紧一张土遁符。
猪妖蹄子朝他们伸过来,要拽他们脸上的纱幕。
叶蓬舟侧身一躲,躲开那只猪蹄,不等猪妖起疑,他转身把袍子一撩,笑道:“你这老猪,和你说好话你磨磨唧唧的,想我给你放个屁吗?”
猪妖应是吃过屁亏,马上捂住鼻子闪到一边,“敢现在放屁,山君得剥了你的皮。”
叶蓬舟哈哈大笑,拉住逢雪的手,走入宴席里,闪到角落静静观察。
逢雪:“你可真能糊弄。”
叶蓬舟剥好盘中瓜子,丢入口中,笑着说:“是这些妖怪太蠢了些,好糊弄。”
两人交谈间,忽见一道薄薄的黑雾从远方楼阁升腾而起。雾气里又有一缕缕幽黯的绿、紫之色,很是诡异。
雾气只一股,但转瞬便散开了。
逢雪心中微凛。每当有大妖大魔出世时,便会发生天地异象,天裂、地动、山崩……
馒头山君出来,能冒出一缕黑雾,说明它实力强大,也算举手能覆灭一座村庄的厉害妖魔了。
但是看这缕雾气,又像尸气又像鬼气妖气,看不出山君到底是尸是鬼还是妖。
叶蓬舟继续磕瓜子,“邪门的玩意,小仙姑,要吃瓜子吗?”
逢雪摇头,“你吃得下妖怪的东西?”
叶蓬舟:“这有什么吃不下的。”
逢雪低声说:“你没听过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逢雪压低了声音,徐徐讲述:“以前在北境,有一对姐弟,同外婆一起住在偏僻的山上。某日,外婆下山走亲戚,嘱咐姐弟关好门窗,莫让歹人进来。”
“到晚上,敲门声响起。阿姐到门口问,是谁在敲门?”
“门外声音回道:是你外婆咧。”
“阿姐却道不对:外婆,你的声音为何变哑了?”
“门外回:是吃沧州的面饼刮着嗓子了。”
“阿姐打开门,看见果然是外婆。当天晚上,他们睡在了一起。晚上阿姐迷迷糊糊,听见有嘎吱嘎吱的声音,便问:‘外婆外婆,你吃的是什么咧?’”
“外婆回:是沧州的面饼子。”
“阿姐问:吃面饼子为何会这么响?”
“外婆:沧州的面饼吃起来像石头一样咧。”
“阿姐央求:外婆,给我一点吃吧。”
“窸窸窣窣声音响起后,外婆递给了阿姐一小片面饼子。阿姐用手一摸,果然硬硬邦邦,只是为何这么湿呢?此时月光移动,穿透木窗缝隙,照在阿姐的手上。她这才看清,手里的不是什么面饼,是弟弟带血的手指头,回头望去,床上的哪是什么外婆,是只穿着外婆衣衫的老狼。”
逢雪说完,望向叶蓬舟。
少年果然没有再吃了,把手里的瓜子放进木盘里。过了片刻,他咂摸出来不对劲,“你这个故事……结局是什么?”
逢雪唇角扬了扬,说:“阿姐把老狼砸死了,为弟弟报了仇。”
叶蓬舟:“用什么砸死的?”
逢雪抿紧了唇。
叶蓬舟:“不会是用真·沧州的面饼子吧?”
见逢雪沉默,他便知自己猜对了,笑道:“好家伙,编这个故事的人,是有多恨沧州的面饼子?”
这个故事的结尾,是阿姐从枕头下抽出一张面饼子,把狼外婆一下拍死。据说是某个南方来的文人,第一次吃沧州面饼子,被噎着后又被刮了喉咙,深感世上竟有如此梆硬的饼,一边啃饼一边愤而提笔,结合当地山上老狼成精进屋吃人的传说,编了“狼外婆”的故事。
叶蓬舟问:“小仙姑,你们那的面饼子真有这么难吃?”
逢雪:“那本是部队行军时,士兵们揣在怀里的饼子,为了保存久,不免干硬了点。”
叶蓬舟笑:“那文人也太矫情了,吃个饼子,还能硌了牙?这么写段子编排人家。”
逢雪:“还真能……山君出来了。”
两人不再闲聊,警惕地望着那座冒出黑雾的楼台。
妖怪们本来吵吵闹闹地吃肉喝酒,听见猪妖通报蔓山君到来,也安静了一小会,表示对蔓山君的尊敬。
逢雪扫了眼。
修为略低的妖物此刻噤若寒蝉,高一些的动作便自然些,只有三个妖怪无视山君,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蜘蛛精美人头颅面无表情,眉眼半阖,而胸前的衣袍却已敞开,八只眼睛咕噜咕噜转动,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咀嚼桌上的肉食。
这才是它真正的脑袋,至于头顶白玉美人,也许是哪家可怜的美貌姑娘,被这爱美的妖怪顶在头顶。
被野猪妖特意提起的黑衣男人,此刻左拥右抱,将那对斑鸠姐妹抱在怀里。两只可怜的小鸟吓得瑟瑟发抖,翅膀不停颤动,却被男人死死摁在臂中。
他如同人间爱美人的浪子,笑着掀开美人的纱幕。
斑鸠姐姐身体软软倒了下来,片刻,地上只剩一堆女子的纱裙。
男人嘴角上扬,露出猩红的信子,继续充满爱意地亵玩斑鸠妹妹。
而最后一人,坐在角落一张桌上,安静地自饮自斟。他披黑色斗笠,浑身被黑暗包裹,只露出倒酒的一只苍白的手。
逢雪凝神看了那只手许久。
五指修长,关节分明,不像是妖怪的手。
蔓山君在一众小妖的簇拥下徐徐而来。
逢雪把视线移向了宴会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