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158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脚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走路时感觉很轻快。”

  “那就好,记得不要让伤口碰水,你差不多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董莲妹对王婉芳笑了笑,“新年快乐,明年这时候,你肯定又长得比现在高啦。”

  “嗯。”

  两人的交流虽然友好,但很简短,两个医生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小医生临走时还拉下口罩,对王婉芳笑了一下,比了个大拇指。王婉芳唇边也不禁流露些许笑意,不过,她是个严肃的人,很快这笑意便又消散了。

  “医生刚才说后天就能出院了?”

  王琼华和报喜也坚决不肯去吃团年饭,三人是在医院吃着自己下的汤团过年的,吃完饭三个人都不禁睡着了,这会儿食儿消化了,揉着眼睛逐渐都清醒过来。“好事啊,这回可就全好了,刚才医生说得没错,你明年准长高了。”

  王婉芳的运气,不算太好,她是早做手术的,但术后复健了没多久,左脚伤口便常常红肿,还是颇为疼痛,过了几个月都没有恢复,只能来医院再找原因——结果是她拆线时,有一节线头和肢体长在一起了,偏偏王婉芳似乎对缝线过敏,医生只能剪开皮肤,拔掉线头——不过万幸,如此处置之后,她的脚不再红肿了,恢复得很好,这纠缠了她三四年的裹足之痛,终于算是彻底消除。

  “已经十点多了,今年已快过去,所有的霉运都留在今年——明年就是新生了!”

  谢报喜欢欢喜喜地说,“一转眼,咱们来买活军这里要一年了!”

  “是啊!”王琼华也有些感慨,“去年这时候,现在想起来就像是梦一样……今年,也不知道府里的年是怎么过的。”

  在迎接新春的期盼、婉芳恢复的喜悦之外,王琼华也有一些淡淡的迷惘,随着王婉芳彻底康复,她们似乎也和过去的生活正式道别,到了进入新生活的节点。但——除了自由之外,该过一种什么样的新生活,成为什么样的人,选择什么样的职业,王琼华似乎也还没有答案,她的方向,似乎还没有浮现出来。她当然并不想回家去,但自由的日子过久了,似乎也对那过去的回忆中温馨的、快活的那些片段,生出了淡淡的怀念。

  “是啊,新年就要来了……”

  “从明天起,我就不叫王婉芳了。”

  “啊?”王琼华便不记得缅怀了,她吃惊地抬起头,“你也要改姓谢吗,小姑姑?”

  “不。”

  王婉芳的半边脸藏在黑暗之中,光中的半边脸轮廓刚硬,她很快就要九岁了,在买活军这里算是半个成人,但她表现出的冷静和坚决,其实远远超过大量成人。

  “我要留着我的姓,提醒我自己还有仇没有报。”

  她说,“我要改了我的名,提醒我自己,我的命是六姐给的,正是因为六姐的买活军,像我这样的人,才能抬头挺胸,在阳光下自由地行走。”

  “明日起,我的新生便开始了——我不要再靠着什么婉转芬芳活下去,我不会再叫这个名字了。”

  “我要像一柄剑,劈碎仇人的世界,刺破买活军中蠹虫的胸膛——不论是内是外,凡是不配活着的人,我就要让他们再难活下去。”

  王琼华吓得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小姑姑,望着她双目中跳跃的火花。

  “我要做其余人不敢做的事,不能做的事,背负骂名也在所不惜——琼华,六姐是圣人,是神仙,圣人有些事是做不了的,她们要慈悲为怀……但人世间,有慈悲管用的时候,也有只能以杀止杀的时候。就像是买活军里,也有许多张主任这样的人,他们是六姐的人,但也是六姐潜藏着的敌人。他们是永远杀不尽的,他们总想要把新的时代,带回到旧的氛围里去。”

  并山园王家的小姑娘笑了起来,她的嘴唇勾着,连这笑意的棱角亦极锐利,“这些人,六姐杀不完,但她需要有人去吓唬他们,去让他们害怕,就像是一柄利剑,高悬在他们头顶,随时随地都能将他们处决。”

  “我就愿意做这样一柄无懈可击的利剑,将这些蠹虫,和旧式的世界一起全都毁灭。”

  在这间昏暗的病房里,双足还包着纱布的小姑娘,在一岁的末尾,一岁的开始,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叫所有的王老爷亲眼看着,我王剑如会如何摧毁他们的并山园。”

  华夏历1846年的春天,在所有人的时间线中悄然到来,它带来希望,带来生机,带着许许多多的眼泪,但也带着更多更多的憧憬与欢庆,还带着无数本应未有的,因着买活军而新生的,或是渺小或是伟大,或是柔软或是坚硬的志气,新的一年,买活军这里所有人都有了新的计划,有着他们要去完成的事情,而这一刻,尚且无人留心医院病房一角,这渺小的决心。

  不过是一个小女娘——一个折了足的女娘,一个无足轻重的,幼小的,女娘。这天下间,固然也有谢六姐这样神威莫测的女仙,人人都畏惧她的仙器,畏惧她的买活军,但此时此刻,尚且无人留心她救活的那些个微不足道的人,那些个本应死去的人,那些个卑微活着的人。

  他们是农户,是扛尸人,是商铺伙计,是伏在父亲腿上大哭,即将沦为孤儿的少年,是尚无职业,年方九岁的半残少女。他们做为谢六姐恩德的一部分而活着,是她伟力的见证,他们,他们能做什么呢?

  但,不会永远如此,不会一直如此。

  少女与少年都会长大,在除旧迎新的这一日,时间的力量最是显著,它正在一分一秒的前行。

  即便还没有人能注意得到,但一柄剑,已经出了鞘。千万个女娘里,或许只有一个王剑如,但一个王剑如,已足以胜过千万人的意志。

  事情不会一直这个样子。

第316章 三大新鲜事儿

  “咩——咩——咩——”

  起伏不定的羊叫声, 将羊圈填得满满当当,噪音还在不断地往外流泄,在羊圈里憋闷了一个冬天, 好不容易草场返青,天气转暖, 羊也急着出去散心。刚从圈舍内出来, 便都拥挤在了栅栏边上,惹得驿站大堂里,老驿丞也叫了起来, “黄来儿——把羊都放出去!莫惊扰了诸位大官人!”

  “知道了!”

  年轻的驿卒从圈舍里走了出来,脚边是几只撒欢的细犬, 这几只狗十分灵醒, 听得主人一声唿哨, 便跑到栅栏前头,开始汪汪叫着规整羊群。黄来儿牵出一匹驿马来, 打开了栅栏,“去吧!”

  羊群便立刻奔向了驿站后方的林子, 争相嚼吃起了灌木丛刚萌发的新叶来, 它们吃了一冬的青贮料, 正是想换口味的时候,几条狗有些在羊群前后奔跑着撒欢, 也有几条趴在道路附近,警惕地望着树林深处——若是有生人、野兽来了,它们便会大叫起来,提醒主人要收羊了。

  有狗看着, 人是可以不在的, 黄来儿便把马儿牵到了驿站大堂前, 将要送到下一站的书信、塘报、告示、公文,全都捆扎成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裹,又在包裹外加了几层油布,将其捆扎在了马鞍后方。自己的杂物,则放入背篓,挂在了马身右侧,“樊大,那我走了!”

  “嗯哪!”老驿丞从大堂里出来了,“干粮带了没有?枣馍带上!”

  “带了有,还带了土豆子!”

  “那去吧!早去早回!”

  黄来儿应诺了一声,翻身跳上马,拍马便小跑了出去,身形很快消失在驿道深处,老驿丞眯眼看了一会,方才回去和几个客商闲话,“现在还不到剪羊毛的时候……再过一个月可以剪了,俺们驿站养的少,就一百斤多点儿,路过的老客人捎带手就收走了,要是喂养,倒是喂得精心的,它们能吃点驿站的剩饭,油水足,毛也好……”

  “他怎么走得这么晚?嗐,这黄来儿也是个跳脱的懒鬼,仗着知道马性,会调弄马儿,人家走一日的路,他半日就到了,总是起来吃过早饭再走,横竖不误事,我也不说他,这伢子坏得很,刚来那一两年,弄丢了几匹马!谁知道是死了,还是遭他私下卖了?不老实……他们一家亲戚都是刁恶,俺们也不敢十分较真。”

  “这几年倒是懂事了,马上的事情也不弄了,便是送信,平日无事偷看些报纸,还撮弄些羊回来养,一年倒多些进项,大官人来了也能有些赏钱。”

  天高皇帝远,在这西北要冲之地,很多犯忌讳的事情,大家做得坦然,说得也是坦然,驿站为什么能养羊?自然是私下克扣了些给驿马的草料,淘换回了羊饲料过冬,这羊养肥了以后,活着可以剪毛,若有些过路商人馋了,过往的官员宦囊丰富,也可以立刻宰杀,剥皮下锅做手把羊肉。

  虽然是产毛丰富的绵羊种,但口外的羊就是好,羊肉肥嫩而无膻味,是西北汉子中意的美食,羊肉在北方的地位,是可以和鹅肉相差仿佛的,都是高贵的肉类——至于牛肉,这东西现在还是邪道,一般不出现在百姓们的食谱中。

  一只羊,羊毛能卖钱,羊皮也能做皮袄,连羊肠、羊尿泡,都有人收走,甚至就连羊拐骨上的几块小骨头,都可以染色了做成孩子们的玩具,这东西本来就是大家都愿养的,只是从前,不论是农家还是牧民,养的羊都很难过冬——羊过冬要吃大量的干草,别说农民,就连牧民都制备不了。

  农家养的羊,若是一两只,那还是好的,过冬不算什么,牧民的羊群,一到秋天就要进行减员计划,把几乎一半的羊群宰杀了,制成风干肉、风干肠,不过,以前羊毛只能做成骚哄哄的羊毛毡子,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他们把羊毛送到河里,加上草木灰搓洗了之后,晾晒捆扎,要留着卖给口内的商人们那。

  但这几年,情况不一样了,买活军的报纸刊发了之后,西北这里受到最大的影响,说起来是这么几件事:一,买活军的报纸教导了如何种植土豆、玉米、辣椒,而这些新兴的作物,正以极快的速度在西北蔓延开来,甚至连一向动乱的关西,都非常迅速地接受了土豆;二,买活军的报纸还教导了如何圈养绵羊,如何配置绵羊过冬的饲料,使得农家扩大羊群数量成了可能;三,买活军的报纸明确多次写了,大量求购羊毛。

  这三件事,在西北造成的影响是非常广泛的,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连黄来儿都识字了,而且也认得了买活军的拼音:不论是养羊还是种土豆,一个村,至少要有一个人能看懂买活军的报纸,这样才能让人放心。而不管村里的有识之士,对于这一点是多么的忧心忡忡,认为买活军的拼音是多么的魔性深重,但不管怎么讲,买活军的私盐队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关陕的妇女也没有像是一些老学究担心的那样,因为邪恶的《买活周报》在关陕扩散,而生出什么异样来。

  事实上,大多妇女对买活军的认识非常的有限,只知道他们的首领是个女神仙,而且在南边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并且,女神仙向上天祈祷,赐下了土豆这样神妙的仙种。

  土豆怎么不神妙呢?对于动乱的关陕来说,土豆的意义有多大,这是其余区域的人难以想象的。关陕的气候,已经异常了七八年了,每年总有灾,蝗灾、旱灾、水灾,这些有时候还是一起来的。冬季特别特别冷,雪灾,种不了任何东西,连取暖的柴火都变得宝贵起来,到了夏天又特别的热——旱灾,伴随着旱灾的还有蝗灾。这样颗粒无收的气候,持续了不是一年,不是两年,是七八年。

  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不乱起来的,虽然并不是说一遭灾就是关陕全境倒霉,但这个县歉收几年,那个县歉收几年,也就意味着此起彼伏的起义,人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不起义只能慢慢饿死,起义么——至少在饿死之前,还能吃上几口饱饭。

  但,在关陕这里彻底乱起来以前,土豆来了,最开始,它是被一个在南方做官的老陕带回来的,这是个很有远见的,难得的好官儿,他在家乡到处劝人种土豆,并且带回了报纸和农书,教农户们认拼音,自己学着种土豆,一开始,乡亲们也免不得忐忑,但很快乡里的土地便显灵了,告知他们,这的确是谢六姐求来的仙种,好生伺候下去,亩产千斤都不是问题。

  哪儿就能梦到亩产千斤了呢?哪怕是五百斤、六百斤也好啊,这可是往年亩产只有一百多斤的旱地儿,就是发梦,农户们都不敢梦得太嚣张的。土豆就这样被种了下去,并且在几个月后引起了轰动,那一季所有的产出,都被当成种粮卖到邻近的乡镇中去,就连远处的州府,都有农户不辞劳苦,走了几天的路前来讨要,于是那官儿便立刻把自家的庄丁派了出去,免费教导所有来他家买种粮的农户种土豆。

  听说是个姓孙的大人……但到底是什么大人,外头传说什么的都有,百姓们只含糊地知道,大人大概是姓孙,老家也是这里的。而且做了有利于百姓的大好事儿,这就足够了——很多村落的宗祠里,这几年都添了孙、谢两个外姓,每年跟祖宗一起吃香火。

  因为土豆这东西,是可以越冬的,并不怕冬日气温冷,而且它长在地下,抗虫害能力很强,至少没有麦子、小米那样怕蝗虫,至少也能保证一亩地有个两三百斤的收成,这就足够了!

  这东西哪怕吃着烧心,但一亩地只要有两三百斤,就能保证一个家庭能够勉强存续,人们不至于活活饿死,不至于抢着去啃那些较嫩的树皮,不至于和观音土的饼子,一亩地两三百斤,人就可以活着,可以继续明年的劳作。

  而如果一亩地有四五百斤,甚至往大了说,有个七百斤、八百斤,一千斤呢?

  那么,关陕这个地方,就立刻安定得多了,起义少了,流民少了,反而文风比以前盛了——土豆这样外来的东西,农民们感觉到还不是很能吃准它的性子,再愚昧守旧的农民,这会儿也要安排着家里的小人,设法去学一学拼音了。他们得看得懂买活军的农书,才能了解到土豆的特性,才能把它种出更多的收成那。

  等到朝廷和买活军的和议达成了之后,他们对待买活军那里千里迢迢过来的田师傅,也绝没有老陕常见的,对于外人的提防和猜忌,这不仅仅是因为田师傅中有很多都是老陕的缘故,也因为关陕的农户,对于土豆和玉米简直是当做了神赐来看待,他们虽然从未去过买活军的驻地,但已经自发地开始了对谢六姐的信仰,谢六姐的土豆,盘活了关陕,让大家都能混得个肚饱——甚至还有闲心去养羊那。

  养羊,这个风潮是蔓延了关内关外的,不但关内养,连关外的鞑靼人都养,往关外走的商队——那些山阴的商户们,大量地收购羊毛,这东西原来压根就不怎么值钱,骚哄哄的,毛扎扎的,只有牧民自己用来擀毡,但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买活军那里有机器,能将羊毛变成漂亮的毛线,毛线又变成漂亮的毛衣,当它重新贩回西北的时候,一身毛衣裤便要卖到五两银子以上的高价,就这样,富户们还争抢着要买呢!

  自然了,商队的运载能力是有限的,羊毛产量不可能全都运到买活军那里去,但便是在边关左近,如今不论是农户还是牧民,家家女眷手里都摇晃着纺锤——虽然比不上买活军那里的机器毛线,但纺线又不是什么难事,百姓们不傻,能纺出麻线,便能纺出羊毛线,工序上便有不同,少加琢磨也就能明白过来了。

  从前,人们不是不会纺毛线,而是不知道纺出的毛线能做什么用,再一个,嫌弃羊毛味道太重,粗硬扎手,不愿用它来做衣裳,但现在,买活军的棉布十分厚实,可以抵挡得住羊毛线扎人的感觉,再一个,买活军也在报纸上教导大家该如何用棒针织毛衣、线裤和袜子、围巾、手套等等。

  这不会影响到买活军毛衣的销路——他们的毛衣是特别柔软的,而且颜色也鲜艳,又没有异味,什么时候都受欢迎。但,却极大地壮大了百姓们养羊的热情:养上四五只羊,全家人在冬天就能免于被冻死,要额外付出的,只有一些劳力而已,世上哪还有这样的好事!

  养羊,大家都在养羊,关外的鞑靼人,这么几百年下来,他们原本也还在固执地说着鞑靼话,但如今不过是一年多的功夫,族群里会说汉话的年轻人,显著地比从前要多了,他们还向商队索要《买活周报》,为的是辨认上头的羊毛收购广告,还有查看编织毛衣的技巧,养羊储料的知识。

  在这个气候异常的年代,连鞑靼人都有些部族开始种菜了——羊过冬只吃干草,很容易害病死去,或者严重掉膘,若是要养到明年,那就得喂蔬菜,南瓜、胡萝卜、甘薯掺着喂,土豆它们也吃,而鞑靼人也非常喜欢耐储藏的土豆,有几个小部族,竟在自己的四季草场周围,尝试着种起了南瓜。

  织毛线,所有人都在织毛线,黄来儿来到银川驿下一站,凤鸣驿时,几个驿卒便盘膝坐在窗前炕上,一个个手里都拿着棒针,正在打毛衣——没有人说只有女娘擅长编织,毛衣只要织出来,无论如何不亏本的,就算织得不好还可以拆了重织,所以西北这里,不论男女,都很有尝试编织的热情,而且报纸上也说了,编织可以放松情绪,不分男女都适合发展为自己的爱好。

  这些驿卒平日里闲着无聊,坐在一起就是织毛衣,他们有一个优势,便是可以第一批看到《买活周报》,周报上现在增添了‘编织专栏’,每一期都提到一些编织上的技巧,而且还能附图解释,这种图,必须看周报的原版才清晰,如果是翻印的版本,那附图的质量可就差得太远了。

  驿卒们因为职业优势,所看到的都是原图,而且他们平时闲空也多,又都还算是心灵手巧——驿卒和一般的农夫比,还是多了不少专业技能的,吃食上也相对丰富,因此学习能力也要强一些,几乎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织出来的衣物,送到县里去卖,销量还很不错,便是卖不掉,也可以自己穿,但几乎都能卖掉,因为这种散发着骚味的粗硬毛衣,是西北人民所能接触到最保暖的东西,没有人去统计,但人们从自己的生活周边出发,他们在冬天也不太听到有人冻死的消息了。去年,黄来儿所到的驿站县城,也没有太多百姓冻死——至于流民,居然也很少见,因为能走得动的流民几乎都去南面了。

  “黄来儿来了。”驿卒们听到马鸣,便搁下了手里的活计,去后院给马槽添食水,黄来儿这里取了包袱,和驿丞交割,得了回执,也不急着回去——今日他走不了,凤鸣驿的驿卒也无法动身,要等明日再送信了。

  “最近县里可有什么新闻?”

  他一蹁腿,也上了炕,熟练地盘膝坐好,从自家的背篓里取出了织到一半的围巾,把别在一起的棒针一拆,手里飞快地就织了起来,嘴里也不落空,唠着银川驿的新消息,“今日来的包袱里,有新一期的周报,里头又教了一种新的花色织法,一会等驿丞看完了你们记得去取……”

第317章 浆水搅团

  “黄来, 你们那里,听说了没有,买活军的商队来了。”

  “当真?”

  凤鸣驿的地理位置,要比银川驿显要得多, 这里连接了三省之地:川北、甘南、关西, 消息往往是先到川北, 再从川北传到其余两道。所以凤鸣驿要比银川驿大, 驿卒也多, 有时候他们的报纸也比银川驿的更新,但这是说不准的,因为川北的路不是那样好走, 有时信件的传递也会有所滞涩。

  买活军的商队居然来了这里,这是个新鲜的消息——在这三省交界,毗邻边关的动荡之地, 不是谁都有资格行商的,晋商算是能把生意做下来的少数一批人,即便是这样, 他们也时常发生意外。因为在这里做生意, 需要应付的人很多:川北甘南, 是多族混居的地方, 虽然这里的外族, 汉化程度要比云贵的更深一些,但不代表他们就比云贵的外族更讲道理。

  缺了什么就去换, 换不到就直接抢,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缺人使唤了就到山下去抓娃子, 缺女人了, 在山间小路上看中了便直接掳掠,若是后续有人来赎,那就再说,没有人,那么娃儿们就有娘了。这样的蛮夷,和他们说道理,用处实在不大,他们也只和固定的几家人做生意,因为‘汉人狡诈’,陌生的汉族商人,在他们眼中便是肥羊,即便是卖的货比老关系便宜,他们也很难和陌生人做买卖。

  黄来儿这些驿卒,他们的工作就是在驿站之间来回传递消息,不知多少次,走马时,在远远的山间看到蚂蚁一样的花影子移动——从服饰都能分辨得出来,不是吐蕃的头人出行了,就是枪族的商队下山做生意。总的说来,枪人比吐蕃人要和气一点,但也有限,而夷族在川北人相当少,但却是最凶狠的。

  川南、川西的动乱已经持续了五六年了,便是夷族的土司起来作乱,到现在还没有平定下来的征兆,水西的战事就像是一个黑洞,吞噬着巴蜀的财政,凤鸣驿这里时常能听到邻近的彩霞驿驿卒的抱怨——他们是巴蜀的驿站,饷银已经拖欠许久了。

  这样复杂的一块地方,买活军居然也敢来做生意?这就不能不让人吃惊了,黄来儿手里的棒针都停下了,“他们是走哪里来的?不会是走蜀道吧?”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话真不是白说的,巴蜀一带,适合与外界往来的也就是府城锦官城了,沿着大江两岸,还是能走船的,虽然也有三峡天险,但能走船就能跑商。

  至于川北,崇山峻岭、延绵不绝,路实在是太难走,这里汉人也不多,大多都是蛮族——所谓的蛮族之所以成为蛮族也是有原因的,当然不是他们天生就喜欢人迹罕至的土地。说白了,就是从前没打过汉族,只能在荒僻的地方讨生活,那些地方汉人兴趣实在不大,便以羁縻的办法进行略微的管理。

  “是走船来的,先到了锦官城,从锦官城北上,一路上吃了很多的苦,他们带的是糖——”

  盐在巴蜀不稀奇,巴蜀自古有盐铁之利,当然,上好的雪花盐,也会受到富人的欢迎,但不论怎么说,巴蜀的百姓们吃青盐是很随便的。但糖就不一样了,凡是蛮夷,没有不爱甜食的,而且,买活军不但是跟着本地最好的马帮,他们还带了一些出身蛮夷的活死人。

  “很多夷奴,都逃到他们那里去讨生活,因为买活军那里是不分民族的……”

  “没有汉夷之别吗?”

  与蛮夷们‘缺人就去抢’的行事风格相对应的,是汉人对于蛮夷持续了数千年的歧视与打压,凡是作乱的蛮夷,在镇压之后,都会受到严酷的惩罚,壮年男女罚没为奴并不罕见,而作乱与否,是否参与其中,究竟是怎么处置,是所有人一律处死,还是留下一些人为奴,这裁量权,是在官府手中的。

  许多蛮夷孩童便是如此,被牵着绳子,拉到人市上贩卖,很快便被投入到矿山、农田中去做奴婢了。因为他们不通汉话,主人是不会让他们近身服侍的,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干活干到死。

  在巴蜀,这些奴隶几乎没有逃跑的可能,因为路实在是太难走了。但一出巴蜀,大江沿岸,不少为奴为婢的蛮夷少年少女,有很多都设法逃向买活军那里,而买活军的政策是一视同仁的:女娘可以免费上船,再带一个人,男丁他们不管,若是愿意,也可以跟着船走。

  “到了买活军那里,只要能读拼音,考过了扫盲班的考试,那就是谢六姐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