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叶蓬舟摇头,“你拿着,我有刀。”
逢雪不管,径直塞他掌心,“没事,我再找一把……哎?”
她摸到了飞剑的剑柄。
有剑在手,逢雪再无顾忌,剑光化作冷电,劈开门板。
“降……”
“剑仙!”被水泡白的面上浮现又惊又喜的表情,男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剑仙,饶、饶命!”
飞剑悬在男人的头顶。
逢雪打量着这张憨厚的脸,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像是那天她在江上救下的渔夫。不过渔夫活着时,天天风吹日晒,肌肤黑紫,如今他的面孔比敷粉的妇人更惨白,毫无血色,浑身不停往下滴水。
“你死了,哪里来的命教人饶?”
叶蓬舟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甩了甩手上冰冷刺骨的水珠。
飞剑飞回逢雪身边,她望着面色惨白的水鬼,问道:“这是哪儿?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儿是龙王的行宫啊。”
叶蓬舟转了转鬼哭,“别扯鬼话了,哪有这样的行宫?比地府还要阴间。”
龙宫就算没有世人心中的琉璃瓦白玉墙,满地的金银珠宝,也不该这样直通地府吧?
但渔夫很确定,喃喃重复:“这儿就是龙王的行宫。”
逢雪问:“你见过龙王?”
渔夫摇头。
“那如何知道的?”
“我、我一进来,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龙王要带我走。”
说到这里时,他面上迷惘之色更浓,身形飘忽不定,“我要跟龙王走……”
逢雪打断他继续呓语,“你是怎么死的?夜晚捕鱼时,被龙王拖入水中害死的?”
渔夫怔怔看着他们,半晌,他抬起手,把自己脑袋摘了下来,脖颈伤口被水泡发,像死鱼肚子一样泛白。
瞧这死状,显然不是溺亡。
“剑仙大人,我早就死了咧。”
“遇见水匪,还是……”
渔夫脖子忽地汩汩冒出水,像喷涌的泉,水飚至屋顶,冲飞几块黑瓦。
“我早就死了咧。”放在桌上的人头喃喃,双目淌出水液。
瓦片落地,四分五裂。
声音并不大,却好像惊醒了这座荒芜的死城。
“吱呀——”老旧的木门转动声一声接一声。窸窸窣窣脚步声踏破死寂长夜,从屋外传来。
逢雪握紧剑柄,警惕打量四周。
叶蓬舟用鬼哭一挑,渔夫脑袋从桌上飞起,重新接在他的脖子上。
一装上脑袋,渔夫便恢复正常,摸了摸脖子,“咋回事咧?我脖子怎么有点凉?”
“滴答。”
水滴在他的手背,他往上望去,眼睛外凸,发出一声惨叫,“啊,什么鬼!”
一张雪白湿漉的脸悬在屋顶,死鱼般的眼珠静静凝视着他们。
“降妖!”
剑光撕开长夜,整片屋顶被剑气划破,钻块飞瓦哗啦啦骤雨似的打落。
渔夫撅臀钻到桌子底下,抖若筛糠,抱头大喊:“鬼啊、有鬼啊……”
“你自己不就是个鬼嘛。”叶蓬舟拔刀跳上屋顶,站在逢雪身边,“嚯”了声,挑眉笑道:“真热闹啊。”
逢雪“嗯”了声,“这些鬼已无神智,变作江伥。”
水鬼仰起长满鱼鳞的脸,下颌腮肉翻开,一双双惨白的眼珠子从畸形脸上凸起,无神瞪着他们。
他们的动作也很奇怪,忽地一跃而起,身子笔直地飞起,鱼一般在空气中游动起来。
一只又一只江伥从拥挤的屋舍涌出,密密麻麻,挤满街道,从四面八方飘来,仿佛一尾尾在水里游动的银鱼。
逢雪纵身一跃而起,“先去龙王庙看看。”
身子刚腾空,听见底下渔夫惨叫,她转身跳下去,把水鬼给拎起来,一扭头,十几只江伥双腿游动,堵在她的身前,咧至腮根的嘴里探出锯齿般的尖牙。
一剑削得鳞片乱飞。
江伥不知疼痛,又蜂拥围起,聚若乌云。
逢雪提剑欲又用一招剑法,忽地,一滴水落在她的肩头。阴森寒意沁过衣物,整条手臂顿时酸麻僵滞。
“小仙姑。”
一拥而上的江伥疾风吹得四下散开,她抬头看去,一条威武黑蛟甩动长长尾巴,在夜空游动,从头顶摇曳而过。
第156章
逢雪纵身一跃, 牵住垂下的手,挂在黑蛟背上。
坐在蛟头,俯瞰整座城池。
“龙王行宫?”
江伥成群结队追了上来, 仿佛一团惨白的云,跟在黑蛟身后, 紧咬不放。
水鬼自然不会飞的。
如今的情景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仍在水中。
逢雪下意识拔剑, 右臂一阵酸麻, 差点从蛟背上栽倒。
叶蓬舟一把把她拉入怀里,手揉开肩上寒意。
逢雪靠在他胸口, 嗅着他身上清浅莲香,喃喃:“真是奇怪。”
在云螭时, 她怎么也找不见飞剑。一进入水里这座死城, 才知道飞剑分明在自己身边。
“河下的城没有受蜃气影响。”
叶蓬舟垂眸, 长睫轻颤,“有两座城,两个妖怪。”
逢雪接道:“蜃妖和龙王以河为界限,划分地盘。”
这在妖怪间也是常有的事情。
两只强大的妖怪, 相争两败俱伤, 出于本能,它们并不会愿意直接接触, 便各自占地为王。
云螭是蜃妖的地盘, 水底的云螭, 则是龙王地盘。
然而这样依旧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譬如分明蜃妖是海上妖怪,河神是江河霸主,两只大妖风马牛不相及, 为何偏在一座云螭城中撞见?
逢雪忽然定定看向叶蓬舟。
青年剑眉轻挑,弯起桃花眼, 笑吟吟问:“怎么偷看我?”
“我没偷看,我光明正大看的!”逢雪拽了下他的头发,“就是在想,你小时候,在……大泽上,看见了那些猎蛟的术士吗?”
“猎蛟术士?”他轻轻摇头,“我到湖心时,小蛟已成浮岛,除了它散落的鳞片,什么都不剩了。”
逢雪心猜也是如此,那时他年岁太小,赶到蛟尸上时,比幻境中的她要慢上几日功夫。
“我在小蛟回忆里,瞧见一些术士,似乎是监天司的人。从十几年前开始,监天司就开始猎蛟龙。小蛟不肯向他们低头,也因此被猎杀。”
叶蓬舟眼神冷了下来,“小蛟生在大泽,又不曾得罪过他们,也没做过毁坏商船、害人性命的事。”
蛟蛇性烈,尤其是有化龙潜质的蛟,更是桀骜,宁死也不肯为人驱使。
十几年前,监天司就开始谋划,废这么大功夫,却是为了什么。
逢雪心中思绪万千,将手抚过黑蛟冰凉的鳞片,“他们交谈时,还提到过,公主出海猎蜃,夺取蜃珠之事。云螭的河神也是蛟龙,甚至是马上要化龙的大蛟,身披千年香火,如若监天司有所谋求,云螭的河神,应是一个比小蛟更适合的对象。”
叶蓬舟问:“他们要一条蛟龙作什么?”
逢雪想到幻境听到的话,“龙脉将颓,他们想龙神化为地脉,延续大殷气数。”
……
近年来妖魔频出,盗匪遍地。
除此之外,天灾人祸不断,卖官鬻爵成风。
王朝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硬撑着一口气未倒。
人人都说世道不好了。对于老百姓,日子过得这样艰难,换一片天也无所谓,但作为王孙贵族,肯定想千岁万岁,想自己的统治永存。
“监天司想要造一条新的龙脉出来。”逢雪神色凝重,若真是监天司从几十年、或者更加久远之时便开始布局之事,云螭形势之严峻复杂远超出想象。
关乎国家社稷,天下苍生。
这样的大事,应该回禀师门,不宜轻举妄动。
然而,如今她自己便被困在云螭,师叔也神智不清……
叶蓬舟忽然冷哼道:“这些人怎么什么都想要,要踩在百姓脑袋上,要敲骨吸髓,如今还想一直吸下去。真是不知满足,就算恶狗猛虎,传说里的饕餮,也比不过他们吧。”
逢雪偏头看他,“你待要如何?”
叶蓬舟微抬下巴,眉眼锋锐,带着捅破天也浑然不怕的锐气,“先杀蜃妖,再抓龙王,逼监天司这些老鳖冒头。”
逢雪抿唇,陷入沉默。
“小仙姑,”叶蓬舟不解道:“你有什么顾忌之事吗?”
“我……”逢雪轻轻皱眉,“没什么,只是在想,敌暗我明,连蜃妖我们都没摸到,蜃妖狡猾,神通多变,龙神有香火庇护,监天司根本没冒出头,河底下还有满城的水鬼,只怕这次,比尸魔还难对付。”
“这有什么?”叶蓬舟从怀里又掏出一葫芦酒,“有我的刀在,有小仙姑的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