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然而浓墨遮天蔽日,金光只短暂出现一瞬,又被黑墨遮住,不再现身。
眼见妖怪又围过来。
忽听一声怒啸,地面隆隆震动。
两头威武狮子冲开浓墨,把八带鱼踩得汁液四溅,跑到他们面前。石狮身子伏低,偏头望着他们。
一头石狮头顶顶着只圆圆的小狮子。小狮子滚下母亲头顶,咬住逢雪衣角,将她往狮背拽。
逢雪和叶蓬舟一人坐在一头石狮背上。
待他们坐稳,石狮猛然跃起,风驰电掣冲出妖潮,撞向连绵而起的肉山。
肉山被它们撞出一道缺口。
冲出毒墨,逢雪回头看眼涌出的鱼妖,开口道:“把小蛟唤回来吧。”
叶蓬舟笑了起来,拍拍手掌,蛟龙从天空俯冲而下,后面带着成千上万的江伥。
江伥撞见海妖,不消多言,彼此纠缠在了一起。
“不知这海上的妖怪厉害,还是江里的水鬼更强。”
逢雪扫了眼,八带鱼数量虽众,但到底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妖,又畏惧淡水,在与江伥相斗中落了下乘。
她乘石狮扭头冲回已成妖巢的衙门,找寻一圈,并未见降魔碑踪影。
潮水逐渐往上涌。有了江水,江伥如鱼得水,更占上风,十万只小妖怪成为它们口中盛宴,水面被染成幽蓝,随处可见蠕动触手。
江伥一个个咧嘴,尖牙撕咬触手,吃得吧唧有声。
逢雪道:“水快漫上来了,我们先去河神庙里……你在干嘛?”
叶蓬舟擦了擦嘴角的蓝血,朝她弯了弯眼睛,“我瞧这些水鬼吃得很香,忽然想尝一尝八带鱼的滋味。书上说得不错,这鱼生吃也肥美甘甜,小仙姑,你要来一块吗?”
“小仙姑,别丢下我啊!”
……
衙门大宅前,常有一对石狮子。
狮子与老虎同是兽中之王,霸气四溢,威武雄壮,用以镇宅辟邪。在民间,人们尊称它们为“少师”“太师”。
也许因蜃气所致,逢雪身下的石狮拖着沉重身体,跑动起来却异常迅捷。石狮奔上山坡,每一步踏得碎石飞溅,留下一行威武脚印。
身后风雷作响,浪潮追逐,紧追他们漫上山坡。
石狮停在河神庙前。
逢雪翻身而下,拱手谢过石狮,“多谢少师。”
来不及再多感谢,江水已漫上了台阶,她冲入庙中,看见竖棺仍在,心中松口气。
也不多言,抬剑直接撬走一枚金钉。
这长钉与普通钉子也迥然有别。钉子通身刻满鳞片,鳞爪俱全,仿佛一条威武金龙。
竖棺被七条金龙紧紧钉死,逢雪撬动金钉时,恍惚觉得金龙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棺中再次传来声响,声音比昨夜微弱许多。
河水漫进大殿,飞快涨到小腿肚。
逢雪贴近棺材,大声问:“你是谁?”
里面的人并未回答,轻声呓语着“快逃”,指甲刮过棺材板,长长的刮擦声尖锐地撕扯耳朵。
眼见时间不多,逢雪将双臂贴上力士符,试图搬起竖棺,可棺材底端固定在神台上,纵有力士附身,也无法移动分毫。
她只好自报家门:“在下青溟山第六十三代弟子,凌云真人座下,迟逢雪。敢问阁下可是青溟故人?”
棺材里所有声音消失不见,只余死一般的安静。
冰凉的水液转瞬淹没逢雪的腰。叶蓬舟涉水踏入殿内,抓住她的手,沉声说:“江伥们吃饱了,比昨天更凶,我们得赶紧离开。”
逢雪看着棺材,高声问:“是二师姐吗?”
第160章
“砰砰——”
棺中猛地传来重重拍击声, 竖棺剧烈摇晃,连钉在棺上的金龙钉也松动几分,隐约有脱落迹象。
管不得漫上的水液, 疯狂的江伥。
剑尖如电,迅速自棺盖点过, 几枚本就松动的钉子飞出棺盖。
一抹虹光自棺盖罅隙中钻出。
是支羽箭, 箭头黄金铸成, 尾羽雪白晶莹。
倏地一声,羽箭刺破长空, 笔直贯穿逢雪胸口。
她张大眼睛,意识恍惚, 四周云雾翻涌, 似变了一番模样。
高山耸立, 云遮雾绕,仙鹤舒展翎羽,向天飞去。
“长孙昭!你要把整座山上的仙鹤都拔秃才肯罢休吗!”
一声暴喝惊得群鸟飞起。
逢雪回头望去,一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小老头手提竹竿, 从山阶上急急跑来。
她恍然:这应是师姐的回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全天下都是我家的, 我拔几只仙鹤的毛怎么了?我宰了它们吃肉都成。”
少女声音清脆, 狂妄道:“你这个老东西, 别以为自己修行就多了不起,啊啊啊,不许揪我的头发!”
逢雪心中好笑:
师伯在她心中, 一直是不苟言笑、天塌不惊的掌教,没想到还能被气成这样。
云雾翻滚。
一时是小女孩牵着她的衣袖, 温温柔柔地喊:“师姐,这是我新炼的丹药,还未知疗效,你能帮我先试试吗?”
又或者是少年飞扬跳脱,枪尖挑着一个酒葫芦,摇摇晃晃走在万丈峭壁上,“昭儿,我去井泉新打一葫芦酒,你要来口嘛,可千万别跟师叔告状,嗝——我真没醉!”
忽地白昼转成黑夜。
雷蛇游走,满山风雨。
前面的人在奔逃,后面的人在追赶。
簇地一声。
羽箭撕破夜空,射在奔逃者的肩头,鲜血洇湿布袍。
他的脚步只是顿了一顿。
少女手中长弓弯成满月,厉声喝道:“季峋,你停下来。你怎能刺伤师父?”
大师兄停在悬崖栈道,疾风卷起灰袍,他手提着一杆长枪,枪尖红缨摆动,暗红血珠从雪亮枪尖滚落,让红缨更添一分暗沉。
曾经山上不知愁,云中与鹤共逍遥的少年立在如刃悬崖,背影孤绝,嗓音嘶哑,“昭儿,我要下山,你别拦我。”
“不然呢,你也要刺死我吗?季峋,你好大的狗胆子,这么多年的道书白念了,还不快随我回去,在师父门外跪一个月。”
见那人依旧不为所动。
她声音低了低,“师父说了能消去紫翘身上的疫气,让她重入轮回,你是想让紫翘永世不得解脱吗?”
“……就算是疫气引渡到师父身上,师父修为深厚,不会有事的。你在担心师父吗?师父说他不会有事的。”
“我可不担心师凌云,”季峋回头看她一眼,眼神寂寥,“他是山上真人,人间金仙,指不定哪一日就得道飞升,云游方外,担心他做什么?”
“季峋!”
“昭儿,世上有几个师凌云?”
“师父如日之升,如月之恒,世上自然只有一位师父。”
季峋嘴角扯起抹笑,“凌云真人的徒弟为歹人所害,能有人为她报仇,疫气缠身,便能为她引渡疫气。可世上不止一个陆紫翘。”
他难掩眸中痛苦,声声啼血,“昭儿,枌城那一个个为疫鬼所害的人,沧州千千万万死在疫病里的人……他们该怎么办呢?”
“师父、师父总有办法!”、
风雨满袖,山风鼓起季峋的袖袍,他看着长孙昭,眼神软了软,“昭儿,苍生倒悬,人世火宅,我下山找自己的办法,你莫拦我了。”
“昭儿,你待在山上,若……我再回来,有句话,其实我一直想同你说。”
……
青溟山的仙鹤云中飞走,昔人已乘鹤而去。
海石耸立,惊涛拍案,浪花化作雪沫四下飞散。
一艘百丈宝船如巨鲸匍匐岸边。
船上千人小如蚁,忙碌不休。
逢雪看见了一个背影慢慢走上船头。
这也是二师姐,不过是离开了青溟山的长孙昭,是戴上华服金冠长公主。
她穿上华贵紫袍,衣袍被海风鼓起,霞帔披帛飞扬,织金绣凤,流光溢彩。
紫云师叔说过,那夜疾风骤雨,大师兄下山后,二师姐也并未再回去。
难道季峋的话给了她触动?
逢雪瞧巨浪连天的模样,心知这大抵是二师姐出海猎蜃前。
许多小渔船簇拥在宝舟附近,如众星拱月,为宝船护航引路。
船上之人衣不蔽体,衣衫褴褛,脸色晒得黝黑。
瞧船的模样,舟头宽圆,应是专用来采珠的船只。
船头的人,被海上烈阳灼得黝黑、被风霜巨浪拍打得佝偻。
但他们嘴角上扬,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