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世上哪有这样的神?
监正心知这异常荒谬,却不禁有几分心折。他吐出口浊气,继续徐徐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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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说完,我便笑了。
难怪庙里不曾有塑像,这位所谓的太平神,根本是位无稽之神。没想到一位不存在的神,一些骗人的符水,就能把半面江山搅个天翻地覆。
这位太平王,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
于是我问他,那你的太平神身在何方?如果我挤出几点眼泪,祂就会现身吗?
太平王道:就在此方。
他指向自己,又指了指我,说,人心中若有微光,愿为不平挺身而出,每个人都是太平神。在庙里的神位,祭祀的是过去为公理而死的兄弟,供奉的是未来为不平拔剑的豪杰。
太平神,是凡人之神。
“胡说八道!凡人怎能为神!”
“凡人怎么不能为神?不消人供奉,我们自己能走上神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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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竟被他说服了。”监正面露微笑,“其实我不在乎为谁效力,只要让我施展抱负,江山换代又怎么样?况且太平王的身上,确实有真龙之气。要是当年他赢了,改朝换代,龙脉自然应势而生,就不会再有云螭什么事了。”
“只可惜,他败了。”
监正摇了摇头,“大战时,来了一个僵尸。太平王看见僵尸,便走不动路,任由她咬断了自己的喉咙。主心骨既死,匪军自然兵败如山倒,整片云梦被屠得寸草不生,浮尸堵塞河道。”
逢雪看向叶蓬舟,青年抿起嘴角,脸色霜白,当年云梦的血案,他也曾亲眼目睹。
监正继续道:“朝廷要诛匪首十族,只想找来找去,寻不到这太平王的来历。有人说他是地底的恶鬼投胎,有人说是九天的妖魔转世,有人说他是青溟山弃徒,也有人说是吕山蓬莱的弟子……但后来总算找到一个认识太平王的人。”
“说来可笑,我以为太平王生为人杰,就算不是华族之后,也该是富家子弟。没想到,他竟是个山野间的普通猎户,只是家中妻子美貌,被当地豪绅觊觎。后来,身怀六甲的妻子惨死,他被通缉,入草为寇,再之后,人间便出来了一位太平王。”监正停了片刻,语气唏嘘,“那个咬死他的僵尸,便是他的妻子。”
逢雪察觉不对,“炼尸必须用新鲜的尸体。只怕这具尸首只怕早就被人盗了出来,炼作僵尸。”
不过,炼尸之人怎么会算到普通猎户会成为雄霸一方的匪王?
难道连太平王妻子惨死,落草为寇,以至于后面万里匪国,功成一溃,也是他的手笔?
就为了最后的白骨如山尸骸如林?
逢雪拧着眉,手下意识攥紧。
监正道:“那时云梦几变成死地,你知道……官兵多少有杀良冒功的陋习,不管人们是不是太平教信徒,他们只一路屠过去,一个个村庄屠尽,一城又一城烧毁,正应那句诗‘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到最后,死人太多,怨气冲天,妖魔鬼怪竟比人还多,后面乌云蔽日,白日鬼哭,有极凶煞的魔神出世之兆。”
逢雪:“没听说那儿闹过什么魔神。”
“是啊。那时候,别说是普通百姓了,连我也不敢在云梦行走。监天司在为魔神出世做防备,我想或许是那位太平王怨气不散,他生为人杰,死亦是鬼雄,要化作恶鬼横空出世,带着他的十万阴兵重返人间。但……”
老者目光闪动,不可思议道:“一夕之间,那些布满大泽的水鬼,四处游荡的冤魂,全都不见了。尸首、白骨、厉鬼、妖魔,尽数消失,不知去了哪里。这便成了一桩悬案。”
逢雪:“是白花教的手笔。”
监正点头,“十五年前,白花教两位护法争夺教主之位,尸仙与鬼仙,策划沧州大疫和云梦血案。尸仙被你们两个除去了,那鬼仙,也是如今的白花教主,却没再出现过。”
逢雪垂眸,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监正看向她身侧的青年,眸光幽沉,缓缓道:“你长得有些像那位匪王。”
第224章
旧事说完, 石佛高高擎起手臂,正好把他们送至岩窟顶端。
这儿还未坍塌,曲折石阶保存完好, 顺着岩壁蜿蜒向上。
待几人跳上石阶,石佛双手合起, 缓缓盘坐于地, 洞穴中传来渡化的经声, 经声自四面八方潮水一样涌来,仿佛山上每一块石头, 都在诵念经文,超度着不肯安息的佛魔。
“请渡我”的痛吟渐渐低了下去。
佛魔被巨石压于身下, 缠绕在四周的黑气在经文中逐渐消散。
曾经法师在山间讲法, 点化群山万壑, 如今群山同声,超度深陷苦海难自渡的魔。
黑雾淡去,点点金光亮起,佛光闪烁, 在洞窟镀上层朦胧金辉。无头佛魔肚腹上, 那张狰狞面孔终于变得神情平静,缓缓闭上眼睛。
监正松了口气, “看来这件事终于结束了。”
“结束?未必这么容易。”逢雪心中笼着层阴霾, 不自觉抓紧叶蓬舟冰冷的手, 青年察觉到她的不安,轻轻回握了下她。
对于危险,她总有股剑客的直觉。
“白花教还盼着召出他们的白花娘娘。我听他们说, 要四份奇怪的祭品。似乎是四个大恶人,一个罪孽滔天, 一个恶毒阴私,一个痴愚蠢笨,一个怨气冲宵。”她看着监正,心中有些期待,作为监天司监正,对方应该耳目灵通,多少知道一点。
但监正摇了摇头,道:“我没听说过。白花圣女都已经埋在了石下,苦海也已经平息,想来他们闹不出什么太大动静。”
话刚说完。
地面猛一晃动,山石崩裂,大块大块的石头似暴雨连珠,纷纷砸落。
仿佛整座山都在摇动,摇晃半晌,忽听一声巨响,一束天光穿透黑暗,斜斜洒入了洞窟里。
逢雪愕然抬头,石窟上方,生出条长长裂缝,光线便是从裂缝中照进。而在地动山摇间,裂缝越来越大,轰隆声犹如滚滚雷鸣。
“轰——”
大山被无形巨力扯成两半,灿金的阳光如瀑倾洒,照亮盘踞在洞窟的石佛。它垂着眉眼,神情慈悲而平和。
但处在山中的人却仿佛身处惊涛骇浪里。
地裂山崩,碎石如潮,逢雪闪身躲避一块块石头,忽听熟悉惨叫,几个熟悉的身影下饺子似的从眼前跌落。来不及想太多,身体本能快于理智,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纵身一跃而出,踩着陡峭的岩壁,去接几位同门。
叶蓬舟一手抓住易老大,一手抓住易老二,把两个人丢到石阶上,刚一转身,又一道身影被丢入他的怀里。
待把青溟山几个人安置好,他站在石阶上,愕然望着对面。
大山裂为两段,石窟岩壁化作一堵悬崖,他站在悬崖上,眼睁睁望着碎石翻飞,对面悬崖转眼已在百丈之外。
“我小仙姑呢?”
易家老二也瘫坐在地,脸色发白,喃喃:“我风师妹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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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雪抓着风扶柳的手挂在对面的悬崖上。
方才风扶柳坠在最下面,她把长孙荷月丢给叶蓬舟后,踩着崖壁追上风扶柳,为了躲避下坠的落石,跳到另一边洞窟上。
谁知转瞬裂缝越来越大,大山裂作两半,转眼和对面相离百丈。
但这还不算什么。
剑摇摇欲坠插在岩石裂缝,逢雪握着剑柄,另一只手紧紧牵住风扶柳。
若在其他时候 ,小小悬崖算什么难事?可金身崖上无法御风,她方经历一场大战,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也御不了剑,勉强挂在石壁上,手掌磨得发麻。
风扶柳仰头望着她,轻声唤:“师姐。”
逢雪垂眸,目光越过她,望着底下,思忖着松开手,摔在石头上,会不会死。她自己皮糙肉厚摔惯了,但风师妹身娇体弱的,怕是受不住摔。
风扶柳睁大眼睛,神情惊慌,压低声音提醒:“师姐,上面!”
逢雪抬起脸,一张赤面绿眼的鬼面贴着岩壁,慢慢爬了下来。
是个没被震入苦海的罗刹。它用钩爪勾着岩石,在峭壁上攀爬,锯齿般的尖牙抵着石壁,透着森然寒光。
“滴答——”
一滴涎水滴在逢雪的手背上。
罗刹看见了她。
“师姐,放开手!”风扶柳用力挣扎,身子在风中摇摆,“快松开手,它快要过来了!”
只要师姐松手丢下她这个累赘,一定能躲开这只罗刹的。
逢雪“嘘”了声,看罗刹狰狞面孔越来越近,正欲松手,一起摔到下去,忽听一阵哗哗水声。她浑身寒毛竖起,往下望去,阳光洒落在漆黑潮水上,映出粼粼金光。
本该褪去的苦海,不知何时,又悄悄往上涨了一点。
不能松开手。
她攥紧了掌心。
罗刹愈来愈近,锯齿涎水滴落,血盆大口里气味腥臭熏人。
风扶柳哀求道:“师姐,你放开手吧,把我丢下吧,求求你了——”
但抓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风扶柳仰起下巴,视线里是剑客的背影,漆黑长发洒在她清瘦挺直的后背上,光落满她的全身,执剑的手五指绷紧,手背冒出青筋,指缝渗出鲜血。
罗刹的锯齿快要碰上剑客的手。
“求求你……丢下我吧。”
视线逐渐朦胧,眼前的背影与另一道背影重合,她想起来,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这样央求过另外一个剑客。
在她还被关在白花教巢穴里,还被叫作柳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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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地牢不见日光,她被镣铐锁住,关在窄窄的牢笼里。
每日都会有人喂她一碗“药”。那药有时是一碗腥血,有时是几块腐肉。
她坐在牢里,寒衣不蔽体,手脚长满冻疮,将自己蜷在一团,听着四面八方响起的痛吟惨叫。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日子。但在被白花教买到手前,她早被父母卖给杂耍班子,被班主逼着练缩骨之术,每日受着筋骨断裂之痛。
相比而言,在白花教这儿,好像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白花教的人偶尔会来看她死了没有,偶尔会从她隔壁的牢笼里搬出几具尸首。
直到有一天,她听见隔壁牢笼中响起女童清脆的声音,“你被关在这儿多久啦?”
柳絮:“不知道。”
女童又问:“你也是被父母卖掉的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