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壮汉赫赫笑了几声,“仙师你可得为我作证,是这两个差爷把我丢在了这儿,可不是我自己畏罪潜逃。”他靠着树坐了下来,后背伤口刮到树干,轻嘶一声,“也真是奇怪,他们自己却跑了,难道是不想辛苦赶去沧州,杀人未遂,就半道把人撇在这儿?”
逢雪把剑插在地上,冷冷说:“直接问他们不就行了。”
“问?”
“哎哟哎哟。”
一胖一瘦两个官差抱头鼠窜,身后,飞着把漆黑的小刀,小刀在空中左右挪转,把官差逼得原路返回,大喊救命。
壮汉忍不住笑了出来,“差爷,怎么又回来了?”
“救命啊救命啊,石大个,你快把飞刀给停下来。”
石大个站起来,笔直朝飞刀走去,一甩铁块,毫不畏惧刀锋之利,如驱逐蝇虫般驱逐飞刀。
而那两个本要杀他的官差,瑟瑟发抖地缩在他身后。
项上忽然一凉。
胖官差僵硬地回头望去,顺着染血的剑尖,对上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吓得当场就软了腿,哐一声跪在了地上。
逢雪:“你们说,谁派你们把囚犯送过来的?”
不消她怎么逼问,官差就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运送犯人是个苦差事,尤其是到沧州那样的苦寒之地去,路上又多流寇盗贼,妖魔鬼怪,一次远行,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两个人本发愁此事,班头却好心来指点他们。
说路途遥远,流放的囚徒身戴沉重枷锁,一路风餐露宿,时常病倒在路上,能到达沧州的,只有十之一二。
听说黄云岭有作祟的妖怪,不如把人送到山中,到时候,只推脱说路上出了“意外”便行。
既能免去一路劳累,又能拿到不菲的银钱,他们自然高兴应允。
以前这样的好事是落不到他们头上的,班头犯了腹泻病,一直没好,他们才有机会将人运上黄云岭。
来之前,班头还仔细叮嘱他们,在路上该如何将人不着痕迹折磨一番,把人磨去半条性命,再丢到妖怪作祟的地方等死就行,自然有“东西”来将人叼走。
两个差头心想,反正大块头去沧州也是死,路上生病也是死,死在妖怪口中,反而能得个痛快。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商量起害人的方法,倒也没什么心里负累。
只是本以为这会是桩简单的活,没想到押送的,却是个力大如牛、身体健硕的大壮汉。
一路他们累得够呛,壮汉身戴百多斤的枷锁,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他们用力摔在男人后背的棍子,就好似在给他挠痒痒。
“几位大人,”胖官差垮起脸,沮丧道:“我们虽存着害人的心思,可究来也没害成人。”
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语气谄媚,夸逢雪他们“侠肝义胆”,又叫苦自己家有老母要养,是家中顶梁柱。
而瘦解差硬气多了,挺直腰板,说:“我是官差,你们还想杀官差不成吗?石大个,要是我们出事了,你又多了一项杀官差的罪名。”
壮汉冷笑,“我肩上罪名多了去,可不在乎多一项。不过连累两位少侠,倒是不妥了。”他想了片刻,说:“算了,你们就继续押送我到沧州吧,一路别再耍什么心眼了。”
“什么——?”
两个人苦着脸,“还要押送你啊?”
胖解差说:“要不咱们打个商量,我们回去复命,就说你在这儿被妖怪吃掉了。把枷锁给你打开,放你自由。我们复命拿钱,你重获自由,少侠惩凶除恶,岂不是三全其美?”
石大块慢慢摇了摇头,“不成,我要你们送我去沧州,不然我不就成逃犯了吗?”
胖解差:“爷爷咧,你就改个名字,叫石大山石大河石大虎,只要我们都不说,谁知道你是石大块?谁晓得你是逃犯?”
石大块想了半天,依旧摇头,“不成。我脸上有刻字。”
胖解差道:“你就想个法烧掉,旁人问起,就说幼时被火灼伤不就行了?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天知道,地知道,你知道,我知道。”
胖解差一拍手,“你这迂脑袋,怎么不知变通呢?”
看见壮汉点头,两个解差面露难色,想骂他几句,畏惧长剑飞刀之利,也不敢说什么。
逢雪问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后,就立在一旁静静看着,望见这样一幕,她的嘴角往上翘了翘,觉得这汉子挺有意思的。
她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少年。
少年恰好也在望她,对上她的眼神,微微一怔,弯起嘴角,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小仙姑,你猜我要做什么?”
逢雪自然知道,却别开脸,冷声道:“我管你做什么。”
第033章
少年侠气, 结交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少年人素来爱游历、爱交朋友、爱管不平之事。
叶蓬舟笑了笑, 晃动手里酒葫芦,招呼壮汉同坐在树下, 烧起一堆篝火, 拿烤肉下酒吃。
烤的肉, 自然是旁边堆积成山的黄皮子。
胖瘦两个解差战战兢兢在一旁给他们烤肉。
“你这个人,明明有逃跑的机会, 非要跑到沧州流放。”叶蓬舟笑:“别人看着,不是傻得厉害吗?”
解差连忙点头, 附和道:“可不是——爷爷啊, 你就放过我们, 沧州那么远,天寒地冻的,路上那么多妖魔鬼怪,你力气这么大倒是不惧妖鬼, 我们两可怎么回来啊?”
大块头默然片刻, 才讷讷开口说:“要不你们就留在沧州呢?”
“啊——?”
“如今胡人频频侵我疆土,大好男儿, 应当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不如你们就随我一起进军营吧。”
“啐。”瘦解差往地上吐了口痰, “呸呸呸,你这样咒我们干嘛,直娘贼, 你不晓得军营是什么地方?我们至多只是想杀你,你怎么想这样害我们?”
逢雪忽而开口, 问:“参军而已,最多战死沙场,左右一个死,别人死得,你们就死不得了?”
解差看她手中染血的长剑,语气软了下来,客客气气地说:“仙师不知道,在那边死了,可不只是死那么简单。”
他轻咳一声,“道听途说,两位姑且当个故事听吧。若是得罪仙师,还望饶恕。据说……”
解差压低声音,神经兮兮打量左右,把手搭在唇边,嘴唇动了动。
叶蓬舟不耐烦道:“你这个人真墨迹,有什么不能说的?放心,就算你说要造反,也没有人去告发你。”
解差顿时吓得面孔煞白,“这可说不得……”
见年轻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他只好摇头,叹了口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听人说,边境在炼鬼兵。”
“鬼兵?”逢雪挑了下眉。
解差点头,煞有其事,“可不是嘛,就算身死,也要被道人炼成鬼兵,上阵杀敌,生生世世不得解脱!你们以为死,死就结束了吗?哈哈,那可是死了又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说完,看向几个人。
除了另一个官差被吓得不轻浑身颤抖外,其他三个人一点畏惧也无。红衣少年拿小刀耐心剔着焦黄酥脆的肉,递给旁边的少女,少女垂眸看剑,面无表情,而大块头解下镣铐后,一手抓一只烤黄皮子,直接把鼠头塞进嘴里,咀嚼几口,吐出搅嚼碎的骨头,直呼痛快。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解差本想说出鬼兵,能让这大块头打消去沧州的念头,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为何非要去军营送死?他也好免去一桩苦差事。
可看他们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只能叹了口气,“等你被炼成鬼兵,可别怨我没告诉你。”
逢雪问:“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胖解差瞪大了眯缝眼,“我可不能说。”
叶蓬舟拿叶子卷一个酒杯,倒了杯酒递给逢雪,笑着说:“别担心沧州的事,近些年谣言可多了,有人说天子宫中有顺风耳千里眼,天下之人的窃窃私语,他都能听得分明。”
解差:“难道不是吗?”
逢雪接过叶子杯,浅酌一口月露酒,说:“千里眼顺风耳在天上当差,人间的帝王想要他们干活,也要看天帝肯不肯答应。”
叶蓬舟又笑道:“还有人说,边境的李将军是罗刹降世,三头六臂,呼风唤雨,他的属下还有一位狼人少年,专吃人内脏,月圆之夜对月呼嚎。”
解差连忙点头,“确是如此啊!”
看他这幅模样,“鬼兵”之说,也不知几分是真是假。
逢雪稍微安下心。
那铁塔似的石大块却笑道:“世上真有这样的奇人?赫赫,若是能和他打上一场就好了。”
叶蓬舟便问:“你这汉子真有趣,是犯了什么事才脸上刺字,发配沧州?”
汉子赫赫笑了几声,“说来话长。”
壮汉姓石,无父无母,被一位老和尚收养。
他秉性愚钝,读不好书,拜不得神,念不会经,幸得天生一副好力气,每天就砍柴劈木,做菜烧水,为老师傅把一切备好,把老和尚当成父亲孝顺。
做完所有粗活,有时他会坐在庙里发呆,靠坐在后殿,听善男信女们絮絮低语。
有人求富贵,有人许姻缘……千千万万种愿望,便是高坐莲台的佛,也难满足这么多人的恳求吧。
他靠坐在门槛,仰望蓝天浮云过,有时候听着听着,便会睡过去。
信徒闭目虔诚许愿,忽听鼾声如雷。
心中有愧者,以为金刚怒目,吓得扭头便跑。
坐在门口念佛颂的老和尚双掌合十,嘴角微微上扬,“阿弥陀佛。”
这是石大块头的前半生,在小寺跟着老和尚,劈柴烧水,看佛像发呆。
虽说剃了个秃瓢,可并无慧根佛心,愚钝不堪点化,听晨钟暮鼓,看浮云流散。
直到有一日,他照例坐在后院门槛休息,忽听一阵低低啜泣声。
一声又一声,极为悲伤,扰得他难以入睡。
石大块头从佛像后伸出个脑袋,大声说:“哭什么呢?给谁号丧?”
啜泣的女子梨花带雨,吓得马上止了哭声,煞白一张小脸望着他。
大块头身如铁塔,声似洪钟。
女子还以为是旁边怒目的金刚活了过来。
石大块头不耐烦道:“你对着一尊泥像哭有什么用?难道它能帮得上你吗?”
女子低下眉眼,双目红肿,啜泣道:“只因家兄身负冤狱,即将问斩,佛前上香时想到此处,没忍住泪,扰了大师清静,请大师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