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轰隆隆——”
小山般的废墟在雷电面前渺小如同蝼蚁。
天地都被这道雷光撕裂,荡开一股强烈的劲风。
逢雪眼睛不由自主流出了眼泪,但随即,她落下的泪珠便被绵绵细雨冲走了。
雨又落了下来,这次是轻而缓,淅淅沥沥,迎面吹来的风也温柔,开满春花枝头微微晃动。
地上妖鬼活尸尸体化作齑粉消失,只是簌簌花枝还在滴落鲜血与肉块。
“结束了?”宋停雨被天雷所摄,好半晌才睁开眼睛,瘫坐在地上,问。
旁边人嘴巴一张一合,好似在说什么,她却听不清。
雷声太大,把他们的耳朵都震聋了,待好一会才缓过来。
叶蓬舟从耳朵里拿出两团棉絮,凑到逢雪耳畔,问:“小仙姑,我们可以回家喝酒了?”
逢雪笑笑,也拿出两团麻布团,环顾四周,轻声道:“得再看看有什么漏网之鱼没有。”
宋停雨在地上瘫了会,艰难爬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哪还有什么妖鬼?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妖魔能抵挡天雷之威吗?”
“难怪大哥说了,”宋停雨眼神崇敬,扬起小脸,笑道:“难怪他们总说,玄门之首,当属青溟!雷法之刚强威猛,我算是长见识了!”
宋停风靠在一截断壁间,举起手里铃铛,大声道:“我们几个真厉害!”
小玄猫不知从哪跑出来,跟着很附和地“喵”了声。
逢雪靠树而立,休息半晌,直至身体稍微有了些力气,才抬手抹了把面上雨水,提剑走入废墟,“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再检查检查,斩草除根。”
但天雷之下,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妖魔鬼怪存活吧。
她听着叶蓬舟絮絮念叨,嘴角微微翘起,拖动无力的身体,提剑翻开黄皮子焦黑尸体,又掀开一块碎瓦,笑容骤然消失。
黄太奶奶伏在废墟里,口叼面小旗,眼神不善地望着她。
——说是黄太奶奶,一眼望去,其实是只看着有些凄凉的小黄皮子。雪白的皮毛被天雷燎成焦黑,耳朵缺了一个,身上伤痕累累。
但它嘴里叼着那面阴司令旗,避开了要害。
逢雪冒出一个念头——经过这次天雷,它好似比刚才更了不得了。
它嘴角似乎咧开,露出个阴恻恻的笑。
下一刻,逢雪听见了风流动的声音。
“飒”地一声,一簇簇风化作枝枝小箭,冲破了绵绵如帘的雨丝,眨眼之间,便到了她的面前。
避无可避。
她早就没有力气和那么灵敏的身手,去躲开风箭,松懈下去的精神,也调动不起长剑挥开箭枝。
身上穿着云衣,应当伤不到要害,但眼睛不会被刺穿、脸不会被刺满血窟窿吧?
从她用剑挑开砖块,到风箭刺至面上,只是眨眼间的功夫。
宋停雨宋停风兄妹两坐在地上,疗着伤,一边死后余生感慨:“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见识到天雷。”
“是啊是啊我们真厉害。”
“迟道友年纪虽轻,却剑法高超,还身带紫霄雷符,不知是哪位高人的徒弟?”
“是啊是啊我们真厉害。”
“待回去要和大哥二哥说,要是他知道我们没有去大会,偷溜出来玩,会打我们的吧,早知道还是去青溟山见识一下……”
“是啊是啊我们真厉害。”
宋雨停白他一眼,“你有没有在听!”
宋风停嘿嘿傻笑,“是啊是啊我们……唉?你在说什么?青溟山?没错,青溟山的迟道友可真了不得,迟道友!你要伤药吗?!”
逢雪听他的声音,心想,待会脸上多几个血窟窿,大抵是要伤药的。
风箭转瞬便至。
但吹到面上时,却不再有削金断玉之利,而是带着几点湿润的雨丝,温柔地拂过她的面颊。
她回过头,对上了一双极其宽仁温厚,又有些歉疚的眼睛。
第050章
就像口口相传的故事里一样, 廉州城隍清癯高大,像个温和宽厚的文人。
黄太奶奶尖啸一声,扭头便跑, 转眼便化作道白烟,消失在夜色里。
宋风停宋雨停连忙去追, “快快快, 别让它给跑了!”
然而城隍爷只是朝逢雪轻一颔首, 缓缓打开手中漆黑的卷轴。
宣泰山府君之令,收回阴司黑令旗。
那面漆黑的小旗便化作一缕流动的黑雾, 飘散开来,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
黄太奶奶不曾贪恋嘴里的令旗, 丢下便跑, 趁这个空当, 又蹿出一大截。它动作迅捷如电,化作残影,身侧数道疾风相伴,就算是传说里朝游北海暮苍梧的真仙, 也未必能追得上它。
但就算是宋风停宋雨停此刻也停了下来, 没有尝试去追它。并非追不上,而是没有必要。
黄太奶奶竭尽全力逃跑, 却只是在围着废墟转一圈又一圈而已。跑了数圈之后, 它身上的皮毛掉了下来, 一根根雪白的针毛蒲公英般在风中散开,血肉迅速干瘪,只剩下层青黑的皮, 皱巴巴贴在骨架上。
之后,它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身体里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好似全身的骨头撞在了一起,又很像老人走路时,那般僵硬凝涩的姿态。
摇摇晃晃,踉踉跄跄。
就好似过去的光阴悄无声息如网攀附在它身上,重新吸走了它的血肉、道行、妖力。
逢雪垂眸,望了眼仿佛一团枯骨,却仍在踉跄往前的黄皮子。
小玄猫从旁边冲来,“喵呜”一声,跳到黄皮子的身上,把它掀翻在地。
“嘎吱。”
黄太奶奶忽然便散架了,一地骨头在地上滚开。
小猫歪歪脑袋,不解地轻轻叫了声。
城隍合上卷轴,双手拱起,俯身朝他们深深一拜,“多谢几位仗义出手,救城中百姓于危难之中。”
蒙蒙的小雨如丝,飘在地上,冲刷少年们身上的疲惫。
宋家兄妹双手搓着,不知道要干点什么。庙里面的城隍爷哎!一地阴司之神,居然会从庙里走出来,朝他们拱手一拜。
这实在是……他们头脑一片空白,兴奋又惶恐,还有些无措。
宋风停忽然朝城隍跪下去,重重磕了个头。
“你干什么啊?”宋雨停掩面,“好丢人。”
宋风停:“啊?我怕折寿啊。”
城隍爷便宽厚地笑了笑。
逢雪在心里构思了下措辞,恭恭敬敬回了个礼,“城隍爷不必如此,降妖除魔,本是我辈中人的职责。”
只是这职责可真够贵的,要她一张紫霄雷符呢。
“嘶——”
真是心疼。
“嗤。降妖除魔可真够贵的。”
逢雪瞪大眼睛,望向出言不逊的人。
少年现在看起来其实有些狼狈。他靠着一截断壁,一屁股坐在地上,支起条腿,看上去懒懒散散的,被抓得破破烂烂的布衣披在肩头,露出里面浸透的血的黑色劲装。
身上破破烂烂,伤痕累累,沾满泥水和血腥,连长发也散开了,一绺一绺打着卷披在胸口。
叶蓬舟托着苍白一张脸,毫不在乎面前立着的是庙里城隍,说道:“降妖除魔一次就要耗费半条命,一张紫霄雷符,还有那么多法器符咒,”他啧了声,“常人还真付不起,是吧?”
宋雨停吓得嘴巴微微张开,“他胆子也太大了吧,城隍爷面前都敢这么无礼。”
宋风停又朝城隍磕了个头,“城隍莫怪,叶道友方才也出了大力,只是他……不善言辞!”
逢雪心想,他可不是轻狂无礼,不善言辞。
对城里的老人、巷子里的狸奴,他会热心地帮人推车扫地,给猫儿煮一些鱼干,客气喊声狸奴大人,对山中的精魅,他也一口一个黑老爷,哄得老精怪开心不已,骗来好多月露酒。
世上没有这样舌灿莲花的人了。
但对着庙中城隍,叶蓬舟只是冷笑,一双眼睛冷而利,丝毫没有恭敬之态,“城隍好不地道。”
逢雪扫了他一眼,心中却默默点头。
“别的不说,单是小仙姑那一张紫霄雷符,便价值万金!那可是真人亲手写下的雷符,蕴藏紫霄天雷之意,遇见白花教的妖孽追杀时,她都没舍得用掉这张符咒。”
逢雪重重点头,开始感觉到一丝心疼。
宋雨停眨巴眨巴眼,蹲在地上,对哥哥小声说:“我没听错吧,他在和城隍讨价还价?不对,怎么就‘别的不说’了,我们也用掉好多符咒呢。比不得紫霄雷符,但也挺贵的吧。”
突然有些羡慕逢雪道友了。
宋风停:“那去跟城隍说一声?”
“要是大哥知道我们敢对神明不敬,会打断我们腿的!”
城隍收好卷轴,拢着长袖,笑吟吟地看着几位少年,并未责备他出言不逊,只温声问:“小友觉得,应当如何补偿你们呢?”
叶蓬舟想了想,抛着一颗石子,抛了几下后,说:“白花教意欲对我们不利,失去了雷符,城隍至少要给小仙姑一样差不多的法宝,拿着防身吧。”
逢雪重重点头。
“比如方才那面阴司黑令旗,我就觉得挺不错的。”
逢雪本欲点头,点到一半,忽觉不对,“啊?”
宋雨停小声道:“他也真敢要。”
城隍笑道:“这个怕是不能,黑令旗是阎君之物,我无权处置。不过,”他从袖中拿出一片古朴黄铜令牌,“这是我的令牌,执令可调遣廉州鬼兵。若遇危险,执令呼唤便可。”
这下赚大发了!
逢雪眼睛一亮,恭恭敬敬接过令牌,拱手道:“多谢城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