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叶蓬舟又拿出一个稍小的花环,戴在小玄猫头顶,“小猫也吃我一环。”
小猫摇头晃脑,把花环晃下来,伸出爪子,揪出几朵细碎的小花,玩得不亦乐乎。
逢雪也把花环取下,放在膝头,静静望着桃花纷飞,流水蜿蜒。
世间浮云流散,只有此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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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虽好,却非人间,不能久留。
两人泡了个澡,吃了顿饭,便到要离开的时候。离开的方法也简单,她跟在叶蓬舟身后,在桃花林里走,走了没一会,四周忽然暗了下来,路越来越窄,好似走入一个山洞间。
摸黑在洞里前行,百多步后,前方出现一线亮光,便重新来到人世。
刚出桃花源,劲风骤起,逢雪往旁边一滚,拔出长剑,“降……”
剑尖停在半空,霜白剑刃微颤。
攻击她的是一个的厉鬼。
厉鬼面孔浮肿惨白,一滴滴冰凉的水珠从他的脸颊滚落,地下积起小摊浑浊的泥沙水。他嘶吼一声,又扑杀上来。
逢雪往旁边闪去,始终没有出剑。
其实只是普通的恶鬼,一道雷符便能劈个魂飞魄散。
叶蓬舟皱眉,面覆寒霜,低声道:“是赵铁牛。”
逢雪点了点头。
面对失控的恶鬼,若是从前,早就在赵铁牛扑过来时,剑就已经把他捅个对穿,但现在,她叹了口气,从所剩无几的包裹里翻找半晌,找出张定身符,拍在恶鬼的脑门。
“定!”
赵铁牛浑身滴水,定在原地,表情狰狞。
逢雪推门往外看,其他鬼都缩在了角落,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怎么回事?”
看见他们过来,这些鬼才敢冒出头,七嘴八舌地说:“不知道,赵铁牛突然就变恶鬼啦。他还打我们,串儿和程锈想拦住他,结果被他吃掉了!好可怕!”
逢雪扫了眼,发现确实少了几个鬼。
忽然,后背蹿起阵凉风。她闪身躲开,掀起眼帘,叶蓬舟立在她身后,鬼哭已经森然出鞘。
刀风掀起的气浪瞬间把扑来的恶鬼掀翻。
赵铁牛在地上翻滚,一滴滴散发腐臭味道的水从他的身体里渗了出来,他的身影也愈发单薄。
“铁牛哥,”其他鬼凑了过去,把他围在一起,又不敢太靠近,远远喊道:“你清醒一点!”
赵铁牛面孔狰狞,还想爬起来攻击他们,却被叶蓬舟一脚踩在了胸口。他不停抽搐,脸上表情剧烈变幻,一时是兴奋,一时癫狂,一时又抱住少年的腿,哀求道:“求求你们救救我。”
逢雪翻出一张定身符和一张安神符,正要拍到他的脑门。
赵铁牛忽然抽搐几下,双眼瞪大,眼珠几要撑开眼眶,一线细细的血红从他眼角流了下来,大张着嘴巴,狂热喊道:“万里无人收白骨,灭世白花将开来!白花娘娘降世啦!”
逢雪啪地一下把两张符拍在他额头。
逢雪和叶蓬舟对视一眼,表情沉凝,找到屋里其他鬼,询问得知,赵铁牛只和一个书生模样的新鬼交谈过。
那新鬼聊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小院。他们也试着往门口走,无一例外,都被弹了回来。
逢雪问:“你们怎么知道他是鬼?”
其他鬼理所当然回:“他在月光下没有影子呀!”
“是白花教的邪法,叫离魂。”叶蓬舟神色肃然,“我还以为他跑了就跑了,没想到还敢回来寻仇。”
“这事还没完。”
第053章
他们拿赵铁牛毫无办法, 只好去求城隍。
逢雪跑到庙中,带着无常回家,远远看见叶蓬舟靠在门口, 眉眼低着。
“现在怎么了?”
叶蓬舟看了她一眼,转身带她来到房间。
地上赵铁牛不见踪影, 只有朵惨白的白花。
“白花教的妖人?”无常悚然大惊。
逢雪摇头, “不是。是个普通的鬼, 忽然变成恶鬼,还喊白花教的口号。”
但回想和赵铁牛的相处, 她能确定,那只是个有些心眼子的普通人罢了。活着是普通人, 死后是普通鬼, 做的唯一有些过分的事, 便是变成鬼后惊扰租客。
无常摇头,“那便是被白花教迷惑了。”他捡起地上白花,“我带回阴司去看看。”
逢雪朝他拱手,“多谢, 若能将他救回, 引渡他去轮回,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无常摆摆手, “咱们都过命交情了。再说, 这本就是我分内的事。”
他举步欲走, 屋内其他鬼钻了出来,求他顺路带着他们回阴司。
这些鬼看见赵铁牛如此惨状,都不敢再留在院子里, 生怕白花教的妖人再找上门。
无常瞥了眼他们,倒也没奇怪怎么冒出这么多鬼, 点点头,勾魂索一勾,捆住众鬼的双手,让他们一个接一个,排队跟在他的后面。
逢雪好奇问:“你知道这儿一直有阴魂不散,为何不过来勾魂呢?”
无常笑了笑,“小仙师有所不知。这间宅子,本就属于阴司的地界,他们执念不散,想待在这儿,那就待着吧,反正也走不出去。”
众鬼跟在无常身后,深一脚浅一脚飘过庭院。
逢雪看着他们,忽而唤道:“你们可还有什么遗愿,或是什么遗言想说与亲人,我可以代劳。”
鬼魂们齐齐望向她,眼睛迸出光亮。
“小仙师,小的叫张柱,西门长治街第三户,劳烦你跟俺媳妇说一句,家中瓦片下还有几吊铜钱……”
“小的叫赵绢,城中屠夫李大欠下我三两银钱,劳烦仙师告知我的家人,欠条藏在我枕头里。再跟他们说一声,孩儿不孝。”
……
他们生前都是小人物,遗愿也无非是哪里藏了私房钱,怕家人找不见,又或是谁谁欠了自己几贯银钱,或是还挂念妻儿父母,放心不下。
逢雪拿着纸笔,一一将他们的名字愿望记下来。
一直到最后一鬼。
这个鬼穿着长衫,看模样,生前是个贫穷落魄的书生,面容沧桑,头发斑白。
他不好意思地朝逢雪笑笑,“我生前孑然一身,也没什么想要留的遗言。”
逢雪点头,“好。那你去阴司吧。”
老书生面色微变,“哎,小仙师……”他搓搓手,面露赧然之色,“小仙师,某虽孑然,生前困苦,但滞留于此,肯定是有未尽的心事的。说起来不怕你耻笑,我生前欠下了一些银钱。”
他数着手指,一笔账一笔账算起来,欠下酒馆一贯钱,欠下房东两贯钱,欠下街坊数笔,死后还劳烦街坊帮忙丧葬,又欠下一笔费用,居然算出了十两银子。
叶蓬舟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想让我们给你还吧?”
老书生拱手一拜,“嘿嘿,劳烦二位帮忙付一付,某在下面感激不尽,来生愿为犬马,报答你们的恩情!”
逢雪想了下自己行囊的银钱,反正她借道阴间,马上便要回家,原先准备的路费便可省下一大笔,正好能给老书生偿还完债务,便点了点头,说道:“行。”
老书生俯身又朝她拜道:“小仙师高义。”
逢雪:“正巧我有笔多余的钱而已。”
老书生笑道:“小仙师这么好心,倒让老朽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叶蓬舟抱臂倚墙而立,“老先生,我看你挺好意思的。”
老书生讪笑两声,摆了摆手,“说笑说笑。小仙师仗义慷慨,老朽无以为报,这样,”他压低了声音,“老朽确有一件宝贝。”
把两个少年带到旁边偏僻角落。
他才低声说出自己的宝贝,“仙师可曾听说过蠹鱼?”
“书虫?”
老书生手抚白须,笑道:“正是。”
蠹鱼是一种喜食纸张的小虫,无翅,经常藏在书页中,啃噬文字,连山上的道经都免不了这小虫的啃噬,每到山中放晴,阳光明朗之时,弟子们时常把道经从藏书阁里挪出来,放在太阳底下,翻开,边晒书边翻找其中的小虫。
老书生却给他们讲了与蠹鱼有关的另一个传说。
说是蠹鱼若在书中吃到“神仙”二字,一连吃三个后,就会变成蠹鱼仙,名作“脉望”。要是遇见脉望,星夜手执,便会有星君下凡,赠一颗仙丹,服下便能成仙。
“老生那本书呐,是三十年前从旧摊上买到的。”老书生伸出两根手指,“你们看,这是什么?”
逢雪:……
叶蓬舟嘴角翘起,笑着说:“花了两文钱?”
“呸!”老书生鄙夷道:“是书卷里藏着一个蠹虫,已经吃了两个‘神仙’字了,只要再吃一个‘神仙’,就能变成脉望。到时候,便能服下金丹,得到飞升啊!”
“也亏老生博学多识,”老书生洋洋得意,“若是其他人,未曾读过此桩典故,岂不是错过一个成仙的机缘。”
叶蓬舟便笑:“老先生,你得了机缘,也没成仙啊。”
“你这小子!”老书生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缓了会,才看向逢雪,“只可惜老生我寿数不够,罢罢罢,看来注定是成不了仙。小仙师你人好,便替我取走那本古书吧,等蠹虫吃掉第三个神仙,就静等星君下凡赠丹,若是成了神仙,能记得老生,照拂照拂老生的来世,和我那群街坊便好了。”
他瞥眼叶蓬舟,又把逢雪拉到旁边,耳语几句,告诉她藏古籍之处,还提点道:“只有一颗仙丹,小仙师,你得仔细点那少年,小心他夺你机缘啊。”
逢雪摇了摇头,“无事,他不会如此。”
“小仙师何以如此信他?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逢雪微微一怔。
何以如此信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逢雪轻声道:“老先生又何以将机缘赠我呢?”
老书生叹了口气,“你也开始学那小子伶牙俐齿了。”
叶蓬舟高声说:“老先生,你还在磨蹭什么呢?是想你书里的蠹虫吃了第三个‘神仙’,变成脉望来救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