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叨鹿
“在青溟山过得不好?”
逢雪笑笑,“怎么会呢?”
“这种事,你写一封书信回来便可,何必自己亲自过来?别耽误修行。”
逢雪轻声解释:“如今世道艰难,妖鬼横行,若是放阿娘你们独自赶路,我放不下心。”
芸娘似是不以为意,说:“世道再艰难,有再多的妖鬼,官道之上总是有许多人行走的。”
逢雪不服气囔囔:“若是万一呢?”
芸娘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若是万一真有什么,也是我们的命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是修道之人,应舍弃尘缘,看得更加透彻。”
逢雪扁嘴,有些委屈又难过地说:“我看得不透彻!”
芸娘看着她,薄唇微抿,素来没什么情绪的眼里,闪过一缕极淡的笑意,“柜子里有药膏,白瓷盒装的,给手上擦擦。”
逢雪起身把瓷盒拿出来,准备自己擦擦,芸娘却改变了主意,“我来给你擦吧。”
“其实已经快要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伤。”
芸娘用指尖剜了点药膏,在她手背抹开,“是老鼠咬的?”
“黄皮子。”
“……青溟山有黄皮子?”
“倒也不是,在路上的时候被咬的。”逢雪摸了摸鼻子,轻描淡写地说:“住了个黑店,里面闹老鼠黄皮子,把我给咬一口。”
芸娘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那就好,我还以为是遇见了妖怪呢。”
逢雪尴尬地笑笑,“娘亲,阿兄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收到你的信之前,他便带着商队去北面进货。”芸娘合上瓷盒,把其搁置在旁边,“算是日程,差不多要回来了。”
逢雪站起身,“阿兄是从哪条道回来,我去接他!”
芸娘摇头,“不必担心,我们时常走那条道上,战火也没烧得这么快。难得回来一趟,该好好歇息……你先去跟你爹去看看你祖父吧。”
……
迟家的祖坟要从北城门出发,顺着蜿蜒小路往上,在一片颇为平缓的小山坡上。隆起的小丘覆着层薄雪,石碑前供着的贡品还很新鲜,白雪上残留鲜红的纸屑,是祭拜时鞭炮留下的痕迹。
倒也不是什么正式的祭拜。
迟争渡把逢雪带至老太爷的墓前,打了个招呼,“爹娘,你看,咱阿雪回来了!”
逢雪跪在蒲团上,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迟争渡笑眯眯地说:“阿雪有出息了,咱们家终于出了个神仙,光宗耀祖了,你们两在地底下也别笑出声来。”
“爹,”逢雪纠正道:“我只是在山上修行,不是当神仙。”
“差不多嘛差不多嘛。”迟争渡很快活地捋了把自己的胡子,“当了神仙,阿雪还记挂着咱们,走了那么远的路,回来看咱呢。都说孩子去修道,一去不返,阿雪就不一样了,这孩子有孝心!你老跟沈叔吵架时,也能吵过他了。”
“对了,”他看向逢雪,“沈家那小子在山上怎么样?”
“挺好的。他……”逢雪起身,拂去身上尘与雪,“他天资高,师长们都很喜欢他。”
迟争渡靠在墓碑上,从袖子里拿出个油纸包,里面包着一些弄碎的金黄炸麻花。他把自己的小零嘴递给逢雪,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那你们……怎么样?”
逢雪垂下眉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没怎样。”
迟争渡笑着说:“我可一直等着他做我女婿呢,沈家小子小时候就长得好看,整个沧州,也只有他配得上我家阿雪。”
逢雪:“爹,我和他只是同门。”
迟争渡笑:“师兄师妹嘛,距离一近,感情不就来了,就像你爹当年追你娘,呸呸呸,是你娘追我,水到渠成的事。”
他正回忆青春年少时,忽然瞥见少女面上的神情,意识到了什么,瞪大双眼,“那小子对不起你?”
“也没有,只是我想认真修行,他也想如此,所以……”
迟争渡手里的麻花捏得粉碎,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那小子,我早瞧他獐目鼠眼,猥琐至极!连看城门的苏阿猪都比他好,阿雪,你别放在心上,他给你提鞋都不配!”
“爹,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迟争渡气呼呼地说:“那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嘛,其实爹老早就看不惯他了,一整天憋不出半个屁,比你爹当年差远了,阿雪你等着,爹一定给你找个全沧州,不,全天下最好的儿郎!”
逢雪从他的零嘴堆里捏了个小麻花,放在嘴里,咬得咯吱咯吱响,嘴角也翘起,笑着说:“我是方外之人,才不要什么儿郎呢,等我变成天下第一的剑仙,就带着老爹你们去天上玩。”
“我闺女果然有出息!”
第062章
到了傍晚。
苏彘拎着酒肉, 带过去一帮朋友,来到了迟家。
少时的伙伴现在俱已经长大,有了各自事业, 有人成了木工,有人成了瓦匠, 还有人继承家中的小店, 带了些烧酒烤肉过来。
大家在桌上聚会, 说起年幼时的糗事,不由哈哈大笑。
“我还记得, 杠把子带我们玩弹弓,拿弹弓射鸡屁股, 一射一个准!”
“还有上树掏鸟蛋, 下水捞螃蟹。嘶——咱们把鸟蛋螃蟹炖了一锅汤, 你们还记得那味道吗?”
……
逢雪剥着花生,小猫在桌上跑来跑去,追逐桌面晃动的影子。
“对了,阿雪这次回来, 是为了什么啊?探望家人吗?”
逢雪停了下, “雁回城不安全,战火不知何时烧到此处, 我要带着父母家人离开。”
围坐在桌前的青年愣了一瞬, 过了会, 他们轰然笑开,纷纷劝道:“你这就多虑了,从太祖开始, 战事就没有烧到过雁回城。”
“咱们大殷的铁骑,还怕北面那些蛮子啊?”
“有将军守着呢, 安全得很!再说了,雁回城是我们祖祖辈辈的家,根就扎在这儿了,还能走到哪儿去呢?世上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南方闹水鬼,山里有妖怪,还是咱这好!”
逢雪听他们的意思,也没反驳什么。她垂眸想了片刻,低声说:“若不是有足够的理由,我也不会跋山涉水,从山上走到沧州。”
四周岑寂了片刻,白壁上人影闪烁。
有人闷了口酒,惆怅道:“我们又没什么本事,离开家,就是无根浮萍,留在这儿,好歹是叶落归根。”
“哈哈,”苏彘干笑两声,“不说这些,大家来喝酒!杠把子,你从青溟山走到沧州,有遇见什么新奇事没?快说给我们听听!”
……
逢雪只选了灵石城几件不危险的委托说了,还提及左家岗上的闹僵一事。
众人就着花生烧酒熟牛肉,听得津津有味。
一时惊呼,一时悚然。
好似摆脱小城平凡的生活,跟故事里的人一样,深夜独上乱葬岗,抓鬼伏妖烧僵尸。
说者神情平淡,听者直呼刺激。
说到烧完僵尸,夜已深沉,少年们仍没有听尽兴。
“杠把子如今是有大能耐的人了,不妨露两手给我们瞧瞧!”
逢雪扫了说话的那人一眼,“王四,你也想挨我的剑?”
叫王四的少年怂了下脖子,笑嘻嘻地说:“不敢不敢,小时候挨你的大挨够了!小时候我就念叨一句那小子,你把我的裤子拖了,追了我三条街,咱杠把子从小就是鬼见愁,别说僵尸了,谁见了你都愁!”
众人哄堂大笑。
逢雪挠了挠脸颊,觉得不大好意思——托他们的福,她遗失在漫长前世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觉得,自己以前确实挺……人见狗嫌鬼见愁的。
王四嘿嘿笑了几声,“不过杠把子性格确乎温柔许多,现在还没揍我,这是修道的缘故吗?不知俺家小翠能不能去学学道法?”
小翠丢了颗花生在他面上,一拍桌子,“王四!你有种再说一遍!”
王四抱住脑袋,钻到了桌子底下,又引起众人大笑。他抱头面壁一会,忽然想到什么,脑袋钻出来,说:“苏阿猪,你那不是有个稀奇古怪的案子吗?正巧杠把子回来了,让她看看呗!”
苏彘喝了数杯烧酒,喝得有些晕乎乎的。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说:“没错!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
半夜三更,打更更夫在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干喝了酒的少年,走在漆黑的长街,打算去存放尸体的义庄。
冷风直往领子里钻,王四清醒了不少,心生退意,正想去抓他家小翠的手,转头一看,小翠快贴到逢雪身上了。
他只能假装无事发生,悄悄往苏彘身边靠了靠。
苏彘:“咋,你害怕咧?”
“怎么可能?!我一点都不怕。”
“哈哈哈鸭子都没你嘴巴硬。”
……
夜深本是宵禁的时候,但大家都是雁回城的熟人,苏彘又在官府当差,更夫瞧见他们,便没训斥,只念叨两句,让他们早些回去。
义庄在城中偏僻一角,是几间废弃的宅子空置下来,被官府拨去当停放尸体的义庄。
在几十年前,这儿是流民聚集之所,冻死过不少人。
逢雪往眉心一抹,悄悄开了天眼,在阴冷街道之间,果然发现一些漂浮而过的暗影。
但也称不上是鬼,只是些过重凝结不散的阴气而已。
每个城市都会有这样的角落。
在走来的路上,她听苏彘说起这桩奇怪的事。
雁回城新近死了三个人。死人倒也不算稀奇事,但他们两个死状都有些奇怪。
第一个死的人是城中的屠夫,最爱出门打猎。有一天清早,他死在自己家中。
死得很惨,像是遭野兽啃噬,肉都碎成一块块,不成人形。
但他的家人都说,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屋中也没有野兽闯入的痕迹。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由于还未查出结果,尸体只能停在义庄。
第二个死的是一个老酒鬼,也无什么亲人,平生最喜欢到小酒馆喝口烧酒,从早喝到晚犹嫌不够,还要打二两酒回去慢慢喝。
他是死在城里的小沟渠里,应是喝醉后,一头栽倒掉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