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张二宝扳着手指算了半日,不免也有些不可思议地得出了这个结论,杨玉梁道,“正是如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们这些人,政治课上得不好,不知道买地的吏目水平有多高,自然也就糊里糊涂,难以领略他们的用心良苦,今日我说的这些,你们都要记下了,回去以后各向兄弟传递,若是有人因此对买地生恨,更不听军令,杀伤棒棒军者,定严惩不贷!”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一肃,起身听令——杨玉梁能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坐稳大头目的地位,定然也是有过人的能力。第一是他个人武艺过人,整个叙州无人能和他比较,第二点便是他懂得如何治军带兵,在叙州是非常难得的人才,这些有份领船的头目,多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早把‘令行禁止’四个字刻进了脑海里,不管有多少自己的小心思,对杨玉梁的军令还是确保能执行到位的。
“都是苦出身的兄弟,我们叙州人心胸宽广,几句话便可化解了愁怨,一道去寻那些贪官污吏的晦气是正经!”
“正是如此,将军,待我们回去训话用饭之后,何时攻城?”
“连日来兄弟们航行也是辛苦,我们在此修整一日,倘若万州府敢来水战,那是正好!倘若他们无胆,明日便遣使者送信,约战后日水涨时分!”
下战书,在历史上曾一度是会战双方为避免无意义消耗人口的礼仪,现在则早已沦为江湖门派好勇斗狠互相挑衅的手段,不过,杨玉梁的用意还是很好理解的,便是为了给棒棒军从城防一线退出的时间,因此众人并无异议,都是行礼散去,杨玉梁自己负着双手,在甲板上遥遥凝望着远方的万州府,又回首望着叙州府的船阵,眼中射出深思之色,暗忖道,“孙二宝貌憨心奸这我久已知道,但以他的威望还不足以串联众人,今日这一封信,倒是把众人的成色都试探出来了,张盐帮,原来是他……”
原来他作为叙州帮的大首领,虽然不赞成此次出兵报复,却还是亲自领兵前来,为的并不是万州的金银财宝,而是生怕自己不压阵,叙州帮的人在万州烧杀抢掠,惹来严重后果,因此宁可自己坐镇,要管束住这些日益骄狂桀骜的手下。对于买地考察团的分析,杨玉梁本也还是将信将疑——不是怀疑考察团的用意,而是感到他们初来乍到,对叙州局势尚且不熟悉,会否有些错漏。
却不料,今日到了万州府跟前,在棒棒军的压迫之下,众人各存的心思逐渐浮现,杨玉梁也不免叹服:还真如考察团所料,叙州帮内部果然出现了一个利益团体,并不是真心想要融入买活军系统,而是想要‘拥兵自重’,利用白杆兵、买活军等多方势力,达成在川中自治称王的结果。万州火并,便很可能是他们精心策划的导火索,就是要和考察团抢时间,把川中的水搅得更混……
“万州苦力绝不是火并的责任人,只是看不懂这一层,那是政治没学好,若是懂装不懂,那心思就的确很叵测了……”
他不禁用森寒的眼神,回望了那曙色中的商船几眼,冷哼了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老式封建将官那一套心术!”
以他的威望、能力,一旦局面明晰,要处置这几人并非难事,杨玉梁很快便不再忧虑眼前的战事,而是转而佩服起买活军吏目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庙算功夫。
“吴团长还只是考察团团长而已,在买地尚且不算高官,已有如此高妙的见解,真不知买地的高官又是何等人才了……真想快点去买地见识一番啊,可惜,眼下还不能抛下我川蜀同乡,也不知什么时候,川内平定,能让我去往买地走一遭,再学些锦绣文章在心中!”
“若是这辈子能在六姐麾下,扬帆出海,东征西讨,创下一番古往今来无人能及的大事业,那才叫做不枉为人一场呢……”
第513章 违令者斩!
“轰——哗啦啦——”
“咻咻、咻咻!”
稀里哗啦的杂音, 配合着那噼里啪啦仿佛鞭炮一样的声音,还有码头处人们的喊声隐约传来,锣鼓声、号声轮番上场, 若是忽略了城内此时凝重的气氛,打仗简直要比过年还热闹了。在‘山下’土地庙附近,棒棒军们也正聚在一起, 他们附近是不断主动依附过来的城中百姓:自从昨日收到战书之后,棒棒军便立刻退出了城防一线,转而开始修葺、看守城中的水井,加固危房,到处的整顿柴草, 清理火灾隐患,同时以这些劳动力继续换取平价买粮的资格——当然,衙门也可以试着不卖,这就等于是把棒棒军和叙州帮逼到一边去了。
如果是一般的攻城战,此时大多数棒棒军都在城墙头、城门处修筑防御工事、熬煮金汁、搬运军需, 同时,手无寸铁的他们,当然也会沦为敌军入城后第一批被消灭的炮灰,但在这一次万州保卫战中,这些劳苦的百姓们被率先组织起来了, 获得了近乎超然的地位, 也找到了让他们满意的立场——对棒棒军来说, 帮着叙州帮打万州城,在乡情上是不可接受的,同时,他们也很厌恶这种有一定风险的决策, 打群架,棒棒军是不怕的,但要组织起来去对府衙发起冲击,这种陌生的事情,在还有选择的时候他们绝不会去尝试。
就是现在这样,拥有自保能力,每天可以有稠粥吃,不至于饿肚子,不论是叙州帮攻破城池,还是万州府衙守住了城池,都会看在棒棒军的份上,放过他们的家业,不抬高粮价,不烧杀抢掠,这就已经让棒棒军们非常满足了——倘若这个愿望都不能调和的话,他们倒是立刻就不惮于粉身碎骨、玉石俱焚,哪怕是豁出一条命,也要叫仇人和自己同归于尽的。
“大家都组织起来,都报数!”
谭老四这一帮积极的头目,正在土地庙外游走着,让各里坊编成队组,同时选拔出队正来,这和里正的意思大概是差不多的,只是山下窝棚云集,人员变动很快,里正制度早已名存实亡,这些队正的出现,算是补充了山下百姓自治自护的首领空缺。
而且,他们保护的区域要比里正更小一些,大多数时候,里正领导的人家,无法抵挡拥有武器的乱军,人心也不齐,大家都想着保护自己家,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那就一座房子都保护不了。
可这些棒棒军,家徒四壁,有些干脆是常年住在窝棚里,连隔夜粮食都没有,要每天做工换米饭吃,所有的家当,一块包袱皮都包起了,现在家里人都聚在一块,他们编队护在外头,反而形成声势,绝非一小伙乱军能够冲散的——身后就是自己的家人,不论面对的是府兵还是叙州兵,这些汉子都有死战不退的勇气。
“报数完了,应到2398人,实到2398人,额外还多了300余新兵!”
最后,数字汇总到了小李这里,这个女兵今日穿着护心皮甲,显得威风凛凛,闻言眉头一挑,拿起铁皮喇叭大声道,“兵到了,家眷都到了吗?各小队再次明确自己的责任人!”
所谓责任人,是指自家的家眷,譬如谭老四家,他媳妇自己负责带幺儿,父亲带女,长子年纪大些,可以跟在母亲身边,算半个成人,次子年纪尚小,让长子负责是不放心的,恰好豆腐嫂和他们一拨儿,便把次子带到身边来,算作是她负责的。如此,一个团队里尽可能每个孩子都有一个成人负责,一家人站在一处,首先照应自己直接负责的那个,再去照应别人。
像是谭家这样儿女众多的家庭,于棒棒军中是不多见的,许多棒棒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生一个孩子都算是不错的了,还有些棒棒军的相好从前是风月中人,身子坏了,膝下空虚的,看着别人的孩子也挺喜欢,此时都帮着带起孩子来。
如此规定得细致,大家心里也还有底,便没那样慌乱了,各自重新明确了自己队组内每个孩子都有人照应(起不来床的老人便在家中躺着,不出来折腾,因他们被劫掠或杀死的概率小),大家便按之前的锻炼,结成队阵,各自去了山下事前订好的水源处驻扎——
这是因为攻城战不知要多久,几千号人聚在一起,吃喝拉撒是很大的问题,是以要以水源为据点,分别驻扎,在附近找个方便做饭的地方,遇到饭点则吃饭,一日攻城不下,到晚上就地燃篝火歇宿,都是要分开才好组织。而且倘若城中有人放火,大家就在水井边上,立刻就可以组织救援,最大限度地消灭城中的乱象。
噼里啪啦的声音还在持续,这是城上的府兵、家丁在往下放火铳,还有射火箭——在箭杆上绑着鞭炮,用鞭炮的力量将箭杆射得更远,这是噼啪声主要的来源,轰轰的声音,还伴随地面轻微的震动感,这则是叙州帮的炮火在轰城墙:说实话,万州的城墙连奢氏那些夷兵都突破得了,要挡住叙州帮实在是痴人说梦,数百个奢安之乱后,勉强能吃饱的府兵,再加上数百没有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家丁,倘若这只是守城的全部力量,那么想也知道这城是守不了多久的。
果然,不过是四个时辰,从天刚放亮打到日暮时分,从高处看去,城墙上奔走涌动的人头就显著地减少了,不断地有府兵、家丁叛逃到土地庙来,想要加入棒棒军,棒棒军便把他们都编成了一队,安置在土地庙一侧,言明了若是情况不对,实在蒙混不过去,那也只得把他们交出去了。
一般说来,城中的溃兵本身也是乱源,在逃跑前总想着捞一笔,城中的第一批火灾往往就是此时起的,在万州府这里,因为棒棒军的存在,溃兵先来求收编,倒也算是一番奇景了——几个溃兵,现在去窝棚里是什么都抢不到的,往山上跑,也打不过有家丁把守的大户,审时度势之下,自然是往土地庙来了,赶紧打水洗去了身上的血污,又问棒棒军中结交的几个朋友,或借或买,搞了些棉袄穿在身上,遮去兵服,这才勉强安心下来,又摇头道,“守不得了,明早再攻一轮,万州就要陷落了!”
有些老人,上次奢氏作乱时就在万州城内的,听了也都道,“差不多,上回守了天,这回有小炮在,守个一天多也差不多了,再守也是难事!”
事实上,能组织起守城军队,已经说明府衙最近是有在做事的了,但奈何这城墙是土质的,而且被夷人破坏之后,始终没有完全修复,棒棒军修筑的一角,痕迹还在,炮专捡那些新修的地方轰,这些地方的土质还没有完全夯实,一炮下去,尘土飞扬,土块乱飞,几炮就是一个大缺口,叙州帮从缺口进来,连下城墙的土堆都恰好有了,叫守将气得七窍生烟,先是大骂棒棒军不肯好生修城门,又大骂知府昏庸不知事,乱修工事,这仗没法打。
确实,一般来说,山城都是易守难攻,就算被攻破城门,还能往山上收缩,底下人要一层一层往上把通关打了,才能算是完全占领此城,当时万州这里,夷兵就始终没有攻破家丁把守森严的‘山上’一大片区域,事实上如果现在的兵力去防守当年的城池,有百姓们帮手,万州府有很大希望可以守住的。
可惜,这几年万州府整顿军事的同时叙州帮也在发展,万州府设法弄了一些火铳,并且勉强组织了十余士兵,大概一年能击发个十几发作为训练,便算是火器队了,可叙州这里,有不少叙州帮的士兵,是去过买地再回来的,他们在买地,通过种种手段都接触到了火铳,并且有击发的机会,而且,买地的火铳可比万州府要先进得多了!?至于红衣小炮和猛火箭的差距,那就更不必说了,猛火箭这东西,还是仓库里的陈货,实在到了无计可施的时候,拿出来指望能吓唬人罢了。第二日一早,棒棒军和家眷们正吃早饭时,便听到城门口一阵大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稀里哗啦倒了一地,远远地有人叫道,“城墙塌了!城破啦!城破啦!”
城墙一塌,守城最后的依托便告消失,城破是必然的事情,守城方的军心也必然受到极严重的打击,棒棒军中也有人被安排在高处观望,又有腿脚快的人来回传信,此时都时不时飞奔来报信道,“叙州帮的人一路喊杀进来了!”
“街上许多兵都被砍成滚地葫芦!许多血!”
到底是距离远了,众人只听到隐隐约约的嚎叫,也分不出是在喊打喊杀,还是临死以前的哀嚎,不过很快,叙州帮的锣声就有节奏地响了起来,只听得有人不断用铁皮喇叭在喊话道,“叙州义军,秋毫无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违令者杀无赦!”
“贪官污吏,挑拨民心,码头火并,自有罪魁,清算罪魁,公审大会!分粮分地,消灭剥削!”
这些川蜀土话,虽然带有浓重的叙州口音,但大家还不至于听不懂——因为川内屡遭屠戮,这是个移民很多的地方,土话因此拥有相当强的普适性,不像是江南地区,土著众多,十里不同音。棒棒军这里的气氛也显著地放松了,不过,他们犹自有些戒备,并没有散去的意思——话说得是好听,可没准也只是说说而已,现在十个军队九个都说自己是岳家军,只要两片嘴皮子一翻,什么说不出来?当真落到他们手里,坏事做了,杀人灭口谁能知道?
除非是买活军的亲兵,这样有信誉的军队,否则百姓们是不会轻易相信的,并无人商议散去,而是依旧各自聚拢,握紧了手中的棍子,警惕地看着成群结队入城的兵士们——叙州帮调来攻城的士兵大概有千多人,这已是很可观的数字了,但散开在街巷中之后,每支人马遇到的棒棒军编队,人数都至少是他们的四倍以上。
要说是组织冲锋,或许他们可以把这群中心是老弱妇孺的人冲散了,但毫无疑问他们杀不了全部人,甚至自己也很难全身而退——虽然棒棒军没有铁器,但手中的棍子可都是在的,极端一点,只要付出一个人的性命,用身子搅住他们刺入怀中的武器,余下人乱棒打来,这士兵也得交代在当场。兵者之所以强横,是因为他们在遭遇民家时,往往民少兵多,情况又乱,那自然是有理说不清,可一旦人多起来了,有组织起来了,那么,歹意和贪欲也就没了滋生的空间,士兵们就开始要思考胡作非为的后果了。
“老乡,可有水?”
在互相警戒试探地对峙了一番之后,多多少少都会有人出来破冰,“有粥给我们一点?一早战到现在,有些饿了!”
粥和水都给了,别的也没要,大家还交流了一下棒棒军、买活军考察团的事情,“我们叙州也来了考察团,这一次没有随军出征,留在本地继续调查,还帮我们开扫盲班,开义诊!”
“义诊我们万州府也有。”
如此,话匣子便逐渐打开了,本地的乡亲介绍着万州府的情况,“这一片都是窝棚,你们要找的罪魁祸首,不知是何人,倘若说是那黄举人,他家不在这处,人也不在家中,早几天就出城去奉节避难了,如今只有家小在城里。”
“罪魁祸首怎是黄举人?自然是支持他胡言乱语的贪官污吏,世家大族。”
说到打土豪、分田地,大家都是兴奋的,棒棒军多是苦命人,攀不上山上那帮人的亲戚,尤其是前些日子,山上各家担出白花花的粮食时,那种强烈的对比感,更是令饥饿的棒棒军们记忆犹新,叙州帮要打‘山上’,棒棒军是乐见其成的,“他们可是有钱了,个个都是什么张半城,李土司的,只是山上把守严密,你们怕是打不上去!”
“那跟我们去,帮一手,到时候也分你们些钱粮?”
不是没人心动,但很少有人答应,所有队伍的队正都道,“这个你们要去土地庙,和我们的首脑商议,我们只是坐定这里不动,没有别的吩咐,那等城里平定下来我们就各自回家去了!”
想不去土地庙也不行,因为现在的土地庙,储藏的是城内最具规模的一批粮草,而且也是考察团的驻扎地,想要得到棒棒军的配合,肯定是要过去找首脑小李的,先遣部队入城之后不久,只听得‘叮叮’连声,是甲片和刀剑相碰的声响,又有哗啦啦的甲片抖动声,众人簇拥着一个身量高大的金甲将军,往土地庙方向去了,众人都道,“这就是我们叙州帮的首领杨将军!”
杨将军的威武,给百姓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紧绷的心情也随着叙州兵入城后的发展逐渐放松下来:虽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倘若叙州帮要掳掠,他们也是有对策的,但若能太平无事地过渡政权,那自然是最好。最要紧的是去奉节的商船要快些回来,他们这些苦力才能继续有活干,有饭吃,否则,等城里积蓄的粮草吃空了,日子一样还是过不下去。
“哦,李将军和杨将军一起去‘山上’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土地庙那里来了人查看大家的情况,同时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不少人都是精神一振,渴望地问,“是去攻打山上的吗?可要调集我们去支援?”他们虽然对于自家被抢掠很抵触,但却并不反对,甚至是跃跃欲试,想要参与进去抢山上的人一把。
“哪里,是出面去劝降的!你们还是继续看守自家的财物亲眷便可,这毕竟是大乱的时候,一家人失散了很难重聚!”
只是一句话,众人蠢蠢欲动的心思便全被打消了,因为这话的确是有道理的,兵荒马乱的时候,一旦和家人失散了,一辈子再见不到面才是寻常。别看眼下似乎一切都有秩序,政权交替时倘要乱起来那也就是一句话的功夫。
这种时候还是和家人一起!
本质上还是守序善良的苦力棒棒军们,在明智的政策宣导下,没有受到个别人的煽动,坚定地继续维系着山下各网格的稳定气氛,一下午虽然山上的消息频频来报,但他们也都是当故事听:“李将军和谢吏目出面劝说张半城家归降了!说是倘若顽抗到底,不能保证进攻时会不会发生意外,若是出面投降,那可以保证,大多数人能在公审大会上得到公正判决!”
“张半城的家丁跑了许多,他们没有办法,出来投降了!”
哪怕连夷兵都打退了的大户们,哪怕拥有武装到牙齿的家丁,在红衣小炮面前也毫无抵抗之力,陆续出来投降,叙州帮非常顺利地接管了近乎全部的万州府,耗时不过一天而已,到了傍晚,只听得山上又是一阵鼓噪,倒让山下的棒棒军们很紧张了一阵,又过了一会,只见一个传令兵,手里拎着两个人头,高举着飞跑下来,口中喊道,“船长张盐帮,纵容手下私掠民户,现场捉拿,杨将军当场斩首,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船长孙二宝,收受贿赂、勒索钱财,强.奸妇女、触犯军规,同样立地斩首!”
看来,是在接收山上大宅的过程中,有些人手脚不干净,被杨将军发觉了,立刻斩首——叙州帮的军纪竟真如此森严?!
不但棒棒军们都是议论纷纷,便连还在街头巷尾清扫残兵的叙州帮部众,也是满面讶然地走出巷道,在主路上望着传令兵跑向城门,都仔细辨认着那两个面容惊骇的人头,只见那残血嘀嗒,一路流去,不多时,人头便被悬在门楼上方,下头聚了一群人仔细观看。
“真是张盐帮!”
“还有孙船长——”
“船长张盐帮,纵容手下私掠民户、翻捡钱财——”
那传令兵板着脸,一遍又一遍地拿大喇叭喊着话,“违反军令,杀无赦!”
“悬首在门,以儆效尤!”
叙州帮的士兵们,还是第一次如此长途远征,第一次见识到如此严苛的军令,众人面上都有惊骇之色,而万州本地的棒棒军们,却是在惊愕过后,不由得都对叙州帮的杨将军点起头来。
“这个杨将军是个好人!”
“虽说是山上的大户,那也有该杀不该杀的,就是该杀,也该公审大会商议了杀,哪有自个儿掳掠钱财、强.奸妇女的道理?”
如此简单的道理,但也只有在今日这样的情况下才说得,若是从前,刀剑便是我的道理,谁和你说别的道理?众人都是点头,“这钱财,也不是谁去抄家就是谁的,本来就该在公审大会后商议怎么用!”
“该有调查团来分配!”不乏有人这样说,但大多人都觉得,这未免过分了点,有夺杨将军权力的意思,“杨将军处事既然如此公道,那由他分派也是一样,反正,若杨将军一直公道下去,那我老谭也服他的管!”
“是!是!”
不管有没有见到现场,杨将军为了军纪连斩两员大将的事迹,已经让万州的父老们对他多了不少信任,有人已经为他担心起来了,“不过,一下就杀了两名船长,只怕叙州帮人人自危啊,倘若他们要闹内讧,那该如何是好?杨将军这样的好官,可不该英年早逝!”
比起去山上带路攻门,顺便分钱分粮时,这会儿附和的人还更多了些,“是,是,叙州帮里,也有不少兵江湖气重得很,下午不是还兜搭我们一起去山上打土豪分钱财?若他们哗变,杨将军应付不了,该当如何?我等愿去护持杨将军!”
“去抢钱我不去,说是去护持杨将军,那我去,带我一个!”
却又有人要维持秩序,极力分说,只道要听土地庙的指挥,正是众口粥粥时,土地庙的人恰好也来了。
“快,抽十个骁勇善战的汉子和我走!”使者行色匆匆,“都听说了吧?杨将军不肯放纵叙州帮抢劫我们万州府,杀了两个大头目!现在有些人生气得很,现在正在州衙门前对峙!他是为我等万州父老说话,我们不可让他寒心了,出十个人去做杨将军的贴身护卫,叫叙州帮也知道我们万州人不是知恩不图报的畜牲!”
“这话有理!”
众人顿时轰然应诺,群情激愤,立刻公推出十个最勇猛的汉子,和其余几队选□□的精锐混在一处,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山上而去:“今夜便是拼得性命,也要护杨将军周全!”
第514章 杨将军大义灭孙张,万州府老少尽归心
“正所谓,古有诸葛亮挥泪斩马谡,今有杨将军大义灭孙张,这孙、张二人,本是江湖草莽,投奔叙州之后,心中早存异念,既不肯好好学习买地道统,又不肯遵循买地军队令行禁止,军民鱼水,为和平而战的宗旨,虽有襄助举事之功,但心怀鬼胎,早有流露,杨将军处处提醒已是仁至义尽,没想到他们在万州府却还是露了老底!”
说书先生说到这里,‘啪’地拍了一下惊堂木,绘声绘色地道,“那一日他们受命去清扫万州府张半城家里,诸位可知道这张半城家中,是如何境况?那可真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钟鸣鼎食——”
接二连三,用成语贯口夸耀了一番张半城家的富贵,他方才续道,“这孙二宝,素来就是个好财物的,见到这些宝贝,那是心花怒放、食指大动、馋涎欲滴……搓着小手儿,眼珠子是从这走到那,从那走到这,看得便是个顶个的金元宝、玉碗筷、银花瓶、铜香炉——”
“张盐帮,那是个好色的,风月场上有名的人物,他看什么?有道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他看得便是张半城家娇滴滴、嫩生生、香喷喷的小美人儿,那馋相,啧啧,真和孙二宝似双生的兄弟般!这张半城有个女儿,年方十三,国色天香,张盐帮见了,眼珠子恨不得粘在她鞋底,张小姐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张半城见了,如何不知道他的意思?哪管是心如刀割,为了这万贯家财,也只能含泪将这女儿许配给了张盐帮,张盐帮喜得眉开眼笑,当场就要入了洞房去,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且慢’,杨将军金甲玉袍,白马长枪,一路急奔而来,这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好个如武二郎一般的好汉子!怒目圆睁、语话轩昂,起身便是说道——”
讲到这里,说书先生突然停下用茶,下首有伙计端了茶盘出来,向着各人作揖讨赏,众人都是笑骂道,“不就是赏钱吗?给了,快说快说!”
这段书新鲜,说的还是万州府半个月以前新出的大事,要听的客人自然是多的,不片刻,茶盘中铁钱便是成堆,还有人丢了小银角子的——这定是川中巨贾的家人了,他们对银钱自然散漫,只是一心探听川中这股新势力的作风。“难不成杨将军真斩了这两员猛将不成?”
“那还有假?”说书先生一瞥茶盘,仰脖将茶水啯地一声全咽了,精神百倍,惊堂木一响,琅琅书声又响了起来,“只见这,杨将军,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
他这是全抄的《水浒传》说武松的定场,只是听书众人,知道的并不多而已,大多人听书,都是听个热闹,能跟着说书人的讲述,进入氛围,想象出主人公的形象便可,但这说书先生是个讲究人,他要在词里带出武二郎三个字,表示自己并不是窃据了这段定场词,而是引用典故来形容杨玉梁——
这种引用,在如今是非常常见的,尤其是买地的新闻,故事性强,也是新奇,都是说书的好材料,差就差在,买地自己的报道,并不大量添加这种描述性的词语,必须要说书先生现加工,那也就免不得东拼西凑,把原来话本中威风凛凛的描写,加以挪用一番了。
不过,在奉节这样的贸易繁盛之地,倘若掌握了这一门编词儿的技巧,能将买地的新闻,用说书的形式说出来,这先生的收入可也就低不了了,即便现在茶馆之中,还不流行互相挖角,但说得好赏钱就多,赏钱越多,说书先生拿得也就越多,茶馆不指望从说书的赏钱上找收入,而是指着多卖茶,这也算是茶馆和说书人之间,对于利益分配的一种默契。
近日以来,不论是白帝城、石柱镇还是奉节城关,都挤满了人,也有从万州逃出来避祸的富户,也有因为万州战事而暂且缓下行程的商人,这都是有家资的,平日无事,都爱来茶馆打听消息,因此这段‘杨将军大义灭孙张’,什么时候说出来都是叫好叫座,倒比经过几个月才传进来的《买活周报》、《国朝旬报》要更受欢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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