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四?岁那年,父皇驾崩,三皇兄继位。母妃将她留给三皇兄,毅然决然地?出宫。他看着母妃离去,没有哭也没有闹,平静得像个?旁观者。
事实上,他确实是个?称职的旁观者。这么多年来,他时常化?身不?同的人,混迹市井之?中,旁观着世人的悲欢离合。然而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感悟,无论他将世俗中的错综复杂看得有多透彻有多包容,他始终还?是一个?旁观者。
所有的变数的都在那一天,当一个?姑娘跑到他面前找他告状时,便注定了与他在这凡尘之?中的纠缠不?清。
“玉儿,我很高兴……”
“就这么高兴吗?”姜姒贴着他问。
凡尘男子所说的“娘子孩子热炕头”,他已经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这种寻常的俗事在佛经星相之?外,却比得见浩瀚星空还?让人满足。
他长?手一伸,将姜姒圈进自己的掌控之?中,“很高兴,再也没有更高兴的了。”
……
一夜缱绻,鸳鸯交颈。
天还?未亮,夫妻俩都起了床。
天家的媳妇,与民间的媳妇一样,成亲第二日得给公婆敬茶。秦太妃是慕容梵的生母,却不?是姜姒名义上的婆婆。
姜姒的婆婆,是宫里的秦太后?。
一番梳洗打扮,夫妻二人并秦太妃一同出门。
昨日见秦太妃,秦太妃面色尚可,今日再见,竟是无比的苍白?,还?透着久病缠绵的那种青灰色。
许是知道姜姒想问什?么,秦太妃小声道:“不?必担心,我若不?积忧成疾,如何能顺理成章地?‘死’去。”
姜姒立马心领神会?,什?么都没有再问。
马车停在宫门前,秦太妃最先?下马车。她望着那深墙宫阙,表情不?喜也不?悲,许多之?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快二十年了,我居然又回来了。”
“母妃。”姜姒说:“您可以?不?进去的。”
近二十年远离这深宫,远离这里的是非。她见过秦太妃在宫外的自在,深以?为秦太妃委实不?必要再趟浑水。
秦太妃笑道:“不?打紧的,我一个?将死之?人,也没那些个?忌讳,权当是母妃陪你们走一程。”
这话里的意思,姜姒听得明白?。将死之?人没忌讳,那么有忌讳的就成了别人,秦太妃这是想护她一程。
宫门大开,将他们迎进去。
晨曦之?中,宫门厚重生金辉,那些琉璃翠瓦,飞檐镇兽露出些许的端倪,引得宫墙之?外的人无比的神往。
但姜姒却觉得这不?是一扇门,而一个?巨兽的嘴。一旦进了巨兽口?中的人,要么是被兽化?,变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披着人的皮,行着鬼的事,穿金戴银地?像个?被权利欲望操纵的傀儡,一辈都得不?到解脱。
要么是九死一生,将一颗心在血里染过,刀里滚过,被那些阴谋算计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最终残留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残喘着逃了出来。
未近景仁宫,便听到大殿中传出来的欢笑声。
檀香气,脂粉气,混着其他各种的香味儿,混成令人喘不?上气的浓郁恶臭,让人闻之?却步,更不?得掉走就走。
但走是不?能走的,不?管里面是兽是鬼还?是人,都要硬着头皮进去。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的心,在这血刀里滚一回。
秦太后?秦贵妃姑侄俩和庄皇后?都在,自然少不?了两位皇家的新媳妇,太子妃韩氏和二皇子妃宋玉婉。还?有两名脸生的女子,年长?些的盛气凌人,瞧着并不?一个?好相与的,年轻些也不?遑多让,从相貌上来看应是一对母女。
他们一进来,秦太后?就招手让秦太妃过去。
“这么多年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太妃一脸病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这些年臣妾一直记挂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恕罪…恕臣妾这些年没能在您身边侍候……”
她一句话三喘,听得人心里不?舒服。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很不?好,分明是在勉强支撑。早有看懂秦太妃脸色的宫人,给她搬了凳子,她谢了恩,堪堪地?坐下。
秦太后?有些恻隐和感慨,“当年你离宫时,瞧着还?跟花儿似的。这一转眼近二十年,你竟老了这些,身体也衰败成这样,哀家看着都难过。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搬进宫里来,陪哀家住些时日,哀家让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身子。”
“太后?娘娘体恤,臣妾感激不?尽。臣妾早已别了红尘,又拖着这样的身子,万万不?敢叨扰太后?娘娘,更不?敢把病气过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是怜悯臣妾,还?是让臣妾住在王府。梵儿刚成亲…他这王妃啊,臣妾看着还?是个?孩子,怕是还?得多教几日才能放心离开……”
这个?离开二字,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自是不?一样的意思。但姜姒和慕容梵知道,离开就是离开,单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太后?自是不?会?再强行让秦太妃搬进宫。唏嘘了几句后?,又叮嘱了几句,将此事揭过。
姜姒离秦太妃最近,她看得分明,秦太妃看秦太后?的目光明显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传言说秦太后?当年对秦太妃颇为照顾,或许确有其事。
韩氏和宋玉婉给她们见礼之?后?,那对母女起身给他们请安,听她们自称,原来是靖平县主和她的女儿周乡君。
说到这位靖平县主,她可不?是慕容氏的血脉,与慕容氏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出身英国公府,是秦贵妃的庶姐。
虽说靖平县主是个?庶女,但却入了秦太后?的眼,深处秦太后?这位姑母的喜爱。秦太后?膝下无子无女,早年时常接她入宫小住。因?着这份荣宠,她被破例封了县主。这份宠爱从未衰败过,一直长?盛,且惠及其女。其女周伊人也沾了光,得了一个?乡君的封号。
提到周乡君此人,姜姒颇有几分印象,原因?无他:这位乡君在整个?雍京城还?是一个?名人。
所谓名人,是此名声远扬,不?管是美名还?是毁誉。而这位周乡君,却不?是美名,而是行事轻浮备受世人诟病。她虽未嫁人,可非清白?之?身。据说她的后?院中养了好些面首,平日里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对于这样的人,姜姒其实是佩服的。
敢于和封建社会?之?下的男尊女卑作对,还?能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绝非一般人能做到。强大的背景支撑不?说,本人也要经得起世人指责。
“太后?娘娘,先?前臣女还?想着到底是怎么样的天仙人儿,才能让芳业王殿下那般处心积虑。却原来芳业王妃还?真?是仙女下凡,这模样看得臣女都有些眼热,难怪芳业王殿下费了那些心思。”周乡君捂着嘴笑,说出来的话粘腻得让人难受。
姜姒作害羞状,慕容梵神色平淡至极。
秦太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甚至还?有一些慈祥,“上回哀家见这孩子就觉得不?一般,若是一早知道是神秀看中的人,哀家定会?看得更仔细些。”
“母后?恕罪,是儿臣胡闹了。”
“谁胡闹了?”正嘉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除了秦太后?外,所有人都起身恭迎。
等正嘉帝在秦太后?的身边落了座,秦太后?才笑道:“是神秀这孩子,他说自己这次胡闹了。”
“胡闹好啊!”正嘉帝满面笑容,平日里的帝王威严在看到慕容梵之?后?明显缓和了许多,连带着看姜姒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随和。
当他看到秦太妃时,眼底隐有一丝动容。
“太妃回来了。”
秦太妃给他请安,只有恭敬。
他看了秦太妃一眼,目光很快划走。
“神秀娶了妻,太妃也该放心了。”
“陛下说的是,臣妾确实放心了。他日便是走了,也能走得安心。”
一个?走字,配着秦太妃病入膏肓的模样,无端的让人觉出些许不?吉利。但秦太妃仿佛一无所知,依旧病歪歪地?丧着一张脸。
“太妃娘娘说的是什?么话,如今十七皇叔已娶了妻。十七皇婶瞧着就是一个?孝顺的,她还?会?变戏法哄人开心,必能哄得太妃娘娘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
这番话是宋玉婉说的。
话是好话,但有戴高帽子之?嫌,且听着还?是在给姜姒挖坑。
姜姒装作听懂的样子,老实乖巧地?点头,“母妃,我会?变戏法儿。若是真?如二皇子妃所说,戏法儿能治好您的身体,那我天天给您变着玩。”
“说什?么孩子话,我这身子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你变个?戏法儿就能好,那你岂不?成了活神仙?二皇子妃逗你玩的,你可不?能当真?。”
秦太妃的话,定了宋玉婉那番话的性质:逗人玩的。
宋玉婉自嫁给二皇子以?后?,名声没少扬,风头没少出,比起透明人一样的太子妃韩氏,她更引人注目。逗人玩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符合她意欲立起来的人设,她自然是不?能容忍。
她摇了摇头,道:“太妃娘娘此言差矣,常人道笑一笑,十年少,这话并非毫无道理。太妃娘娘您若能时常开怀,想来身体也能更好一些。十七皇婶,不?如你今日让太妃娘娘开个?眼,也让我们开个?眼。”
“她身体不?适。”慕容梵淡淡地?出声。
殿中瞬间静了下来,有几分诡异。
半晌,秦太后?笑着对正嘉帝道:“这成了亲,果然是不?一样,神秀也知道疼人了。”
正嘉帝看着慕容梵,目光欣慰。
而姜姒也在看慕容梵,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盈荡着水波,清澈而潋滟。
“你身子怎么了?可有请太医瞧过?”秦太后?关切地?问姜姒。
怀孕这事瞒也瞒不?住,毕竟肚子会?一天比一天大,姜姒刚想回答,就听到秦太妃脸色白?了白?,似是有些撑不?住。”
“母妃,您怎么了?”
她连忙扶住秦太妃。
秦太妃看上去摇摇欲坠,抓住她的手艰难地?道:“没什?么,老毛病了,不?用劳烦太医。”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的掌心被划了一下。
第77章
须臾,她明白了秦太妃的用意。
秦太妃虚弱地看着所有人?,在秦太后命令人去请太医时连连摆手,“陈年旧疾,臣妾缓一会儿就好了。太后娘娘,臣妾失礼了,可否容臣妾先行告退?”
人?都这样了,秦太后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太后娘娘,太妃娘娘病成这样,如今恰好在宫中,怎能不让太医看一看?”宋玉婉一脸的忧心,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已高声吩咐宫人去太医院请人?。
“母妃,你都这样了,何不让太医看一看,兴许还有其它的法子??”慕容梵的话,让姜姒心念一动?。
既然他说能让太医看,那便一定能看。
很快,便有提着医箱,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赶来。那太医顾不上擦汗,当即为秦太妃摸起?脉来。
一番问询诊脉过来,那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低声?道?:“太妃娘娘忧思过度,心郁难解,还是得静养调理。
所谓忧思过度心郁难解,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症,静养调理更是万金油一样的套话。众人?也只能从太医的表情上猜测一二,皆是认定秦太妃的身体确实不行。
那太医开了一副温养的方子?,便退了下去。
秦太妃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秦太后和正嘉帝行礼,“臣妾该死,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让太后娘娘和陛下忧心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看到你这样,哀家心里也不好受。”
姜姒扶着秦太妃,两人?离得最近,当秦太后说最后那句话时,她明?显感觉秦太妃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太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婆媳二人?出宫,慕容梵则被正嘉帝叫走。
一路行去,宫人?见之无人?恭敬行礼。两人?走得很慢,期间秦太妃不时还停一下,将一个病弱之人?的姿态做得十足。
出宫后,不论是她,还是姜姒,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吁出一口气,好比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声?。
“这个地方,哪怕是时隔近二十年,我还是一样的不喜欢。”她喃喃着,神情呈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与忧伤。
“母妃,您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就少来。”姜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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