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242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前夜下了一场大雪,昨日一日清扫,主街都已经把冰铲去,饶是如此,轿夫们还是要在官靴上绑好草绳防滑,轿子的速度也因此比夏秋要更慢得多——这也罢了,今日走了一段路,轿子居然停了下来,轿夫们还卸了力气,扶着轿子,让轿顶子插入烂唧唧的雪泥地里——这是一时半会走不了了,为了省力才会这样停下来。

  张子赞敲了敲轿壁,长随老刘忙过来隔着棉布窗褥说道,“是前头堵了,老爷稍安,已派小厮儿前去打探了。”

  这京城交通,本来也是老大难了,就是大晴天也经常堵车的,主要是因为路烂难行,修整得又怠慢,一条大路常常只有一半可用,如此,只要两辆马车对面撞在一起,就很容易堵上一街的人,这不是张子赞的尚书仪仗过去呵道就能解决的事情,必须要抬出身份来排解纠纷。

  可京里贵胄众多,六部尚书虽是高官,脸面也不是处处有用。张子赞自侄子去买地出名以后,行事更加低调,总是以和为贵,老刘深知他的心意,并不立刻派出元随侍卫,而是以小厮打探消息。过了片刻,便来回报道,“老爷,倒不是什么高官车马相撞,而是一群百姓正在闹事。”

  说到此处时,大概是因为人群移动的关系,繁杂脚步声,伴着一阵嚷叫声也是逐渐靠近,人群中有人领头喊道,“女娘做工不丢人!女娘离婚应当应分!”

  “王妃离婚不丢人!王妃离婚应当应分!”

  “女娘要读书!要识字!要做工!”

  “王妃要读书!要识字!要做工!”

  “使团伸张正义!”

  “使团伸张正义!”

  “谁不让我们读书做工,我们就不认谁做主!”

  一人领喊,众人相合,这汹汹气势,连侍卫们都不敢直撄锋锐出面呵斥——侍卫们才几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对着这上百人的队伍,怎敢随意挑衅?若是激起冲突,吃了乱拳打死,闹事者一哄而散,事后如何查找?说不得死了都是白死!

  张子赞的神色越来越难看,老刘也不得不在哄闹声中提高了音量,有些吃力地说,“这些都是素日里由买活军来发煤养活的百姓们——他们怕使团被发落,不能再四处发煤了,自己要被冻死,因此自发团结起来,到处呼喊,要为王妃离婚壮声势,证明使团这么做,不但没有错,反而是伸张正义、拨乱反正的大好事儿!”

  “谁不让我女娘读书做工,我们就不认谁做主!”

  乱哄哄的叫嚷声,从轿子边潮水一样,由小渐大,由大渐小,最终化为了街巷余音,这帮无业的狂徒,甚至还有些好奇地敲打轿壁,询问着轿中人的身份,好在彼此并未冲突起来,很快便被侍卫喝走,哩哩啦啦大概过了一盏茶功夫,前头街面的车马开始流动,一街上嗡嗡之声,都在议论这帮人,“到处都是……我早上从北城来,那处也在喊……”

  “大年下的怎么这样裹乱!”

  “是了,兄台,你可知道,这王妃离婚案内中的文章——”

  不用多说,如今城中不分贵贱贫富,谈论的自然都是王妃离婚案了,轿内张子赞捏着眉心,头痛欲裂,只觉得每句话都像是一把刀一样攒着他的心:一夜的功夫,这就到处组织起人来了?这是要把京城闹得大乱?还说这不是买活军的作为?!一般的百姓哪有这样的能耐,这么快就把人手给撒开去,口号给想出来?!

  但是,和之前的愤怒、屈辱相比,在亲耳见证了这么多人聚集喊话之后,张尚书心里,怒气之外,也不禁悄然泛起了一丝恐惧:这样大的阵仗,买活军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难道他们真打算全面撕毁协议,一举吞并京城不成?!

第482章 皇帝的牺牲

  “城中百姓,其中由买活军数日发煤养活的约有数千户、万余人,都是若无慈善煤便极可能冻饿而死的,今冬天气严寒,城中煤炭用量大增,售价比去年上涨近五成,用不起煤的人家比往年要多太多了。这些百姓看到揭贴之后,意识到买活军极有可能受到此案连累,心中无不惴惴。

  再加上买活军发煤时,总是在里坊中寻找好强晓事,读书认字的女子,作为辅助,传唱歌谣。如此,百姓们便自然以这些女子为首,开始商议对策。”

  “此时跟随买活军南下并不现实,今年天气太冷,连天港都已经上冻半个月了,什么时候解冻还不好说,便是解冻,百姓们也不可能都乘海船南下,大多数时候,南下迁徙,都是妇孺老人坐船,壮丁要组织在一起步行,天气这么冷,徒步行走是要死人的,就连被褥衣衫都置办不起,这笔账再愚钝的人也会算,因此,百姓们都知道自己今冬不想冻死的话,便只能阻止朝廷为买活军使团定罪。”

  于是,也就有了这些百姓们在各处宣扬离婚自由,宣扬买式婚姻观、妇女做工识字的行为。赌的就是一个法不责众,光是靠买活军过冬的就有一万多人,还有一些好事帮闲,又或者本就被买地思想侵蚀蛊惑的年轻人,他们虽然衣食无忧,但也跟着奔走起来,甚至还有免费供给热水热食,为这些民众帮忙的。

  “二万余人,若是都捉拿下狱,哪有这样的地方和人手?若是还有买活军使团在内呼应搅和,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使团在城内不过二百余人,且还有男有女,并非都是兵员,但买地的船只,在海上昼夜不停,又有千里法螺呼应,每年运送辽饷就是近百余航次,现在东江岛上随时都有五艘以上的大快帆船,倘其收到消息之后,向东江军借兵,入渤海进天港靠岸,又当何如?宁锦一线的守军走陆路南下,速度绝对不及买地的船只!只要被他们赶在前头,就靠京营……”

  “京营可还堪一战?”

  温暖如春的书房内,此时里里外外,挤挤挨挨,或坐或站,安排了十几个大臣,雄国公也侥幸跻身其中,见皇帝的眼神落到他身上,额前不由得冒出汗来,讪笑着上前跪下道,“愧回陛下的话,京营将士虽上下一心,将士用命,惭愧百年积弱,整顿未久,便是和建贼,也是有心打一打,但若说要对上买活军,恐怕还是……”

  这已经是极度客气的说法了,实际上京营的情况众人心里有数:如今天下精兵,只在宁锦沿线,东江岛也算是一支偏师,此外还要再说的话,西南沿线因长期要处理边乱,也还算是有一支骁勇善战的地方兵力,除此以外,天下虽大,竟再无可用之兵了!

  京营更是烂中之烂,从土木堡之变开始,京师大营的老底子便被打光了,一二百年下来,始终没有恢复元气,五军营、千营,徒有其表而已,神机营算是唯一还有一定战斗力的单位,但是,今年又是一个很特殊的年份——神机营,顾名思义便是操弄高精尖武器,也就是火器的兵营,若在往常,战斗力的确要高过其余城卫许多,但是,今年南城地动,王恭厂周围都炸成了废墟,到现在还没开始恢复药火生产,京里所有的药火储备,只剩下之前因皇帝下令,先行做样子搬迁去新址的少许存货了。

  神机营无药火可用,其余京营人马,也就是比乞丐稍好一些,雄国公没法说出口,被田任丘点明了,他有些阴沉地说道,“五军营、千营甚至是神机营中不少士兵,因家计艰难,他们自己倒还好,家里人需要靠买活军赏煤过冬的不在少数,让他们去捉拿这些闹事百姓,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往好了说,敷衍塞责,应付了事,往坏了说,若是也跟着一起聒噪起来,后果怎堪设想?”

  京城守卫,居然空虚至此,这不得不说是让人非常难堪的事情,大臣们脸色都不好看,叶首辅往下方看了一眼,便有一名中年官员会意而出,道,“臣请陛下派出亲军,维系城中秩序!”

  敏朝这里,京城防务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就是包括了九城守卫、大营的京营系统,这是朝廷管辖的力量,便是皇帝也只能通过任命大营的统领来对京营施加影响,另一部分,则是在大营糜烂之后,逐渐发展出来的皇帝亲军。

  这些亲军,战斗力肯定要高过大营一头,毕竟世道再怎么困苦也不会苦了自家豢养的鹰犬,再者亲军并无固定编制,裁撤扩编都要更灵活一些,通常来说,亲军都是太监统领,不过,在皇帝这里,九千岁下台后,是田任丘率领,他手里现在有大汉将军等锦衣卫编制的御前亲卫,还有皇帝用内库钱养着的亲军,其实他才是如今城中军权第一人。

  便是如今的京营话事人雄国公,都要看他的脸色才能部署平乱的战略,叶首辅这话,看似是说给皇帝听,其实是希望田任丘能自告奋勇,出面为京城分忧。但田任丘却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冷笑不语,皇帝盘坐在炕上,眼睛似闭非闭,半晌才道,“局面就是现在这个局面了,诸公素来贤能,当有以教我,我是虚怀若谷,只等诸公高见啊。”

  这话似乎是夹枪带棒,阴阳怪气,但众臣还有什么好回的?朝中糜烂至此,总不能所有责任都推给皇帝,细究下来,朝廷无钱发煤周济给百姓过冬,是文官无用,京营没有战力,是武官无用,说起来谁都不清白。

  如此便只能跪下请罪,吏部尚书周明卿脾气大,硬邦邦磕了几个头,便道,“京中无煤,是万事起因,西山近在咫尺,却因皇陵在侧始终不能开凿煤矿,以臣愚见,京中天气既然会逐年变冷,始终倚靠买活军发善心总不是长久之计,臣请陛下首肯,加凿西山煤矿!”

  好哇,这就是硬点子,你不是说无煤吗?那我就告诉你京中为何无煤:距离京里最近的西山煤矿,储量丰富,而且论成本绝对比用山阴的煤、买活军的煤都还要更便宜,毕竟运输成本是摆在这里的低。

  但正因为皇陵选在了西山,这里的煤矿开采一直受到严格限制,怕的就是坏了皇陵的风水!你要煤给百姓们去下发,那就看你在不在乎你家祖坟的风水局了!

  “这……”

  这番话一出来,大臣们立刻有些不安了:不是说西山煤不能采,但这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历朝皇帝真要采的时候,其实也没那么在乎祖坟风水,但这事儿得轻描淡写、悄悄的办,上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人‘自作主张’,哪有这样公然提问的?这是在找事,是在抬杠!

  眼神儿官司还没打完呢,皇帝却轻描淡写地道,“死人岂在活人前?皇陵不比天下先,此议,可,朕许了。”

  “这——陛下!”

  “陛下,不可啊,毕竟是先帝陵寝——”

  众臣慌忙劝阻,“此举恐违孝道,此为天子立身之基,非是什么死人活人的谬论!”

  话也说得很明白了,大家在乎的都不是皇陵里躺着的死人,没有谁真的牵心动肺挂念坟墓里的尸骨的,哪怕有知遇之恩,如今那也不过是一块死肉而已。但纲五常,正是朝廷统治的核心道统,天下人敬天子如敬父,若天子不孝,天下人何以敬他?

  “立身之基?”天子微微冷笑,“朕之孝心,天下间门无有过者,只不见天下人敬吾,如吾敬天法祖。如今朝廷之尴尬,诸公心中难道无数?各地的两税银子,每年入库的能有多少?朝廷开销,是靠买地来的关税银子,还是各地的夏秋二税?”

  “不见钱,只见要钱的奏章,只说税收不上来,孝心何在?民不体朕,朕何以体民?”

  如此好一顿暴风骤雨般的发作,让大臣们面面相觑,说不上话来,这话实际上已说远了,扣的还是各地土地兼并,粮税商税都难收的局面。皇帝对于朝廷不断挪用内库银两早就有了极大的意见,想要复行‘一条鞭法’,不是一日两日了。

  今日他这消极的态度,其实归根结底便是这个意思:钱也不见,人也不见,什么事都要皇家出面擦屁股,要你们大臣何用?如今城中的乱象,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要和我开口,反正我皇家这里,只要应允王良妃离婚,什么事都没有,各地妇女是否会因此效仿,秩序会否因此动乱,又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朝廷收不到你地方上的税啊!地方上乱与不乱,又关我什么事呢?

  这里说城中的鼓噪,突然又说起了西山煤矿,这儿抱怨朝廷税收,看似是东拉西扯的对话,其实每一句都蕴含了言外之意,倘若听不懂其中的政治博弈,那就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叶首辅虽然一语不发,只是用眼神点兵点将,但其实对如今的谈判局势洞若观火,心中忖道,“皇爷只爱他的建筑、实验,对于女色并不留恋,王妃、任妃去也好,留也好,于他不关痛痒,他怕还是想借机要谈一条鞭法,谈商税的事情。”

  “但这两税一加,天下大乱便是近在咫尺,再加上买活军在旁虎视眈眈,十年后,还有敏朝可言么?现在各地的富户豪商,之所以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对于推广高产种等做法均都配合无比,便是因为他们在敏地至少比在买地要过得好,若我们也开始收重税,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们这里加两分的税,落到税吏那里不加出个十成?最先遭殃的不是背靠官家的大商户大地主,反而是那些中等人家,怕是顷刻间门就要破家灭户!”

  “若是以往,这些人死了也就死了,但现今却是不同,他们没了活路可以去投靠买活军!正因为有买活军在侧,如今的天下只能裱糊为主,却绝不可有什么大动作了。在核心利益分配上,能维持原状已经是竭尽全力……”

  所谓核心利益分配六个字,终于也是不可避免地露了买味,可见叶首辅私下也没少钻研买学著作,并且把他们的政治理论不自觉学了一些在心底,他又想道,“想要动税,自取灭亡决不能附议。但若是如此就要找个别的东西来哄小皇帝高兴,让他首肯,出动亲兵平息城内动乱。女特科之事,之前虽然已经形成合意,但底下人一直拖着没办,皇帝已是再催促,不妨就遂了他的意,不管怎么说,这总比动税要好得多。”

  心念即此,略微计较了一番措辞,他便抬头道,“启禀陛下,税务繁杂,不可轻动,再者也非当务之急,今日还是要先议‘良、容二妃案’为好。”

  到底是首辅,他一开口,众臣都一道称是,皇帝也道,“老大人素来有计量,请讲。”

  “臣请先问,陛下对于二妃去处,意下如何?”

  皇帝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女子性轻浮者,见异思迁,岂非常情?她们要走,我本是无可无不可,只是此事,天家颜面须不好看。”

  也算是大实话了,众人听了都不禁点头,叶首辅道,“是,若无备案之举,她二人沐浴皇恩,却不思回报反而大放厥词,本该严加惩治。但却偏偏二妃和买活军是搭上线了,以臣所见,只怕买地是有意用二妃做筏子,进一步推行他们‘女子做工做官’的思想,要吸纳更多女子去买,试想若连皇妃都去买地了,各地民众知晓之后,又会掀起何等的逃买高峰?”

  这猜测合情合理,众臣听闻,面色不由更加凝重,不过并没有人说什么严加看管城防,不使百姓亡买的天真话语:敏地流民成风都百多年了,从前国家还兴旺的时候都管不住,更何况如今了!

  “女子流失,对我敏地影响,不必多说了,若说要严加处置二位皇妃,强硬对买,甚至问责买活军使团,此为自取其辱之策,就不必多加解释了,只一句话足矣——便是买地的船不来,人不闹,报纸不发声,使团一言不发,就此离去,老臣只请问诸位同僚,明年起若他们不送高产种来,这天下又将如何?”

  这句话,起到绝杀效果,让意识到叶首辅态度而有些嘀咕的重臣群体,刹那间门陷入死寂。在众人凝重的面色中,叶首辅转身对炕上面色端凝的皇帝欠了欠身,缓缓道。

  “如今之计,臣只能请陛下为天下念,忍辱负重——二妃要离婚,便让她们离婚!不但如此,臣还请陛下颁令表彰,许可二妃思想得时代之先声,并开女特科,请二妃应试,并朝中重臣勋贵人家,无不踊跃参考,中试者于朝中出任官职——”

  “如此,方可平息城中民意,并堵住买活军的后手,暂缓我敏地女子流失之势,虽为天下前所未有之先事,亦是形格势禁,大局所迫,不得以而为之。请陛下看在百姓份上,忍一时之气,全万民疾苦!”

  他起身慎重一礼,众臣虽然各有顾虑,但叶首辅已经把利弊分析得清清楚楚,这是唯一一条最好的道路,当下便都起身应和道,“请陛下为天下念!”

  皇帝沉默良久,环顾四周,神色复杂至极,似乎心中之意委决不下,只是,环顾四周,田任丘一语不发,而文武众臣都已达成一致,似乎已没有了他回绝的余地!

  “如此……”

  犹豫反复了好一会,他忽而举袖掩面,似乎是难以承受这样的屈辱——家有逃妾,毕竟是颜面上极不好看的事情,这一点众人也能理解,尤其是不但要让她们走,还要反过来重用二女,这对于皇帝来说,确实是极大的牺牲!

  但是,在重臣们强大的压力下,他还是把态度逐渐放软了下来,“如此,朕当思……”

  虽然没有当场答应,但也就是找个下台阶而已,之后再上几封奏折,在《邸报》、《国朝旬报》上造造势,渲染一下气氛,也便就坡下驴了。叶首辅和几个尚书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是不动声色,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件突如其来的大新闻,可总算是有了一点破局解题的思路了!

第483章 军第一次亏了

  “敏朝已经发下通讯文章,公布了女特科的开放时间,明年四月就会进行第一次女特科考试,中试者被赋予女特进士的名号,并不进入宫中服役,而是和特进士一样,主管工部‘奇技’科,礼部‘名教’科诸事,也会负责对买事宜。听说皇帝有意设立一个‘对买办公室’,可能未必是这个名字,但是大体上是这个意思。”

  “同样的,给敏朝衙门的回文我们也发出去了,得到了云县衙门的认可,这一次二妃离婚案的直接影响,算是逐渐告一段落,从即日起,使馆的安保等级降低,通宵执勤人数可以回落到往常的两人,大家认为有没有问题?”

  “我认为可以。”

  “可以。”

  “同时进行发煤工作时,也要注意规范辅助者的言论,这些本地女娘现在都很支持二妃离婚,其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关心二妃的命运,事实上,相当一部分人之所以卖力宣扬二妃离婚有理,完全是因为害怕我们使团被二妃连累,所以,要做好解释工作,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没有这种危险,可以停止相关的议论,还是回落到女子外出做工的道理上。”

  谢向上笑了笑,“不能说咱们出煤,最后好处全给敏朝皇室得了去,是吧。虽然这有点困难——”

  “确实困难,主要是女特科对百姓的影响是更大的,女特科一旦落实开放,这些京城女娘的愿景,肯定会跟着改变,比起千里南下,如果在本地也有出路的话,她们肯定也更倾向于留在本地。本地的竞争更小,还在老家,她们更有优势,所以她们最近肯定愿意谈这些,这是百姓们自己的倾向,要说管束、制止的确困难。”

  说话的张小凤,可以说是使团中的‘京城妇女专家’,因为她就是负责扫盲班教育的,也时不时能进别宫给妃嫔们上课,上到皇家女眷,下到贫民少女,都曾做过张小凤的学生,当然也就是她的调研对象。

  “我的意见是,要么就不做约束,让她们去说,要么,让那些有意女特科的人,回家去安心备考,我们从前阵子收了我们家的煤,因此得以安身立命,南下意愿又较为强烈的孩子中,挑选一些好苗子,继续做我们的帮手,这些人就不拘男女了,喊的口号也不必是女子做工——现在女特科都开了,女子做工的好处敏朝衙门自然会去宣扬的,我们可以继续宣扬一些敏朝官府所缺乏的东西。”

  “比如说?”与会的几人都有点眼睛一亮的感觉。张小凤的这个思路,确实能让使团从现在的尴尬处境中解脱出来,至少是重新获取一部分的主动权。

  “比如说,我们南方丰富的做工机会,这是如今的京城很缺乏的。”张小凤说,“还有我们便宜的教育,发达的福利,这都可以当作是一个宣传的点,只要舍得卖力气,就能吃饱饭,这是买地的好处,围绕它编一些歌谣,多少可以填充接下来一个多月的尴尬——煤至少要发到明年二月份吧,算算还有一个多月两个月的,也就是大年下歇几天,这不能白发了,什么歌谣都不再唱,那也太明显了,倒显得我们小肚鸡肠,见不得敏地的社会发展似的。”

  但是,如果继续宣扬女子做工,不就等于为敏朝做舆论宣传工作了吗?这也太让敏朝君臣占便宜了,倒显得使馆有些傻似的,坐在长桌上首的谢七姐谢双吉有些脸红,她坐不住了,一下站起身。

  “今天我在此要做个自我检讨。”

  “这次事件中,使团乃至买地的尴尬地位,是因为我政治上随意表态,办事上程序不严谨,让敏朝抓住了把柄,因势利导,他们得利,我们这里却添了太多麻烦,太多工作量,这一切全因为我过于幼稚。我已经给云县写了检讨书,此次事件不论是什么处置,我都希望一切责任由我一人承担。”

  谢双吉深深地鞠了一躬,维持了十数秒才站直了,“过去半个月内,使团内的兄弟姐妹因为我夜不能寐,连日奔走,原本大好的局面突然风云变幻,写了太多报告,于我个人而言,我很惭愧,我向大家道歉!对不起!”

  “哎,这——知错能改嘛,本身对方也算是有备而来——”

  “好了好了,七姐起来吧,何必这么严肃呢。”

  到底是军主的亲妹妹,要说使团众人对此没有意见,这是假话,大冬天里组织发煤这不是什么轻省活计,大家做得用心,除了扶老怜幼,这人类本能的同情心之外,还因为这是统战工作,关系到买活军力推的民间新风气,通过发煤组织起城中的进步女娘,进行一场出色的舆论战,不但能把慈善煤的效益最大化,写在报告里这也是他们的工作成绩——买活军对于使团人员,是采取定期调职的政策,轮岗回去之后,是升是降,还是平调,不就都得看轮值期间做出的成绩吗?

  本来一桩很亮眼的好事儿,就因为谢七姐越权行事,反倒让买活军被敏朝狠狠地利用了一把,好事变坏事了,这叫人心里怎么没情绪?此事的真相,瞒得过朝中群臣,瞒不过买活军使团——不但揭贴是厂卫去箔子胡同印的,而且就连所谓的内.幕,也就是王良妃买通隆长寺阉人的说法,也是厂卫一手炮制,操办此事的就是辅佐买活军发煤的大汉将军们,他们都是锦衣卫系统里的,带来的帮手的女娘,许多也都是自己相熟的亲友中比较进步的存在,消息岂不是随意就传递出去了?

  再经由这些女娘,向她们街坊中巴结着盼煤的百姓一传递,民心可不就挑拨起来了?使团虽然永远也不会和张子赞把酒交心,但有一个认识却是共通的,那就是百姓根本就不具备对政治的关心和认识,更没有这么强的组织性,背后如果没有主心骨,根本不可能营造出走街串巷的声势——

  就算在买地,一般的百姓也压根不关心《周报》前几版呢,买报只为了看社会新闻和话本、笑话的读者才最常见,更别说京城这些文盲百姓了,同情王妃?笑话,倘若王妃被推出菜市口斩头,他们拿馒头去蘸血治病还差不多。

  真正组织百姓,营造舆论压力的是厂卫,买活军背了这个黑锅,却又根本无法澄清,因为他们的确给王良妃做了备案,而且是违规做的备案,事后,敏朝仪宾司行文过来,只问了两件事:第一,人不去买地,也可以在使团备案吗?使团是买活军衙门的分支?若如此,我敏地使团可否在买地断买地百姓的案?

  第二,事未生,也可来使团备案吗?若如此,我这里千百桩事体都可来备案,就等你使团一个准话了。

  这两个问题,当然,也可以不讲理的回答,我能接备案那是因为我有实力,你有实力你也能办到——那这就是耍流氓了,这个流氓,六姐可以耍得,使团这狐假虎威的代理人是耍不得的,他们来此必须在规则范围内行事,谢六姐根本就没有耍流氓的意思时,怎么能容得了她的家奴自作主张,破坏了她事先想好的节奏?

  若是不耍流氓的话,那这两个问题都很难回答,谢七姐在京城使馆外,接了王良妃的预告型备案——尤其是预告型备案这一点,使得使团极其被动,在情理之间,陷入了两难,又要面对敏朝的愤怒和质询,拿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又不能否认备案的存在:做了就要认,人无信不立,吕不韦一字千金,商鞅徙木立信,战国策千金市马骨,讲的都是这个道理,谢七姐既然在当时,本着支持《妇女召集令》这个政策的思路,担保了王良妃的人身安全,那么使馆就必须把这个立场坚持到底!

  甚至于,在这个困局中,就连最常见和稀泥的办法——严处谢七姐,都并不适用,毕竟她身份特殊,她是谢六姐的妹妹!就算谢七姐愿意受罚都不行,罚谢七姐,下的是六姐的脸面,她即便被罚,也当是有理有据,而不是为了平息敏朝的愤怒而额外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