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238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那就好,王良妃略放松了一点:这事儿暂只在宫人中知晓是最好的。至少如此还可由她来控制此事的走向和上报的时间。

  “宫妃私逃,这是要杀头的丑事,若是传扬出去,没一个人能得好,你们可知道厉害?”

  其实不必疾言厉色,翠儿、小福子都是机灵人,哪个不明白?翠儿也早吓得满脸是泪了,见王良妃有主意,都是不住点头,没口子称是,“我们听娘娘的,只娘娘能顾惜我们便好。”

  “好,我一定顾着大家伙儿,”王良妃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心里的主意慢慢成形了,“现在你们先收拾细软,值钱的东西都包起来,翠儿在屋子里张望着,帘子放下来,若是西院来人了,别让进屋,把她们打发走。小福子和我出门去!要快,买活军就在巷子口,他们若走了可不好寻了!”

  说着便示意翠儿找件棉斗篷出来,“去取你的,最朴素的,别叫外人瞧出咱们的身份!”

  说实话,这也是如今棉衣流行了,否则要找些不露馅的衣服可真不容易,有份随着良妃到此的大宫女,自然穿的都是主子赏的衣裳,绫罗绸缎在民间难得,在宫中可不值钱。翠儿慌得手脚发软,取了两件斗篷来都不好,还是小福子机灵,飞奔回自己下处去,取了一件自个儿穿的薄棉斗篷并风帽,道,“娘娘快,把头发打散了梳个道士髻,藏在风帽里,瞧着便是个小中人了!”

  还是他能体察上意,翠儿忙抖着手给王良妃梳了头,换了衣裳,王良妃蹬了一双皮靴,和小福子两人顶着透心的冷气出屋,她刚才还犹豫于要不要出院子去看看买活军发煤的步骤,这会儿限于情势,出府反而根本不算是什么事了。

  眼看着小福子开内锁取了门闩,她一步踏出去,扫视着遍布雪泥的狭窄巷道,虽然这风景毫无特别,但心中异样的感觉还是一闪而逝,小福子闪身出来,把锁头拿到外面挂好锁好,王良妃和他互相搀扶着,在湿滑的雪泥上艰难前行,每一步走出见到的仿佛都是一个新天地,陌生却又那样熟悉——

  她入宫也不过三四年,家中原本小户,这样的街景,本来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可不知为何,四年后再出来此处,又感到一切都是这样的陌生,长久的幽居,似乎让她潜意识中已经认定了外头全是潜在的危险,每一步都是那样的危机四伏,每一声市井的喊叫,都是那样的不怀好意。

  “女娘做工好不好?”

  前几日也听到的大嗓门女娘,又在高声亮嗓子了,王良妃跟在小福子身后走到巷头,便见到大街这一段围满了人,还有不少穿着补丁衣裳的人家正在排队,周围围着的则是看热闹的,都是笑着议论道,“卫妮儿这一冬天,嗓门是越来越大了!”

  “木头媳妇也是练出来了,瞧着落落大方的样儿,真是这个——”王良妃瞥了一眼,比的是大拇指。“不愧是大汉将军家,世袭百户的虎媳妇!”

  “今日谢七姐来,怎么不得多卖几分力气?那我说,咱们也帮着喊一喊,没准谢七姐听了一高兴,本来是五日一发煤,现在就是三日一发煤了……”

  难怪皇爷要筹措着发煤,这才发了多久,民心就已经如此了么?王良妃把风帽拉到眉毛上,左顾右盼只是乱看,他们两人穿着靓丽——虽然是棉斗篷,还不是皮的,但没有补丁,瞧着也厚实,这一看就不是来领煤的人家,因此众人虽然也好奇地探看他们,却都没有出言攀谈,反而让了个道让他们过去,隐约还能听见指点,‘中人……来买早点的……刚搬走没多久又搬来了……’

  街面里人群中央,是个梳着大辫子,穿着厚棉袄、大罩衫,浑身鼓鼓囊囊,包着头满脸煤灰的年轻女娘,一张脸只有牙齿是白的,可在这寒冬腊月中,她笑容爽朗如春风拂面,瞧着就让人心里喜欢,这应该就是卫妮儿了,卫妮儿叉着腰正说话,身边还站了三两个女娘,一个大约就是木头媳妇,正在记账,另一个身材壮实高挑,也是满脸黑灰,包着头的棉袄姑娘,手里轻飘飘的提着一杆大秤,正在秤煤,仿佛那几十斤的重量也不算什么,王良妃定睛看了几眼,不是谢七姐又是谁?

  没想到她还真放下身段来发煤了!平时出入宫闱时,也是个最体面的小姑娘,今日包了头来干粗活,也是这样认认真真……

  “都别瞅七姐了,来领煤罢,七姐前些日子在别处吆喝得嗓子哑了,现在还说不了话,今日她不喊,咱们便喊得大声点,大家说,成不成?”

  卫妮儿的声音在寒风中也显得中气十足,众人闻言,都发出善意的哄笑声,有人喊道,“成、成!”虽然是寒冬腊月,有得是挨饿受冻的人家,但此处的气氛却仍旧是喜气洋洋,队伍里还有个满脸泥灰的半大少年扯着脖子,杀鸡杀鸭般喊道,“中呢,中呢!”

  王良妃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她心中仿佛被敲了响锣一般,只觉得每一声‘女娘做工好’,似乎都喊到了心里,引起了莫名的震动,叫她的世界从此都异样了一丝,这是无论怎么自我说服、自我宽慰自我开解都无法漠视的心潮。

  这些百姓们,他们烧不起暖房,甚至明日的饭食还都不知在哪里,但在这一刻,他们拥有王良妃极其匮乏的东西——对现状的满足,还有对未来的期冀。而他们也并没有王良妃始终无法摆脱,无法用锦衣玉食来冲淡的情绪,那就是如影随形的,对于莫测天威的焦虑和畏惧。

  她的眼神,不自主地在这些脏兮兮却又十分快活的面孔上游弋着,卫妮儿、谢七姐、木头媳妇……王良妃晕乎乎地,几乎要直接走上前去了,却又被几个大汉逼停了脚步,其中一个拧眉说道,“哪儿来的小瘪三,快边儿去!这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哎,人家也是规规矩矩的装扮,怕是想上前瞧个新鲜。”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又一个大汉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不过这儿发煤灰大,您还是绕着走几步,别脏了这一身的新衣——”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王良妃一眼,目光却是落在小福子头上,眼神凝了起来,小福子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他没认出来,可王良妃却是大惊,心中又砰砰跳了起来,她鬼使神差地将风帽一举,露出面孔来,仰头望着这人,低声道,“我想和七姐说几句话——她知道我是谁。”

  黑侍卫必定是认不得她的面孔的,但却听得出她的声音,他面色大变,震骇地望着王良妃,两人对视了一回,黑侍卫又突然看了看别府方向,面上有一丝了然,王良妃不肯把风帽戴回去,只是祈求地望着他,心道:“难怪这一次来别府,没见黑侍卫,原来他这一向是护卫着买活军的队伍发煤。可他在这里,容妃便不是和他跑了,她又是去哪里了?

  莫不要被人拐带了骗财骗色……这黑侍卫可会为我传话?他也要担着干系,若是不传我也不怪他,那我就自己叫七姐,大不了自揭身份,横竖我今日是豁出去了,一定要和她说上话,便是叫破了那也无妨,事情闹大了反倒好些……”

  她也是心绪万千,心乱如麻,百忙中忽然又瞅了人群中心一眼:“那木头媳妇是大汉将军家的女眷,看来是他媳妇儿了,原来他叫木头……他有家眷,还这样宝爱,必然是不会和容妃私奔了……”

  但她却是想错了,那黑侍卫和她对视一会,又扭头看了看人群中心,面上也是为难,只见王良妃眼波楚楚,极尽央求,忽地叹了一口长气,一跺脚,转身和另一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个人也跟着瞅了瞅王良妃——王良妃辨认出来这也是御前侍卫之一,忽然明白这才是木头。果然,木头沉吟片刻,回去拉了拉自己的媳妇儿,又由木头媳妇传话,谢七姐这才扭过身子,诧异地看了王良妃一眼。

  王良妃此时只觉得一身性命,都系于谢七姐一念之间——宫妃私逃,请见七姐,这是多大的麻烦?若是为了持重,使团应当想方设法撇清自己,不和她见面这是最好的决定,但若是如此,她、她……她的性命……她还有个小女儿啊!

  在这短短的凝视中,她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冷,几乎如同坠入深井,半点听不进身边的动静,不过,谢七姐面上很快又露出了笑容——在王良妃看来,当真是神佛一样的笑容!

  “王姐!”她亲昵地招呼着,嗓音果然十分嘶哑,“刚差点都没认出来——”

  木头媳妇接过了秤盘,好奇地看了这儿几眼,但很快又投入了喊歌号子的号召之中,在这样热火朝天的氛围里,两个大汉将军遮护着一行人走到运煤的骆驼后头,这儿挡风,也僻静些。

  王良妃便在骆驼的响鼻声,咀嚼声和膻味儿中,低声把任容妃出逃的事情说了出来,“不知道她是不是来投奔了你们……”

  “没有,今日没有人来找我们。”谢七姐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木头,木头说,“别府入住是一周前的事,这是我们第二次来发煤,第一次也没甚异样,来围观的都是些老街坊,有生人也多是商客,瞧头脸都老气,也不像是贵人。”

  他要比黑侍卫健谈些,黑侍卫寡言少语,只是在一旁眺望着,谢七姐关切地问道,“这是今早的事?可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得上的?”

  王良妃知道任容妃不是来投买,先松了一口气,后又悬心起来,只怕她投了歹人,命运更加凄惨。不过此时暂且顾虑不到她了,便一咬牙,先是试探着道,“妾也知道,若是要请使馆容留妾身一行人,怕是不成……”

  见谢七姐面上掠过一丝为难之色,她心下一沉,知道此事果然没这么简单——买活军在京师并不曾故意招引容留妇女,动作比在姑苏时要小得多,其实也是顾忌着朝廷的脸面。这是和议上写得好好的,‘互不干涉内政’,虽然也有‘人员自愿流动’,但是天家的家眷不能适用这一条,毕竟天家无小事,天家事也是内政的一部分……

  使团也有使团的难处,便是要帮人,也得讲个大义,王良妃虽然失望但也能理解,她话锋便是一转,“因此,妾便根据六姐曾发的备案之策,按买活军使团亦为买活军衙门的规矩,想在七姐处备案,人证现为妾身、中人小福子,侍卫——”

  她看了木头一眼,又看了看黑侍卫,木头的眼神有些游移,不敢和她对视,黑侍卫又长叹了一声,似乎有些自认倒霉一般,瓮声瓮气地道,“我惹出的事,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来罢,侍卫楚尧臣,可为人证。”

  谢七姐脸上顿时也充满了笑意,这小姑娘虽然也才十几岁,但看她稳重的做派,很有姐姐的影子,她欣赏地看了王良妃一眼,道,“我也是你的人证,百姓王——”

  “王顺儿。”

  “百姓王顺儿,你因何事前来我衙门备案?”

  “我来对容妃任仙儿失踪案进行登记备案,此刻我别府中有中人小福子、小寿子……宫女翠儿、露儿……等人,都还健在,且很康健,我们对任仙儿失踪案并不知情,倘若其后我等暴毙,绝不是因为生病或是自杀,定是皇帝未氏、皇后张氏主使,待日后买活军收复江山时,他二人必要因此偿命……”

  按照买活军的规定,备案其实主要是针对曾经发生的积年案件,这样防范于未然的案子,过来登记,似乎并不合规定,不过,谢七姐既然不动声色,也就没人戳破这一点,王良妃和小福子都做了备案,并且借着煤灰在册子上按下了手印。

  她算是办完了心心念念的一件大事,总算是有了个托底的,小福子也是不住擦汗,看得出来亦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对于谢七姐,自然是千恩万谢也不为多,不过,他们也不敢再逗留了,在黑侍卫的护送下,很快回到了巷子中,往别府东侧门走去。

  王良妃看着眼前黑黢黢的雪地,听着一旁黑侍卫‘嚓、嚓’的踩雪声,心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她很想仔细地看看恩人的面容,却又有几分胆怯,长长的一段路,仿佛在短短几步之间就已经走完,侧门已经在望,小福子上前开锁,王良妃在小福子身后,不觉偷眼望去,只见黑侍卫站在巷子中央,背着手拧眉眺望来路,丝毫也不曾乱看,亦半点都没了方才以为王良妃是个路人时的那份亲切和悦,察觉到她的注视,扭头看了王良妃一眼,犹豫片刻,又对她点了点头,道,“放宽心些,娘娘必定平安!”

  这娘娘,到底是说任容妃,还是说王良妃自己,也不可知了。小福子此时已开了锁,推门等她入内,王良妃没有任何借口拖延,只好对他略福福身,黑侍卫侧身不受,只叫小福子近前说话,王良妃在门内等了一回,小福子进来上锁。她不由问道,“那侍卫和你说了什么?”

  小福子道,“没什么,只是说了自己的住址,说有事可去寻他帮忙。”

  外头太冷,又是一阵风刮得雪沫子乱飞,两人都住了嘴不再说话,跋涉着往暖房而去,刚到院门口,便见到翠儿贴着玻璃往外张望,见到她们二人大喜过望,回身说了句什么话,又有一人凑过来冲她直笑直挥手,王良妃见了,又是一阵血涌上头,脚下一滑,跌坐在地,明明没碰头,却也是眼冒金星——

  任容妃!这死丫头又回来了!

第475章 良容决裂

  “其实都怨露儿那丫头, 一惊一乍的,这可不就惊动了您几位?也是他们这起子奴婢办事太不精心了,若是早取了煤回来, 哪有今儿这些事——我都出去好几回了!可曾闹过什么事出来吗?偏是她惹事,倒惊动得您也出门子寻我去了——”

  东暖房屋内, 任容妃尚且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心虚的笑里, 又是带了些讨好, 又是带了些虚张声势的理直气壮, 一听说今日发煤的队伍,连谢七姐都来了, 更感到遗憾, “这要是我也去看了买活军的热闹, 不就和姐姐撞见了么?您也能少点儿担心。”

  “娘娘,您这话说得可真是……”

  论理,小福子无论如何也不能顶任容妃的话头,可即便是这个素来谨言慎行的小中人, 也没忍住, 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真是愧了咱们娘娘素日对您的一份心那……”

  任容妃嘴巴微微扁起来了,又小心地去看王良妃的神色, 王良妃知道她有几分忐忑, 自个儿却根本无意安抚任容妃的情绪——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已经偷偷出去几次了!都没闹出什么事来……日后,但凡她有得选,粘都不会粘一粘任容妃这灾星的边儿!

  可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 现在两人可以说是互有把柄——任容妃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只知道王良妃出去找她了,而且她居然还没想明白这说法的不对——若只是要找人,叫宫女、太监们去不好吗?为什么王良妃非得要自己出去见谢七姐?

  王良妃久已知道任氏的确并不聪颖,可也没想到她居然愚钝到了这一步,不,说是愚钝也不对,她这完全是无谋,就完全只能想到自己的那点事儿,想要出门,想要玩耍,至于这些行动会招致什么后果,她自己又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她是不会去想的。

  若是一去不回,那都罢了,出去了还回来,甚至还屡次出去,这让人如何能想得到?任容妃的愚蠢,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你要说她蠢到头了吧,她还偏不——她对于自己要做的事,那是一定设法能办到的。王良妃问道,“你手里握了小寿子什么把柄?”

  “啊,这……”一说到正事儿,任容妃顿时尴尬了,眼神虚浮,绣鞋不安地挪移着,活脱脱是个惹祸的孩子一般。“我……”

  “你是赏他钱了,捉着他变卖宫中财物的罪证了?还是……和他结了对食了?”

  王良妃的语气已经很森然了——她已经有一个女儿了,任容妃又不是她亲生的,凭什么让她给擦屁股?“你可知道,宫妃和阉人结成对食,按宫中惯例那就是死罪!你是不要命了,那你为何不走?你和他双宿双飞去,你又要东家食,又要西家宿,你想过了露儿、凤儿这些宫人没有?”

  “我……我……也没结对食,就是说了些软话,我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出去茶楼里逛逛,喝杯茶,听人说说书罢了……我都是大早上出去,午饭前就回院子里了,我还能做什么呀?”

  任容妃见自己的辩解并未让王良妃动容,这个一向死死压了自己一筹的姐姐,照样面如寒霜,她不由得有些破罐子破摔似的,反而自己也上火气了,怒道,“我想那么多做什么?京中多少女子,如今爱上茶馆就上茶馆,每日里街上游荡,有钱的去喝茶,没钱的不也到处乱窜着发煤?我想出去喝杯茶怎么了?我想——我想结个对食又怎么了?这么好的*,想要个男人来*一*又怎么了,我找不到真男人我还不能找个假男人吗——我一个年轻的姑娘家我想**有什么错——”

  越说越不像话了!还当着小福子的面!这都是什么话啊!

  哪怕知道任容妃一向对于如今的生活有些不满,但,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直到她这样红头涨脸满腹怨愤地一嚷,才会知道她心里到底累计了多少情绪,竟至于已经到了有些失心疯的地步了。王良妃听得一愣一愣的,刚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市井污言她一辈子没听人说过!

  等到回过味来,也是又怒又臊,气得满面通红,怒道,“捂住她的嘴巴!让她冷一冷!看看这说的是什么情况下贱的话儿!她自己不臊死么!”

  翠儿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坐立难安,见情况已经失控,便狠了心,道了声‘得罪了’,上去就从后头把任容妃双手反剪了——任容妃锻炼身子,一向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像是翠儿,跟了个上进的主子不说,她自己也是有心人,手上劲儿很强,任容妃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挣扎着还要嚷些昏话,小福子眼明手快,从任容妃腰间扯了帕子下来,团了团把任容妃的嘴巴一塞,任容妃便只能呜呜着使劲挣扎,过了一会,大概也知道自己刚才太口不择言了,也就不再反抗,反而有几分羞愧般垂下头,不敢再和王良妃对视了。

  “娘娘……”

  翠儿钳着任容妃,有些犹豫地请示着,王良妃闭上眼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小福子去把露儿和小寿子带来,再找个人去前院探听消息,送些热水,若他们没有察觉,也别叫他们看出不对来。另外,把小寿子身上的钥匙先缴回来。”

  这都是该做的事情,翠儿和小福子都没有异议,王良妃见任容妃不动了,便示意翠儿放开她,任容妃一挣开了,便取出自己口中的帕子,跪下请罪道,“请姐姐息怒,是我不该,说了这些浑话。以后我都改了——姐姐今日为了寻我,也出门去了,依我说,咱们不如都烂在肚子里,也免得生出事情,都是景仁宫的,一损俱损,姐姐面上也不好看。”

  看似是回过神来认错了,但这话细品着,软中带硬,却不是那么好听,王良妃冷笑了一声,心道,“怪不得我回来时,她半点都不害怕,脸上笑嘻嘻的,是了,她自然以为我也出去了,便不好怎么处置她,心里明白着呢。”

  不过,任容妃说的也的确是实话,王良妃便不再训斥她,只是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心里明白了就好,行了,一早上你也累了,让翠儿送你回西暖房歇着去吧,我这要换衣裳,就不留你了。”

  任容妃见她轻轻放下,就算明知王良妃绝不会就此释然,也是大喜过望,欢欢喜喜给王良妃磕了个头,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和翠儿一起退了出去,王良妃这里连忙换了衣服,在窗前坐了,未几,小寿子和露儿果然都过来了,小寿子给王良妃砰砰磕头,又是一番请罪的言语,不过左右也都是那些托词——容妃好奇,别府的防备又松弛,若是自己不带她出去,只怕她自个儿偷溜出去那更不好云云。

  只听话里的底气,便知道小寿子自忖有了王良妃的把柄,也没往心里去,王良妃注视着他好一会儿,缓缓道,“此情可悯,但你不能留在这儿了,下午你和翠儿一起回宫,把小喜子换出来伺候容妃,你在宫中去发煤罢,你若要命,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

  良妃一向是景仁宫之主,又有宠,积威极重,发落宫中人事,也在情理之中,小寿子哪敢顶嘴,能如此平安脱身已是意外之喜了,磕头谢恩又退了下去。王良妃又交代了露儿几句,让她回去以后不要多说。

  露儿此时才明白事情始末,也是吓得面无人色,没口子称是,又跪下来请良妃怜悯性命,直说日后唯良妃马首是瞻。王良妃亦并不吃惊:任容妃此举如此任性,丝毫不顾念底下人死活,这样不留后路的做法,本该配上不留后路的决策,她既然还蠢得回来了,那西暖房所有不知情的下人,日后一定和她离心离德,谁能庇护他们,谁想着他们,他们就听谁的话。

  这其中的道理,并不只是王良妃一人能看明白,待一干人都退了下去,翠儿便上前给王良妃倒茶,低声道,“娘娘,我瞧着容妃那意思,不过是敷衍几句,并未真心愧悔,恐怕她和小寿子早留了西侧门的钥匙,还是把西侧门的锁换一把为好,或者,还是请侍卫过去把守,否则,只怕容妃迟早还要出去游荡,这若是要被护卫们发现一点踪迹,那都是天大的麻烦。”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

  王良妃不置可否,垂头用了一口茶,翠儿察言观色,面上神色一厉,竖掌一劈,“要不然,干脆斩草除根,免去日后大患,如今露儿已对娘娘死心塌地,她那些姐妹,想来也是如此,这里又是别府,轻而易举便可做成铁案……”

  不错,任容妃不顾他人死活,他人自然也不会顾念她的生死,深宅大院之中,要安排一两桩命案那是何等简单?天知道宫墙之下掩盖了多少罪事,寒冬腊月,染了急症不及延医就去了,再正常不过,宫中甚至不会动一点儿疑心。

  王良妃嘲讽地一笑,低声说道,“容妃这个人,活得如野兽一般,只有饮食男女,更复杂一些的思考,她就全无头绪了。可野兽就是野兽,人若活得和野兽一样还春风得意的,大家个顶个的比着长心眼子又还有什么用呢?人杀人,良心会不安,可人杀野兽就要简单得多了……”

  这似乎是在说翠儿,也似乎是在给自己的决策找个理由,翠儿垂头不语,但面上戾气不散,很显然,任容妃的举措已经让她生出了怨恨。

  王良妃也能理解她的想法,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还不知道,今日我已经为咱们景仁宫上下所有人,都在买活军处做了备案。若是有人去世了,其中定有蹊跷,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任仙儿。这备案的事情,多少人众目睽睽地瞧着,谁能保证日后不会走漏风声?买活军的使团一定是知晓的,还有黑侍卫和他的同僚。”

  “而且,我的备案中说得很明白,若我们死了,凶手一定是帝后二人——本意,我是以为容妃一定逃走了,我们已经几乎限于绝境,我要求一线生机,可没想到,容妃没走,但我已做了备案,如此我们倒是非走不可了!”

  这备案不做,倒也罢了,最多大家死死捂住,但现在这个情况,王良妃反而没有另一种选择了,翠儿面色惨白,跌坐在王良妃身边,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忽然起身道,“我和西暖房那人拼了!”

  说着就要冲出门去,但走了几步,又无力地止住了,回身抱着王良妃的腿大哭了起来,“娘娘,小公主才两岁,才两岁呀!咱们怎能丢下她不管啊!”

  王良妃的眼泪,早已在心里流干了,她更是在心中已捅了任容妃无数刀,她轻轻地推了翠儿一下,“别哭了,罢了……人怎能和野兽计较,知道她不仁,我日后最多敬而远之,也不能翻脸不义,手上一旦沾了人命,心里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事已至此,只能重新计较,你放心,我和她不同,我要走得带着你们全部,不止是你,留在宫里的使役们,愿意跟从的,咱们都得完全带走。”

  这就是王良妃和任容妃最大的不同,翠儿逐渐止了哭声,红着眼热切地望着王良妃,“还有小公主!奴婢就算自己拼死,也要保着娘娘母女逃出生天!”

  “对,还有佳儿,能带走自然也要带走。”

  王良妃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安置着翠儿在桌边坐下,取出炭笔和小本子,“决心已下,就该开始分析筹谋了,首先要明确敌我,如今京中愿意乐见我们离去的势力可以说一家也没有——甚至连买活军使团都是我们的对手,这件事,非得仔细计较才行,容不得我们行差踏错一丝……”

  “什么,连使团都——”

  本还把使团当作是最大希望的翠儿,不免又一惊一乍地惊呼了起来,面上顿时一片沮丧,王良妃反而不喜不怒,冷静地点头说道,“不错,所以咱们必须把他们也计算进来,让买活军陷入不得不收容我们的局面中才行……”

第476章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整个景仁宫的人手, 全都跟着走,甚至连小公主都要带走,这无疑是难度很高的想法, 比良妃带着翠儿、小福子离家出走要难得多。几个人走,实际上只要想好后路就行,譬如说此刻, 良妃大可以带上小福子、翠儿两个心腹,从东侧门出去,找人雇辆车去天港,只要运气足够好,路上没出事, 到了天港,隐姓埋名登记一下,两个女眷带着一个小太监, 顺顺当当地就能上船, 到买地之后,开始的就是一段全新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