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比巨木粗壮的触手柔软地从屋顶垂下,吸盘攀附在屋顶,所过处,便留下一行黏液。
吸盘吐出几颗被黏液包裹、腐蚀得只剩白骨的头颅。头颅咕噜噜滚到他们脚边,柔软的触手像蛇一样,一圈又一圈将剑客包围。
八带夫人冷笑:“小崽子,若不愿意帮我搬走老龟,就来当我孩儿的食粮吧。”
逢雪横剑胸前,“降妖。”
剑刃闪过白光,映照剑客无畏的眼睛。
————
触手裂成数块,轰然倒地,蓝色的血飞溅。
八带夫人脸上笑容僵滞,咿咿呀呀哭得更凄惨。
八条触手只剩三条,忙不迭钻入它的裙底下,藕荷色布料被撑高,蠕动不止。
逢雪甩掉剑上血,心想,这妖怪的血液竟是蓝色的。
她可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妖。
八带夫人挣扎间衣物布料迸裂,一个雪白的美人头下没有脖子和身躯,取而代之的是几条柔软无骨的触手。
触手蠕动,沙土飞扬,仿佛想挖出条生路。
可惜石龟压在它最大的一根触手上,它便只能徒劳挣扎。
“我听说,”叶蓬舟提灯绕它转了圈,“海上有种美味的生鲜,有八爪,肉肥美甘甜。你是从海上来的吧?”
逢雪恍然,“海上的妖怪?难怪长得这样奇怪。你怎么来的这边?”
八带夫人沉默不开口。
地上的几截触手还有生命般在跳动。
叶蓬舟拿渔刀割下块肉,问:“小仙姑,河鲜吃不惯,你想试试这海鲜吗?”
逢雪哼了声,“瞧着怪倒胃口的。不过,把它带回去,说不定小猫会喜欢。”
八带夫人幽怨抬起脑袋,触手遮住脸,作出美人拭泪之态。
“好无情的剑客。”八带夫人啜泣道:“我确是海上妖怪,不慎才来到这里。”
“怎么过来的?”
“是……许多年前,我被蜃妖吞食,勉强脱身时,才发现自己已离开海上,来到了此处。”八带夫人幽怨道:“此处离海上那样远,我怕惊动蜃妖,只好找个地方躲藏。谁知道被只老鳖压住。”
逢雪问:“蜃妖在哪儿?”
八带夫人:“便在此处。”
逢雪微微蹙眉。
八带夫人:“我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只能感觉到它就在附近。剑客不知,蜃妖几乎从不现身,我亦不曾见过它。”
叶蓬舟问:“你既没见过它,怎么成它口中食的?”
八带夫人仰头看着他们,说道:“蜃妖捕食和其他妖怪不同,先是海面生起一片白雾,待我回神时,便已被它吞入腹中,困在它编织的蜃楼中。若非腹中剧痛唤醒我,只怕我会一直睡下去,不知不觉梦中衰竭而死,成为它的养分。”
逢雪问:“如何逼蜃妖现身?”
“剑客说笑了,我躲着蜃妖还来不及,怎会知道如何逼它现身。再说,就算它现身又如何呢?你们两个小东西,怎能敌得过它呀,就算你的剑再利,也挡不住无形的蜃气。”
逢雪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挡不住?”
八带夫人勾起嘴角,“剑客可知蜃妖是如何诞生?”
“请夫人直说。”
“溺死在海上的人,死后变作水鬼,被大海禁锢,无法到岸上。千年万年间,溺死在海上的水鬼何止千万?他们被浪潮打得魂飞魄散,唯一留在世上的,是心中藏得最深的执念。蜃妖便在此中诞生。”
在行舟在海上,遇见海市蜃楼的传说中,蜃楼里往往人声鼎沸,宝光闪烁,美人倚楼掷花,有时还能在其中,遇见千里之外的家人,朝他们微笑招手。
然而离开蜃雾后,所有的声音消失不见,满船香花异宝,也变成湿漉水藻、惨白的骷髅头。
蜃气本是死在海上的人死前虚妄一梦,可笑竟有许多人相信海市中藏着不死仙丹、金银珠宝的传说,舍弃近在咫尺的故乡与家人,乘舟前往海上。
结局嘛,不过化作蜃楼中的一角而已。
蜃妖这样厉害,却只是被动诞生,生下来凭本能吞吐雾气,引人上钩。如若行船抵得住诱惑,避开蜃雾,它也无可奈何,并不会做什么。
然而,采珠之事兴起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死在海中的人数急遽上升,贪婪、绝望、愤恨、悲伤……这些死前的执念不断滋养海上的怪物。
妖怪食到人肉,越发凶戾疯狂。
蜃妖也发生了变化——它似乎诞生神智,变得十分狡猾,居然能想到变出冲天宝光,引贪婪的人上钩。
许多采珠船被它囫囵吞入腹中,蜃妖实力大增,也更加贪婪,开始吞食附近海上的妖怪。
八带夫人便是外出捕猎时,被蜃妖一口吞入腹中。
“剑客,蜃气无形,悄无声息就能把人吃成空壳,你的剑再厉害,能斩断人心中的贪婪欲求吗?”
逢雪:“如何破开蜃楼?”
八带夫人扬起嘴角,吃吃笑起来,“只怕我的办法,你们用不了。奴家被蜃妖吞入时,便已有了身孕,腹中剧痛,孩儿们提醒,才让我从梦中醒来。你们嘛,”它的眼睛咕噜噜转动,“生个娃娃出来?”
逢雪冷了眉眼,正欲开口,八带夫人轻吟着扭动触角,脸色苍白如纸。
它身下的触角也疯狂扭动,甩开断肢的血肉,颜色从粉红变成惨白,蓝血与肉块飞溅。
“我的孩儿们马上要出世啦,”它低笑,“你们来做我孩儿的养料,可好?”
“不好。”
四周响起扑扑声。那些挂在树梢檐角的果子坠地,汁液爆开,一条条触须粘液里钻出,小的妖怪破壳而出,在母亲的血肉滋养下,迅速变大。
眨眼之间。
衙门变成了妖魔的巢穴。
逢雪与叶蓬舟后背相抵,严阵以待。
八带夫人已死,惨白的怪鱼瞪着无神眼睛,触须汩汩流出蓝血,吸引小妖怪靠近。
但衙门的金光还未出现。
熟透的“果子”扑扑倒落,空气中漫开一种奇怪的黏腻气味。逢雪四肢酸软,马上堵住鼻子,“有毒。”
毒素并不强烈,不致命,却能教人四肢麻痹,身体酸软。
八带夫人将毒藏在自身的血液里,触角将血甩开,让四周形成一团毒雾。
外面的妖怪伤害不了它的孩儿,里面的人也被麻痹,能成为它孩儿的养料。
叶蓬舟从葫芦里拿出两颗解毒丹。
服下后,两人的症状却并未消减,素日灵验非常的避毒丸,竟然分毫不起作用。
八带夫人是海中妖怪,避毒丸只治陆上毒物。
想到此处,逢雪靠着石龟,轻笑了声。
“看来陆地妖怪和海上妖怪不是一种毒,回去得把避毒丸再改进改进,”叶蓬舟听见她的笑声,偏头问:“小仙姑,你笑什么?”
逢雪抿了下唇,“我想到了蔓山君。”
妖卵扑扑坠落,妖怪成群结队,如潮水涌来。
她却想起蔓山孤坟,月色盈盈,酒香浮动。
少年红衣翻飞,对酒当歌。
叶蓬舟显然也想到那时,如画眉眼弯了弯。
两人对视,会心一笑。
逢雪道:“你再唱首歌给我听听呗。”
叶蓬舟笑了笑,索性靠着石龟坐下,用渔刀敲在鬼背。如今他的嗓音低沉,不似少年时清亮疏狂,他望着剑客肃然背影,低声唱:“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长风荡走毒雾,剑光自长夜倏地亮起,所过之处,妖血四溅。
青年低垂眉眼,眸中似藏许多愁绪,“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咦……”他忽然注意一事,渔刀敲击龟背时,水草滑落,隐约露出字迹。
他便用渔刀细细刮擦龟背。
背上青苔水草擦净,显出行刻在石上的字迹。
飞剑从逢雪手中飞出,如虹光霹雳,兀自在妖怪间横冲直撞。逢雪跳到石龟前,与叶蓬舟一起望着上面的刻字。
“景仁三年,河为虐,人谓河妖为祟,太守白命沉龟与降魔碑于江。石龟负碑,以镇河妖。”
上面刻着石龟出现在河底的原因。
但逢雪转到另一边,石龟背上,本应背负降魔碑的地方,只有一截断痕。
“降魔碑……”她眼睛一亮,猛然想起,“师叔的故乡,叫古碑村。这儿本该有一座降魔碑。”
说起来,这降魔碑与青溟山还有段渊源。
掌教真人同他们说过一段往事。
曾经有条水蛇,修炼千年,得两地百姓供奉,成为本地河神。
即将化龙之际,人间正逢战乱,城门被攻破,敌军屠戮百姓,河水被鲜血染红,河面火光明灭,挤满残缺尸体。
天地变色,河神堕魔,化作孽龙。
孽龙造下无数杀孽,后来被青溟山先祖镇压,以石碑镇于水底。
每每提及此事,真人面上总露出几分憾色。
然而石碑镇魔,已是前朝之事,距今千年。
云螭……又是哪年哪岁建成的城池?
降魔碑消失不见,被镇压的孽龙,又去了哪里?
第15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