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但今日,乘车的感觉比之前好得多了,哪怕因为去得人多,车里还比往常要拥挤,但至少穿着上改变很大,头发轻了,不再是一坨堆在头顶,有时还要戴狄髻,又重又闷热,头皮里长痱子。麻花辫简单清爽,头顶稍微抹一层薄薄的发油,打扇子风可以直接吹到头皮,这就感觉很清凉了。
身上的穿着呢,大多人也都穿了半臂,皮肤裸露在外,直接受风,出了汗,湿手巾可以直接擦抹,这些湿手巾都是用干薄荷、荷叶、金银花这些清热解毒的药材熬水煮过的,又放在井里过夜,从盒子里拿出来也还很清凉。
而且,买活军的背心比主腰要好很多,主腰的肩裆都快从脖子到大臂了,而背心只是肩膀上窄窄的两条棉带,也直到胸口下方一点儿便得,主腰是要一直到腰的,还要用襻带往后系紧,实在是很不透气,换了背心以后,虽然腰或许看起来没那么细了,但至少空出来了呀,能透风了呀。
说得难听一点儿,车里没有外人,把衣服下摆掀开,擦一下肚子,背上的汗,现在便可以做到了吧?而且,换下主腰以后,束缚得没那么紧了,感觉就比从前能喘气了,而且女孩们现在的身体也比以前好得多了,体育锻炼确实是有帮助的。
出汗是难免的,但不论怎么说,已经比之前要好得多了,而且至少比在街上走着强呀。因此大家在路上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慢悠悠地挥舞着团扇,用着冷泡的凉茶,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刚好八点,车子们陆续推进使馆大门内下客,男女分了两个车马院子,井然有序,让雄国公和客人们都很愉快,点头互相谦让着,被买活军的伙计们带着先去歇脚品茶了。
他们是一马当先,在路上和院子里花的时间最少,小辈们可就不一样了,雄国公八点到,八点半了最后一辆车才下完客人,这时候从家里出来都一个半小时了,且在家也有集合的时间,又刚吃了早饭,因此,很多女客下车后,先不急着到处游览,便红着脸询问起了买活军的女伙计们,“不知府上的官房……是在何处?”
二房家的九娘,便是其中一人,她因为爱俏,把裤子勒得很紧,路上又喝多了茶,便非得先上个官房不可了。而且这对于九娘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这辈子她还没有一个人用过官房呢,尽管在屋里几次试验,但还是都不能完成得很完美。
这次能不能成功呢?
和几个小姐妹一起,被伙计带往女厕的时候,她不由得便有些担忧起来了,但旋即又宽慰自己——应当无妨的,这次只穿了一条裤子,而且是有门襟的,不会松脱。
若是穿裙子的话,那九娘是绝对不能一个人上厕所的,首先,若这是一条很容易皱褶的绫罗裙子,那么她用官房以前,应该把它解下来,交给丫头重新熨烫,如果是在宴客时没有条件预备熨斗的地方做客,又或者是临时打尖,那就从包袱里取出一条新的来换。
那是因为绫罗一般是不好上浆的,浆过之后再洗,很多脆弱的罗缎会严重褪色,所以只能小心熨烫来维持衣料的平直,穿着的时候也不能快走多动,否则衣料上很快就会有皱褶,甚至会皱巴巴的不好看,而上官房时,九娘只有两种选择,第一,把两侧的系带解开,小心地拎着裙腰,让裙子缓缓变成一片平面的布料,而不是随着系带解开快速离身下落,急着抓它的过程中又捏皱了,随后交给丫鬟,或者是搭在衣架上;
第二,撩起来,夹在两腋下,摸索着解开束里裤的汗巾子,里裤如果比较宽大的话,会瞬间沿着双腿掉落地面,抓都抓不住,只能并腿夹着,但倘若是夏季的衣服,比较软滑,膝盖也很可能是夹不住的。
第二种办法,显然是很不明智的,裙子被撩起来夹过,皱得简直就没法看,里裤掉在地面上也让人心里膈应,因此女娘用官房是需要帮手的,而且耗时很久,解衣服穿衣服就够折腾的了,若是折骨缠的小脚,那更是狼狈。倒是侍女们多穿浆洗过的棉裙子,那会好一些,裙子有浆,便是撩起来也不容易留痕迹,侍女手脚麻利,处理汗巾、里裤也比小姐们敏捷。
不过,穿有门襟的裤子,这些问题就不再存在了,尤其是浆洗过的棉裤子,只要不是傻子,解开排扣,抓住裤腰往下略褪的动作都是可以完成的,而里裤也能做门襟——门襟真是简单又巧妙的发明,比汗巾要好太多了。这样,棉布和门襟,使得贵族小姐一个人如厕,以及保持如厕后的体面,成为了一种可能。
不过,这也只是官房中一个难题而已,还有一个难题则是马桶本身。九娘出生起便是锦衣玉食没有吃过苦,她是没有去过茅坑旱厕的,对她来说,如厕用的马桶只有一种:一个高高的、不太宽大的椅子,中间往往镶了黄麻的椅垫,做为伪装,把椅垫取掉,下头便是一个桶子,桶子里装满了熏锯末、草木灰,用烧燎的味道来掩饰其他不雅的余味。
扶着扶手,小心地搭着去了椅垫之后,留下那一条大约三指宽窄,凹凸不平的椅边坐下,擦拭之后,将椅垫重新放好,出去舀水洗手,取出细香点燃,熏香净味(解小溲也可以忽略),等丫鬟来重新给她们穿上裙子,或者有些人会把椅垫也留给丫鬟放,格外娇弱的还需要丫鬟来扶起,总之即使是解小溲,大概也需要个十几分钟,这件事才差不多能体面地解决。
当然,可以想得到的是,除了她们自己家的女孩儿以外,下人,街上的百姓们是很少有条件这么做的,所以她们也很自然地觉得外头的人都有味儿。
衣服上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对马桶的使用九娘心里还是很无数,她也不太愿意练习,不愿去想如果出现问题该如何解决,譬如说,如果把椅垫落入马桶中呢?虽然这是很不可能的一件事,但她总老想着,并且为之真切地感到焦虑,跟着女伙计往官房走时,她其实是很害怕的,心跳得非常厉害——别的事她觉得自己还都足以应付,离开婢女过一天,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便是自己上厕所。
“便是此处了。”女伙计把她带到一处独立而隐蔽的长条建筑之前,并对她们说道,“我会给大家讲解一下该如何使用,并做个示范。若有疑惑,贵客们不必害羞,可以随时询问。”
说着,便推门而入——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了一刻呼吸,直到的确没闻见异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才陆续走进了屋子里。
这间屋子,大约有一般的三间厢房大小,里头是全打通的,分为两部分,大约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是用木头造的一个个的小隔间,另一侧则是陶瓷烧制的台盆,上头有竹质铜节的管子盘着,女伙计先不去那里,而是走到隔间那里,推开了门给大家看,“诸位,这就是我们买活军的马桶,和外头是不同的。”
这个东西,说是马桶,实在是有些勉强的,倒像是个大号的异型痰盂,口大肚小,是椭圆形的口子,雪白的陶瓷烧成,背后伸出一根管子来,通到房顶,连接着一个一样是陶瓷的小缸子,小缸子上垂下了一条黄铜链子,众人看着,只是茫然,因为是完全没有见过、使用过的东西,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女伙计把马桶盖子掀开,九娘个子高,在人群后方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居然不是锯末、细沙,而是干干净净的一泓清水!半点异味都没有,这、这?
“这里面是什么道理啊?”九娘便大着胆子问出声了,“怎么没有在《买活周报》上看到这个东西呢?这个东西卖不卖的?”
女伙计笑着说,“恐怕不是一般人家能买的,雄国公府有没有条件置办这东西,也不好说,这里到底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我先给大家示范一下这东西的用法。”
这东西是分了两重的盖子,第一重盖子掀起来以后,桶身还有一圈陶瓷盖子,马桶边有个木架子,木架子上有一个盒子,一个瓶子,女伙计先打开木盒,里头放了一叠上等的草纸,微黄而柔软。
她捻起一张,又拿起瓶子,倒出了几滴味道冲鼻的东西滴在上面,笑道,“这个是杀毒除菌的东西,我们拿来卖的话也是很贵的——高纯度酒精,注意不要洒在裙子上,若是丝绸立刻就会褪色,棉布也有可能留痕迹的。”
用这沾湿了的草纸,擦过了木圈,她这才合衣坐在上面,女孩子们都踮着脚争先恐后地看着,她们发觉这个圈坐起来看着就舒服,至少是很能承托双腿,不像是家里的厕椅,放腿的地方,因为做了嵌盖子的凹槽,因此必然凹凸不平,很不舒服,也给人以藏污纳垢的感觉。
谢六姐到底是仙界来客,她麾下的伙计,使用草纸是很自如的——现在能用得起草纸的其实也是大户人家,穷人很多还在用厕筹。不过,张家的姑娘能有这些认识的人并不多,女伙计一丝不苟,连用草纸的方式都做了示范,“要从前往后,不能从后往前。”
如此做了示范之后,便又拿过一张草纸,把之前用来擦拭座圈的草纸包起,伸出一足,踩了一个踏板,把马桶另一边的一个垃圾篓子打开了,把草纸投入其中,“草纸不能投入马桶,否则会堵塞管道,扔进垃圾篓子便好了。包裹一下,防止臭味,也方便后来者。”
做完之后,她站起来,又出去拿了一杯蓝色的水来,倒入马桶中,让大家看看被染成蓝色的存水,便合上盖子,拉了一下那个黄铜链子,只听得顶上那箱子里水声隆隆,一阵稀里哗啦的巨响,最后哗啦啦的没了声音,女伙计重新翻开盖板时,水又成了无色纯水。
这一下,即使是最震惊的张家女,也不由得大声惊呼起来了,女伙计说,“冲水时最好是盖上盖子,因为即便没有排泄在里头,这桶里的水到底是沾过污秽的东西,水冲下来,若不盖盖子,桶里的水会飞溅出来,无形间沾染整个隔间,连身上都沾染许多,因此虽然好奇,但也尽量不要开着盖子拉链子,沾到身上多脏呢。”
这是自然的,大家立刻就肃然起来了,女伙计又走到水台前,拨动了一个旋钮,那怪模怪样的东西便喷出哗哗的水流来,她抓起一把草木灰,手伸过去洗了洗,水自然从台盆里流走,众人又是一阵喧哗。一个个女娘犹如乡巴佬一般,微微张着嘴,看着她拿草纸擦手,又走到一边去,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服饰。
“便是如此了,大家不要拘束,有不解的可以问我,若是领会了,现在也可以用起来。”
人群顿时就炸开了,女娘们本来是急于如厕的,这会儿很多人都忘了身体上的压力,而是完全沉浸在这令人目瞪口呆,新奇至极的东西里,女伙计也不厌其烦,再三解释,大家这才逐渐熟悉了步骤。她于是这便出去外头等候,说是有需求可以叫她。
说起来,这倒也不难,无非就是先用草纸擦拭一下木圈,使用完以后,草纸入篓,盖盖子,拉链子冲水,然后翻开盖子而已。但即便如此,因为这东西太新奇,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进去,但却又急着用,不由得便都很坐立不安——也怕久久不用,被买活军的伙计们笑话成乡巴佬呢!
僵局持续了一会,三房的二十一娘鼓起勇气,对九娘道,“姐姐,我们一道进一个隔间,互相帮把手可好?”
九娘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再加上她实在是着急,便忙道,“好,好,走罢。”
也不顾得害怕了,至于害羞,那更是没有的,她们都很习惯在别人旁边如厕。因为隔间内空间狭窄,两人连门都没有关,进入隔间之后,九娘先擦了一个木圈,快手快脚解开了两边的排扣,又解开了里裤上的一个小纽扣,用手抓着裤腰往下一拉,便慢慢半蹲着往下坐。
因她不知道要坐到哪一处才会碰到木圈,一边坐一边还往回看着,多亏了二十一娘在前头扶着,这才没有摔倒,说实话,实在难以想象若是穿了袄裙来,这会儿该多么的狼狈。便是这会儿,也觉得还不如用老式的木马桶呢,好歹还熟悉些。这瓷马桶实在是………
她的腿压到了实处,九娘的心便安下来了,而且她实在地体会到了这种椭圆木圈的好,除了平展之外,还有一点便是接触承托的地方多,身体是稳当的,也没有老式的厕椅那么高,坐在上头脚得垫个几子,不然无法点地,又不像是一般孩子用的虎子那么矮,得整个蹲下去,不高不矮真是恰恰好!
而且还有一点,那便是它的口子是下收的,双腿和裤子便不会和马桶发生接触,但也能用一个舒服的姿势踩在地上,不像是老式椅子,坐下去之后,腿如果还要往前放,离开椅子远一些,那就必须死死抓着扶手借力,不然是要栽倒下去的——实在是今日之前,再想不到这东西也能做出这样的花头来,坐在上头是这样的稳当!
看她坐稳了,二十一娘便背过身去,刚好也挡住了外头观察九娘的亲眷们,有了她俩的示范,众人也都纷纷结对子,互相有伴勇气更足,陆续都进了隔间,九娘用得也很快,她口中低声念着,“草纸包裹入篓……”
这样伸脚一踩,盖子打开,草纸丢进去了,人站起来,一拉,两条裤子的裤腰都回来了,二十一娘帮她抓着外裤,她扣好里裤的扣子,有二十一娘的帮助,很快把两边扣子扣好,折角拉出来,回身盖盖子冲水,敬畏地半退一步,“我来帮你解扣子。”
二十一娘的裤子还是单排扣,大概是为了好看,扣子缝得细密,又小,她一人低头解还真不好解开,还好九娘手快,一边解一边说,“我现在发觉,要来这里玩,扣子要大,间隔要疏些,否则真是着急。”
“正是呢。”
隔邻便陆续传来了应和声,大家竟还彼此攀谈起来了,又互相提醒着步骤。一时间稀里哗啦的水声响成一片,不少人冲完了掀开盖子一看,又是洁净如新毫无异味,虽然刚才已经见识过了,但还是不由得再度惊呼。“这东西实在神乎其神了!”
是想着吃的来的,但没想到先在这样的地方开了眼界,九娘和二十一娘手脚快,出来洗了手,又在穿衣镜前照了一下,依旧衣衫俨然,半点没有不整,心中也都感慨,彼此说道,“这东西是真好——买活军的衣服也是真省事儿。”
再看看钟,从进来听讲解到现在,十五分钟不到,且还有讲解的功夫呢,换做是从前,盛装出门时,更衣理妆不至少要上半个钟点的?两个小姑娘平时在家里的厕椅边上,矫情些还要拿熏香的木塞塞了鼻子,这会儿却抽动着小鼻头在水台边,你闻闻我,我闻闻你,“有味儿吗?”
“真没有,不过这里有刚才那个酒精味儿。”
这是真的,但酒精味儿不是让人不快的味道,大概是因为它的功用,反倒给人以洁净的感觉。九娘和二十一娘便走出厕室,又仔细地在彼此身上闻了一遍,得出结论:“那个屋子里也没有味道,去了那里,身上真的也没什么味道,还是出门前的熏香味儿。”
要说那屋子里没有味道,当然是夸大的,按常理说来,若是有人就在身边,那么一小会儿肯定还是有味的,但那至少是可以忍受的,而且很快秽物就被冲走,心理上也有一种洁净感,还有那个‘自来水龙头’,也是完全超出想象的东西,换了一个地方,若是说这龙头里流出来的是什么神水,她们或许也会相信的。
两个小姑娘因为一进来就使用了这样的东西,从刚开始的惊讶、惧怕、忐忑,到现在已经逐渐兴奋起来了,自以为有了极大的见识,虽然还遵循着家里的教养,但不自觉脚步也是越来越快——不穿裙子了,走快走慢谁能发觉啊,脚步迈得大,裤子也不会起浪的。虽然平时家居也经常只穿着中裤,但出门时,从裙子到裤子,带来的改变远远不是一件衣服可以说完的。
“咦,你们来了,好快!”有些亲眷们已经发觉了她们的身影,而且看她们没有换衣,而且衣服还很立整,便立刻往错误的方向误会了去,“是不愿更衣么,难道这处的地方不好?出门在外,还是别那么娇气——”
“不是不是!”妹妹们难得僭越地打断了姐姐的话头,“听我说,买活军这里的抽水马桶,简直就是仙器一样的东西……”
“什么?你说得慢些,我听不明白——”
对于没有见识过的人,无论怎么描述都是很苍白的,只有自己亲身使用过才好,于是雄国公府的包场,便呈现出一个很滑稽的开头,客人们入场以后,没有忙着玩乐,反而是大量地往厕所聚集,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奇观。
第293章 新式厕所无法普及
“陈使者, 水塔、管道这些东西,造价当不会比一架自行车更高吧?”
“那自然是不会的。”
张家小辈们蜂拥着去看热闹, 长辈如雄国公、老太太, 自然各有男女干事负责招待。当孩子们还在疑惑于为何之前并未听说这抽水马桶时,雄国公以及身边的伴从已然知晓,原来皇帝和惠主编来访时, 这抽水马桶还在调整,并未完全造好,倒是让雄国公一家子成了第一批使用这新式厕室的客人。
虽然不过是生活小事而已, 也无须在意, 不过,竟然能赶在皇帝头里,这事儿似乎就更加虚荣了。雄国公心底已思忖着, 要借着其中的工程趣事,向宫中传个小信, 如此一来,既不会落个如‘抽水国公’一般难听的绰号,也可以免去皇帝从别人口中知道此事, 可能产生的一点不快。
他便问得很仔细了,当然, 也是因为对于这种东西背后的道理, 自己也很好奇。“若是如此, 可是使用、修理上有什么复杂之处, 不适宜广为传播了?似乎并未听到六姐驻跸之下, 有这个东西。”
“那是因为我们六姐还没有安顿下来那。”
今日来接待客人时, 谢使者露了一面, 算是很给面子了, 主要负责接待工作的是陈干事,他的言辞也很便给,“当然,也是因六姐生性简朴,住所附近往往没有合适的空地挖污水池的缘故。这个东西,看着只有一间屋子,但其实来水、排水都有需要,而且对水泥和铜铁的用量也是有要求的,这就决定了它便宜不了。”
这里的道理被他一说,仿佛就没什么不好理解的了。首先来水,至少要有井,这是没什么可说的,如果有活动的山泉水、河水,这是最好的了,比如买活军,他们在金水河畔,可以从河里取水,当然也可以从井中取水,这个就不必多加解释了。
将水引到总水塔附近之后,便开始车水了,这里可以用蒸汽机,也可以用畜力,买活军是用畜力的,他们买了十几头驴子,时而轮班车水,保持着水塔水量丰盈,比如这时候,园里来客人了,水塔下降得很快,那么驴子们便要辛苦了,但若是平常,只有使团的几十人,驴子一天车个三四次水,就可以保持用水的方便了。
从水塔往下,用一条总管进入屋子里,再通过分支管道,通到水龙头、马桶中,形成了下落的水流,这些管道必须都用精钢打制,这是用料中最不便宜的一处,至少比畜力、造水塔的砖块要贵得多,至于陶瓷烧的马桶、水箱,其实仿制起来是很容易的,这一点也符合雄国公自己的判断,他一边听不由得便一边点头。
只是有一点疑惑,“怎么只见马桶处管子分列,没见水龙头处的管道,也没见总管呢?”
“管子都是埋在墙里的,在砖面外还做了一层水泥,凿出了凹槽,管子镶嵌进去之后,再用水泥做平、上腻子,顶上则是做了吊顶,把总管藏起来了。看着比较雅洁。”
原来如此!众人不由得一阵啧啧了,也就只有买活军能这么奢靡地使用水泥,其余人家,即便是要仿制,估计也就直接让管道外露了。至少雄国公自忖,若是他能在家中也造一个抽水马桶,那他是不会这样用水泥的,因为除了当时的造价之外,还要考虑到后续的修缮,很容易可以想像,这管道若是坏了,可能要凿开水泥修理,到时候又去哪里找那么多水泥粉备着呢?
至于吊顶,略加解释,也就很好理解了,这也是因买活军来了,才有必要的东西,若是之前,有什么是一定要隐藏起来的?屋子里的家具,倒是有许多和房梁有关系,是不会考虑去做吊顶的。
“下水的话,倒也很简单了,洗手台的水,其实便是可以直接排入河中,或者如果有明沟,便排入其中即可。这个和平时洗脸、做饭、洗衣时的用水,是一个道理,也是由管道总在一起,铺入地下,从墙面哪里凿洞升管子排出去就可以了。”
陈管事带着几个人绕了一下,在厕所背面果然有个管子伸出来,接入了暗渠,从这个角度,厕室上方的水塔也很显眼了,这是个砖砌的东西,大概有一人多高,几乎占据了半边的屋顶,可以想见里头可以储多少水,下头果然有几根很粗的水管,伸入屋中,再看看下头露出来的排水道,果然也是铁制,而且还不是生铁,至少是锻打过的精钢。
这个东西,可就贵重了,不但是铁贵,而且也是耗人力的,要说铸铁管,那没有什么可说的,但铁管容易生锈,一旦锈蚀了,便会渗漏,是不能一直接触水的,按雄国公的猜测,水管不但要是锻打过的精钢,而且还要镀锡,如此方才能长久地使用——这一间厕室,除了水泥以外,最值钱的其实还是这些水管,这样看,一个府上最多也就是一两间厕室,厕格和龙头的数量多了,光是钢铁那也不是一般人家负担得起的。若是形成了流行,只怕市面上的铁要涨价,而铸币、造火器的铁又要报缺了。
这样会吃铁,这东西是不能传开的,至少不能让百姓富户们都用上,当然,水泥粉如今也是很贵价难得的东西,因为买活军不愿随意卖它,但他们对马桶的好处和变化,倒是介绍得很仔细。
“马桶排出的污水呢,可以有多种的办法,譬如家里人口若是少,那就凿个污水池,定时让人来淘洗。如今京城中收粪堆肥的行当很繁荣,想来这是很容易的事情。粪肥遇到庄上,进行堆肥发酵,是有许多用处的。”
“当然,若是有地方,也可以再进一步开发,造个沼气池,但那东西很危险,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够轻易使用的,因为它很有爆炸的危险。因此我们在这里只用了普通的污水池,听说鸡笼岛上,因为给排水都很容易,而且对粪肥有极大的需要,现在造了很多处新式厕室,也有配套的沼气池。”
“经过沼气池的发酵,余下的渣料,是非常好的肥料,肥田极其见效,而且沼气还能燃烧,可以叫做‘自来火’,再设个锅炉,用沼气烧水,再来一个管道,架到水龙头里,那就两个水龙头,一冷一暖,非常的实用。”
这自来水,已经是神乎其神了,没想到还有自来火,更有冷暖水龙头,简直让人不知该如何想像得好!而雄国公立刻就想到了,“倘若再有一个装置,把冷暖水混合在一起,是不是就成了私人的澡堂子?”
买活军可以淋浴的澡堂子,也是名声在外的,他们的莲蓬头背后到底蕴藏了什么道理,众说纷纭,因为虽然能够想得到,把水车上高处,但不能理解的是,如何让莲蓬头单个出水的。
雄国公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澡堂,但听陈干事这么一说,触类旁通,便明白买活军的澡堂是什么道理在内了。陈干事笑道,“国公好敏捷,不错,若是混在一起,便是我们澡堂子所用的东西。”
“那若是挖不了污水池,只要能造水塔,有锅炉的话,在家岂不是也能建个小浴室,建个洗手台了?”
出人意料,雄国公等客人,对于马桶的兴趣,反而没有对洗手台、淋浴器要浓,不过在他们来说,这是很自然的事。雄国公上过厕所,便已经想明白了:对他们来说,在家中用木造马桶,其实没有什么不便的,若说受了什么启发,那也有,譬如说这马桶的造法,是很合适于坐着的,比原本那格格棱棱的形式要好得多。
那么,只要唤来巧匠,重新打制一批厕椅,把这个座圈的设计加上去,不就完全解决了吗?而且这个办法,所费极少,又灵活,又何用大费周章地在自家挖什么污水池?便是不说风水的事情,这个东西若是漏了,想来也定是难以维修的。而且雄国公府占地广阔,总不可能每个院子都设个水塔,挖个污水池吧?
若是在府内设一处如这般的厕所的话,难道主子们为了便溺,还要走上十几分钟吗?这种厕室设出来,只是便宜了下人们,又或者在客人来访时,可以炫耀一二,但这就实在没有必要了。
倒是这个浴室,雄国公以为,若是可以的话,在家中的浴房中加上那么一两个莲蓬头,倒的确是能方便许多的。而且虽然家中大约也只能设上两三个浴房,但家里人数日来洗一次澡,多走几步路,还是很有道理的。
且按陈干事所说,可以在水塔中放生石灰、贝壳粉、细沙,对于水质做进一步的澄清和过滤,这在京城,用处便很大了。因为京城的井多是苦水井,用来盥洗也有一股怪味,便是洗衣洗菜,也是有顾虑的,很奇怪是这一两年内,苦水井的水质要比之前好一些了,不过主子们心里还是存着顾虑,平时还是用玉泉山的水。
但玉泉山来的水,用做饮用是足够,用来洗澡,家里人口这么多是并不充足的。雄国公府上只能在家里几口水井中取一两口水质略好,专做盥洗用水,这当然没有水塔内澄清来得方便了。管家试着喝了一口水龙头的水,虽然比不上玉泉山的清甜,但也觉得软和,没有异味,用来洗澡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真正适宜搞这种厕室的是什么地方呢?雄国公以为是官署,只有官署才有这么多身份尊贵的大人混在一起,不得不用厕椅——像是他在家里,便可以不用厕椅,用特制的虎子,每用完让杂役当时就倾倒便盆,根本没有关于异味的顾虑,只有到官署去,只能用厕椅了,方才能想起厕椅的许多不便之处来。
自然,雄国公府内,没有多余役力差使着,只能用厕椅的人口也还是很多的。他们家光住在府里的主子们,便有百余人,一个姑娘小子能有两个贴身丫鬟便不错了,其余杂役、婆子是要几个主子共用的,个个都用容量小的便盆,那婆子一天也不做什么事,便来回倒盆清洗也忙不过来了。
因此,雄国公也觉得这个座圈,是很好的设计,还有那马桶的形状,也很值得借鉴,他遗憾于自己今日没带匠人来,便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会意,找了个空档,私下询问陈干事,能否买一个不接上下水的马桶回去,给雄国公家里借鉴。
“这种改良式的厕椅,我们也是打算做这个买卖的。”陈干事的回答让管家心中一沉,知道国公府的一点小心思大概是被看穿了:别小看了这厕椅,这是人生大事,如今江南江北,女儿家的陪嫁里都是有马桶的,一只箍得好的马桶,售价很不菲呢。
很多千工床,另外做了两进地步的架子,在架子之间,床头是做了梳妆台,床尾一侧,做起的格子就是马桶柜,打开马桶柜,上头的隔板支起,做成绣墩状的马桶便可以用了。用完盖上盖子、隔板,安安静静一点声音不出,这些年来是很受到欢迎的。但若是能做成新式的带圈马桶,这样的绣墩子似乎便又落伍了起来。
雄国公府虽然地位崇高,但人丁繁盛,处处要使钱,架子又在这里,轻易塌不下来,有一些经营上的考虑是人之常情,不过既然买活军自家要做这个生意,他们不便争抢,也不敢和阉党争夺‘经销权’,这种奢物的经营,在京是阉党包去了的,雄国公稍一沾手只怕就要有麻烦了。
到底也不是什么大生意,听得如此,不过一哂,便歇了心,他平日去官署的时日并不多,自也不会给自己找事,请设抽水马桶,于是便又请陈干事带着他四处游览去了。
当家人如此考量,倒也不算是错的,毕竟人力是如此的便宜,人力能解决的事情,何用大费周章地修筑什么工程呢?便是女儿家们,兴奋过后,也知道自家大约是无法仿制厕室的,便是有了,也不可能设在自己院子里,若是在主院附近,她们能用的机会也不多。
“不知道买活军那里,这东西是否遍地都是,只是那么多的买活游记也好,买活军自己的周报也罢,怎么都没一句话提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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