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叶蓬舟轻叹一声, 把药膏抹匀,给她涂上。
紫云师叔叼着包子,好奇地望过来,“小雪,昨夜你去练御风诀了吗?又从山崖摔下来啦?疼不疼?”
逢雪弯了弯嘴角,“不碍事的。”
“你这个孩子,总爱逞强,把自己弄得青青紫紫的。”紫云师叔轻摇头,“师兄收的几个徒弟,都是这样倔强的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逢雪忽而问:“师叔,二师姐……她是个好人吗?”
紫云真人弯起嘴角,笑着说:“昭昭?她和荷月一样,是个本性不错的孩子。”
想到长孙荷月的公主做派,逢雪心中默默摇头。
“二师姐这些年下山,再没消息传回山上吗?”
紫云师叔却被其他东西吸引走目光,趴在窗口,往戏法方向张望。
如今知道云螭有妖作祟,逢雪自然不敢再放师叔独自待在客栈,但她决意要查清云螭真相,想了想,决定把师叔先送到官衙,让衙役们帮忙照看一二。
师叔待在那边,说不上是谁保护谁,反正妖邪是不敢靠近了。
紫云师叔一听要去衙门,便高兴得如回家一样,怀里揣着几块酒楼热腾的糕,说一会要带回去让姊妹一起尝尝。
老人拄着拐,把装糕的布袋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哼着渔歌,从长河边走过。
浮光跃金,青山倒映在江河中,无数乌篷渔船燕子般从他们身边经过。
“奶奶奶奶。”
在河边玩耍的小孩子们赤足飞奔而来,“今日要来钓鱼吗?”
“娃娃们又想吃白条啦?”
小孩们嘻嘻笑道:“我们想同奶奶学钓鱼的本领!”
他们江河边长大,才不会稀罕几口白条。可是老人钓鱼的手段实在神秘高超,一根筷子一条线,满江鲫鲤入盘中,比戏法还精彩。
“不成不成。”紫云真人摇头,“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这些小童听她拒绝,做个鬼脸,你推我搡跑远。
紫云真人眯起眼睛,笑着说:“真是些活泼的孩子。”
逢雪“嗯”了声,偏头看着河面,波光粼粼,长河如带。
“昭昭?”她轻轻喊了声。
河水依旧平静,偶尔江风拂过,泛起微澜。
难道那日江河回应,只是错觉?
逢雪按捺下心中失落,“师叔,你知道昭昭去哪儿了吗?”
师叔低着头,“昭昭下山十五年了,没有再回来过。”
逢雪回头看了眼她,师叔白发苍苍,眼睛浑浊,神智仿佛陷入混沌的海里,难得清醒。她牵起师叔的手,轻声说:“无妨,我……我会尽力找到师姐,带她来见你。”
紫云真人干瘪的嘴角轻轻扬起,浑浊眼中闪过一抹光,但她眼里的神采像江上夕阳,飞快地逝去。
“阿雪啊,其实……”
逢雪等了等,没等到她继续说话,便问:“其实什么?”
紫云真人挠了挠头上白发,“其实……我忘了刚刚想说什么……阿雪,你想吃馒头吗? ”她慢吞吞从袖子里拿出块圆圆的石头,“刚刚我从包子铺上买的,这家馒头很香咧,快吃吧,一会就冷啦。”
“……不了师叔,我怕硌了牙。”
“那我自己吃吧。”
看着师叔把石头往嘴里塞,逢雪连忙拉住她的手腕,生怕师叔不剩几颗的牙被磕着了。她叹口气,把石头塞到袖里,“我、我一会拿回去给叶蓬舟吃。”
师叔笑眯起眼睛,“你们两个小娃娃呀,怎么一个馒头还要一起吃?”
逢雪:“……他牙口好。”
来到衙门,虎班头配刀站在大门口,神情惆怅,一会在左边的石狮子摸摸,一会又在右边的石狮子看看。
“你在做什么?”
虎班头唉声叹气:“这公狮子日夜对着母狮子,是不是太可怜啦,我想把它们搬远一些。”
逢雪蹙眉,“石狮子在衙门口待得好好的,你挪它们干什么?你……”
班头转过脸,面上毫无血色,失魂落魄,仿佛一道游魂。
逢雪:“你遇见妖怪了?”
班头苦笑,“若是妖怪就好了……仙师不知道,家里的婆娘比妖怪还凶狠……”他突然噤声,想到对面的仙师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仙师莫当真,我胡言乱语咧。您来这有什么事,是昨夜妖怪作祟有了头绪?”
逢雪把师叔带进衙门,师叔如年幼孩童,好奇四下张望,一时摸摸地上的台阶,一时又摸摸杀威棒。
“仙师,这是您要看的县志。”
逢雪接过班头递来的陈旧卷宗,“多谢。”
打开卷宗,云螭的过往从飞扬的金色尘埃中浮现。
这儿本是一座小渔村,得河神庇佑,龙王护航,人们生活安定,规模日益扩大,最后依水而建,造起这座城池。
起名“云螭”也为纪念龙神护航之功。
至于山上的龙神庙,几经改造,是由城里的百姓,一砖一石搬上山,慢慢建成。
至于原来那座渔村,名叫“大河村。”
师叔的故乡叫作大河村?
逢雪抬头,看着蹲在地上的老人,“师叔,你的故乡叫什么名字来着?”
老人低头,手捏着一根树枝,在玩地上蚂蚁,头也不抬,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逢雪揉揉眉心,她隐约觉得自己应记得这名字,记忆却蒙上层水雾,依稀看不分明。
不尽快抓到蜃妖,他们的记忆只怕会无端被修改,最后记不清自己为何入城来。
“仙师,来喝口茶。”虎班头端来杯茶水,殷勤问道:“找到什么了吗?昨日的犬妖是何处来的?咦!”
他瞪大眼睛,愤怒地盯着逢雪手腕青紫,“你家汉子也揍你啦?”
“真是岂有此理!怎么能欺负女人,我最瞧不起揍婆娘的畜生,那小子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也如此骄横,他在哪儿,我帮你过去教训他!”
逢雪瞥了眼手腕,又掀起眼帘,将勃然大怒的班头上下打量一圈。
班头反应太剧烈了吧……
她想着,在他的身上果然发现了许多异常,譬如脖子上结痂的爪痕,胸口衣衫隐约透出的淡淡血色,还有惨白脸颊异样巴掌印,怎么看怎么凄惨。
逢雪:“你夫人揍你啦?”
班头愤怒的叱责堵在嘴边,猛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哪有!我夫人最温柔贤淑,在家里,我说一她不敢说二,她怎么敢对我动手?”
逢雪:“你胸口血迹?”
“抓犬妖时伤到的!”
“脖子抓痕?”
“搓泥时指甲刮的。”
“脸上的巴掌印呢?”
班头苦笑,摸着肿起的脸颊,说:“我、我半夜被蚊子咬,一巴掌扇自己脸上了。”
“如今季节,就有蚊子啦?”
班头挂不住脸,“哎——我夫人是有些怪力。”
“尊夫人真是神勇。”逢雪放下卷宗,问:“班头,你家世代住在云螭吗?这儿以前叫什么名字?”
虎班头愣了愣,“我们全家是后来才搬来的。”
逢雪“咦”了声,“衙门里有原住民吗?我想问一些事情。”
“我去问问!”
然而虎班头跑了一圈回来,给出的答案却让逢雪更加奇怪。
云螭县衙二十来号衙役,竟全是全州各地调来的,无一人原来住在这头。
全州各地遭逢兵乱,独独云螭安宁,人们才挤入其中。但若云螭一直安宁,县衙原来那些人又去哪儿了?
衙役们七嘴八舌,嘁嘁喳喳说个不休:“俺们来云螭也不短了咧,但还真没有一直住这的,想来是这些云螭人身手不好,没有被县衙挑上,当不了捕快。”
逢雪问:“你们在云螭这样久,可有发生过什么异常?”
衙役连连摇头,“云螭好得很,这辈子我们才遇见一次妖怪,就是那头恶犬。素日里别说妖怪,连打架都没有。”
“对了,”班头拖出一个白发扫地老头,“我来的时候,古老爷子就在这儿扫地了,老爷子,你是什么时候来云螭的?”
老爷子满头白发,脸皱得像树皮,佝偻身子,只到虎班头的腰侧。他有点耳背,仰起头,“啊?”
虎班头弯下腰,凑到他耳朵边,大声说:“你是什么时候来云螭的!云螭以前叫个啥名字。”
老爷子又“啊”一声,“你——说——什——么?”
“这老爷子,”虎班头笑道:“莫不是个聋子。”
逢雪站起来,让老爷子坐下。这卷卷宗只是上册,记载的是云螭建城之初的事情,应该还有其他几册。
然而衙役们找了半天却没有找见。
看时候不早,逢雪劳烦他们照看师叔,转身准备先离开。
“师叔,我待会来接你,你要好好吃饭休息。”
老人置若罔闻,低头,拿小棍子划拉蚂蚁。
逢雪心中轻轻叹口气,摘去落在她头上的树叶。
古老爷子忽然开口,嘟囔道:“小丫头现在还爱玩蚂蚁咧。”
逢雪问:“老爷子,你认识我师叔?”
师叔年纪可有百多岁,在人间是罕见的长寿,若老爷子喊一声师叔“小丫头”,那他的年纪得有多大。
老爷子揉了揉耳朵,没有说话,连虎班头凑到他耳畔大喊都无一丝反应。
看来是真的耳背,听不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