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十八
纵然从林思危的观念里,苏红梅就是再找男人也完全没问题,甚至她应该再找一个,而不是那么顽强地一切都自己扛,最后把自己的身体都给扛垮。
但观念是一回事,事实又是另一回。苏红梅就是没找啊,她就是孑然一身,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林思危沉着脸,以往的乖巧表情不见了:“没人帮忙,所以把我妈给拖病了,拖死了。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小姨和小姨夫偶尔赶远路过来也算的话,那也可以说有人帮忙。”
不知怎的,林思危冰冷的语气和表情,突然让林正清有些害怕。
他从来没见过林思危这样。她就是跟刘玉秀对着干,脸上也都是笑吟吟的,人畜无害的样子。
“呃……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好奇,你英语怎么会这么好。听顾家老爷子说,你还会下棋。所以……这都是谁教的?”
好家伙,原来因为这个。
自己满肚子一百八十个心眼子,就怀疑别人也是各种狗血。
林正清帅气儒雅的脸,还是那样微笑着,镜片后的眼神却闪烁,透着心虚和伪善,说实话林思危是有点想吐。
当然,她会的远比一个农村姑娘多,这一点也的确难以解释。而且以后的日子里,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惊讶,不仅林正清,以后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也会诸多疑虑。
这些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
林思危道:“是个去乡下改造的老先生教的。”
“老先生?”林正清好奇。
“嗯,听说也是犯了错误的,年纪很大了,也没人照顾。我有时候给他送点东西,他很有学问,闲来就教教我功课,下棋也是他教的。”
林正清将信将疑:“还有这样的人?叫什么?”
林思危:“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喊他爷爷。”
那看来年纪的确很大了,林正清松了一口气:“想来现在应该也落实政策回城了,你有心也可以找找他。”
想得真美啊,林正清的脑子不会脑补成什么老干部,又想去搭一条人脉了吧。
林思危又想吐了。
“不用找了,前两年就去世了。”林思危直接断了他念想。
果然林正清扼腕叹息:“太可惜了!”
又见林思危还是那样冷漠地望着他,他心虚地找补:“我是说这么好的学问,无人继承了。”
林思危都懒得理他。
明明和苏红梅已经离婚了,还想着苏红梅要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男人就是这么贪心。
屋里尴尬地沉默着。终于,谢宝生回来,打破了沉默。
“经过我的努力争取,校长同意了。”
林思危冷漠脸立即不见,甜甜的:“太好了,所以我可以直接上三年级了,对吗?”
这变脸实在太快,林正清都有点不适应。
但心里嘀咕归嘀咕,林正清还是满脸堆笑地对谢宝生表示感谢。
当然大家心里也都知道,所谓“努力争取”,不过是谢宝生要林正清记自己这个情而已。
甚至他可能根本没去校长办公室。
否则以林正清今日晋陵市立中学校长的身份,粮食技工学校的校长多半也要给个薄面,主动出来接待才是。
谢宝生又说了一些勉励的话,林思危也主动表示,想要粮食工程管理专业一二年级的教科书,虽然她考试成绩优异,但专业课还是要好好补的。
听得谢宝生也十分欣慰,觉得这孩子果然十分有规划,搞不好以后就是轻工系统一个巾帼标兵。他们粮食技校就缺这种被社会普遍认可的人才呢。
…
学生宿舍在操场西边,两栋两层楼房,看得出这学校的学生也并不很多。
林正清一想到今天可能是最后一天履行一个亲爹的责任,倒也尽心尽力,帮林思危将麻袋拎到了宿舍门口。
“这是女生宿舍,爸你就别上去了。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林正清点点头。他才不担心呢,都放心十七年了,林思危不也好好的,还这么优秀地跳级了呢。
挥手跟林正清告别,林思危将自己的东西搬到了宿舍。
宿舍里空无一人,室友应该都在上课。
这年头的宿舍实在简陋,一个房间两张上下铺,睡四个人,中间一张桌子,靠窗放着两只热水瓶。
一张上铺空着,露出铁床架。
林思危这才想起,自己压根连个床铺都没有,哪怕到了林家,也是一张席子就打发了。
第022章 还价
眼下她的行李,一共只有两个包。
一只顾洽送的黄挎包,一只她从大明村带出来的麻袋。挎包里是一些证件,麻袋里则是两身换洗衣服。
带出来的十块钱,一路上寻到晋陵,花了三块七毛,后来林正清又给了一毛,现在她所有财产六块四毛钱。
这渣爹,自认帮她安排了一条康庄大道,走的时候连一毛钱都没有留。
的确是一毛不拔的铁公……咦?不是鸡?
林思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塑料饭票。
这是办入学时,渣爹在后勤处给她买的十块钱饭票。不过林思危觉得是当着谢宝生的面办饭票,渣爹不愿意丢脸,才掏了这十块钱。估计回家还要跪蹉板跟刘玉秀解释。
林思危的危机感顿时就解除了,十块钱饭票,能翻出好多花样了。而且据谢宝生说,技校有补助,一个月六块钱。
要不说在城里,技校也挺吃香的呢。对于困难家庭来说,孩子读书不仅不用花钱,还有补助拿,出来又分配工作,的确很香啊。
她将麻袋放在铁床板上,黄挎包还是背着没离身。然后晃了晃热水瓶,半瓶水咣哐直响,打开塞子一看,都没冒热气。
这是早上都没打水啊。
林思危摇摇头,打算去打水,刚拎起热水瓶,心中一动,又放下了。
这一宿舍的室友看来也不算勤快,自己算是刚来的新人,那就更不宜太过主动积极,否则就成了脸上刻着字的包子。
林思危想了想,下楼去找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六十多了,头发花白,耳朵也有点背,将收音机声音放得震天响。林思危大着嗓门喊了三次“阿姨”,她才将脑袋伸出来,顺手旋低了收音机音量。
“你不是刚来的同学吗?宿舍找着了没?”
“找着了。阿姨,我问个事。您知道哪个同学有旧铺盖吗,我收一个。”
宿管阿姨打量她:“你没铺盖?你家长也没给你准备?”
准备个屁。我家长说有还真有,说没有其实也没有。
林思危也不方便解释:“我以为学校都给准备呢,就没带。。”
“学校是教书的地方,又不管铺盖的喽。”宿管阿姨嘀咕着,“你……饭票出多少?”
宿管阿姨已经打量过这位新同学,从她坐在窗子里的角度,只能看到林思危身上洗到发白的旧衣服,看不到脚上的红皮鞋,这一看就是个乡下丫头,没啥油水的。
“一块钱。”林思危道。
宿管阿姨顿时笑了:“同学,你知道买一床被子铺盖要多少钱吗?一块钱,垃圾堆里捡去吧。”
林思危却很笃定。她和宿管阿姨说话时,早就把窗子里的小房间扫了个遍。柜子上,光喝水的瓷缸就有十来个,大半是缺了口的。床底下还有将近二十双鞋,各种皮鞋布鞋解放鞋,尺码也是大大小小。
这位阿姨很能捡啊。她不捡些被子铺盖都不科学。
林思危道:“一块钱不少了。很多人一天的工资都不到一块钱。况且我也没要新的,只要干净些就行。”
“一块五毛,我帮你搞一床。”宿管阿姨心动了。
“阿姨,其实我家……算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块五太贵了,实在不行,我去求求别的同学,说不定有人正好想扔,就送我了。”
宿管阿姨顿时觉得一笔生意要跑。要是哪个同学真送她一床,自己这一块钱就跑了。
要知道国家去年才出规定鼓励个体经营,在绝大部分老百姓心里,私人还是不能做生意的。甚至那个著名的“倒机倒把”罪名,还要十五年之后才能取消,宿管阿姨捡了这么多旧货,其实也不敢拿出去卖,怕被人抓起来。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一块两毛。”宿管阿姨一挥手,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并且表现出十分心痛的样子。
林思危却迟疑:“可是……两毛钱是我一天的饭钱了……”
“不能再低了。你不要就走吧,随便跟谁要去。”宿管阿姨也精明。
林思危想了想:“阿姨,那我出一块两毛,你能把那个瓷缸也送我么?还有那个饭盒……”
对于一个销售来说,谈判是必备技巧,一个宿管阿姨哪经得起她算计。
林思危满载而归。不仅挑了一床成色最好的被子和床铺,还顺带挑了一个铁皮饭盒,两只搪瓷茶缸,两双筷子,两个勺子,五个肥皂头,以及一块学校发的毛巾,全新的,还没用过。
顺便还跟宿管阿姨聊成了朋友,帮着阿姨骂她儿媳妇不是东西。
反正林思危也不认识她儿媳妇。
回到宿舍将床铺好,又把自己的私人物品归位,学生生活终于有了雏形。
林思危满意地望着自己的床铺,从她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个年代,眼下已经是最好的光景。
正感慨着,只听学校铃声响。下课了。
粮食技校恢复招生没几年,那些岁月里,学生都是混日子的多。这几年才开始有正规的教学,尽管如此,到底也不像高中的学习氛围。
铃声响了没多久,就听见纷乱的脚步声、男生的大喊大叫、女生的八卦与笑声。
一群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从窗外走过,好奇地看着陌生的林思危,又向楼下喊:“徐逸,你们宿舍来新同学啦。”
随后跑进来一个马尾辫,戴着眼镜的女生,一见林思危就问:“你是谁啊,新来的吗?”
“你好,我叫林思危,刚转学来的。”
“哪个si,哪个wei?”
“居安思危的‘思危’。”
那女生笑了:“我还以为蔷薇花的薇,怎么跟我一样,也是个男生名。我叫徐逸。飘逸的逸。”
的确也是个男生名。这年代,女生起这样名字的也不多。
徐逸看向窗边的铁床架,发现已经铺上了铺盖,笑道:“哟,都铺好啦。我们宿舍一直只住三个人,就知道学校不会这么好心,总要给我们塞满的。”
“塞谁了?”又一个尖利的嗓门响起,进来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弱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