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282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愿意去做工的,鸡笼岛的工厂常年都是招工人的——工厂还在建的就有好多!工人缺得厉害,你们这些女子,愿意做工就去做工呗!天天都在家带孩子做农活的,抽空还要缝缝补补,洗衣做饭,织布染色,一年累得要死,也就勉强挣个嚼口,能落得下多少结余?要是男人不寄钱回来,饭都不能吃饱!这样的苦日子,就算合族团结又有什么滋味?

  到鸡笼岛去,孩子送托儿所、扫盲班,满五岁就能去做半工了,虽然没多少钱,但胜在不用大人带,自己还能吃饱。你们大人,做工也好,种田也好,布反正是不用织了,生活所需的一切东西都可以去买,价格也很便宜,就算不和族人住在一起也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有事就去衙门找吏目说理——自由自在大说大笑的,有什么不好?”

  她理直气壮地诘问着,也使得旁人很难反驳她的理论——被这样一说,似乎分户搬迁,反而是去享福去了!和在土楼里居住比起来,只有好处的。“再说个吃口吧,你们这样大家做饭都在一楼的,就连多用一滴油,都要被三姑六婆说嘴,说你不会过日子,不懂得省钱,一年到头粗茶淡饭,就算有钱,敢开几次荤啊?我是最知道你们这些大族的,想攒个私房钱那都是罪过!族里吃糠咽菜,你们有肉也要埋在饭里悄悄的吃——更何况大多数时候也的确是没肉吃,肉都吃不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就实在是有点太嚣张了,阿霞的妯娌也忍不住动了动,气虚地反驳了起来。“难道……难道去了鸡笼岛,去了南洋,就可以随便吃肉吗?”

  肉,那是多么难得的东西,一年下来,倘若能开两三次荤,那都已经是日子过得非常不错的了,客户人家的肉食来源,大多是山林间的野味,但这并不是能常得到的东西,小杨说得不错,便是打到了,也很难带回楼中剥皮开火,总之,对客女来说,一年能够把米饭吃饱就已经是很好过的日子,肉实在是一种奢求。她们认为,天下间就算有什么地方过得比山中好——这自然也是有的,譬如云县、泉州……但是,她们的丈夫回来谈起时,给人的感觉是,那里的肉也不算是什么便宜的东西。

  “起码比在这要好点吧!”小杨不以为然地说,“鸡笼岛和南洋,就算不能隔三差五吃点鸡肉,海鲜总是很便宜的——淡菜就两文钱一斤,丰产的时候一文钱,这些东西不能当肉吃吗?起码总是要比闽西要丰饶吧!海鲜和肉比,就算肉比较好吃吧,但常吃海鲜还能预防大脖子病——我看你们寨子里也有几个大脖子的小孩。”

  闽西是个能把老鼠干作为自己出产的地方,任何一个地方,倘若连田鼠都列入食谱的话,那么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地方必定出产是很贫瘠的,以至于人们不得不一再地扩大自己的食谱。阿霞的妯娌无法反驳了,她还没有吃过淡菜那!如果海鲜可以预防大脖子病的话,那么……那么无可辩驳的,鸡笼岛的日子或许确实是要比闽西好过一些。

  既然这么说的话,去鸡笼岛,倒似乎成为一个万全之策了!宗族的保护——在闽西是必要的,可去了鸡笼岛和南洋就完全不必要了,而宗族的限制也完全地失去了,生活水平还有极大的提升,总之要比在老家的日子过得好……甚至,孩子们还能去上托儿所和扫盲班——还不是仇老师开的这种随随便便上的东西,是很正经的课的样子,如果……如果能读书的话,是不是还能把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一路读下去?

  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教育,土楼里的女人们翻腾着身子,她们不再无声地悲叹了,而是望着黑洞洞的门外溶溶的月色,沉默地聆听着买地那凶狠兵士的话语。而广场上也响起了含糊的声音——是阿霞在说话,只是因为她的脖子肿了,说话声音十分的模糊,以至于大家听不分明。

  “哦?你说你感觉无颜面对你丈夫啊?”

  那个女兵倒是大声地把她的话给重复了出来,“这个简单啊,不行就离婚呗,孩子反正是你带大的,肯定跟你,你们又没什么财产可分的——你公公你就申请不要和他们分一户嘛!你这不是还有妯娌?让你公婆跟你小叔子走。你和你老公带孩子去鸡笼岛,他要是责怪你,那你就离婚好了,你不就一个女儿嘛,也三岁了能上托儿所,往托儿所一送,一天就三文钱,你去做个纺织工,一天三十五文,厂里还包宿舍,就算不住宿舍,鸡笼岛租房也便宜,两三百文一个月,搞一间房子也不难,每天下班了把你女儿接回去,两个人一起吃顿饭,十文钱就能吃饱吃上肉蛋!你还能存个二十文!”

  一天能存二十文!

  “等她五岁了,你就让她去工读,一天的吃饭钱自己都能挣出来,到时候你三十五文就几乎是净赚的,存个几年,难道买不了房吗?独门独户的水泥房,隔音好得很,你在屋子里唱歌邻居都听不到……”

  独门独户,属于自己的房子!

  已经有人从黑暗中坐起来了,她们完全摆脱了那种低沉、抑郁而迷茫的情绪,已经开始聚精会神地听了下去。“到时候,织布的活不必了——费那么大劲干嘛呢,买的比自己织的还便宜,也不用洗衣了,有洗衣厂,还帮你熨好!连水都可以不必挑,花点钱去买就好了,下了工你们去上学也可以,去看戏看小说也可以,能做的事可多了去了——这还是离婚靠一个人呢,若不离婚,那还可以利用从土楼带走的族产——”

  族产……是了,既然大家要分散迁徙,那必定是要把族产分一分——还有自己和丈夫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存下来的私房钱,以后也都是明正公道不需要再怕被族里、公婆给没收的正当财产了。

  多少呼吸都瞬间急促了起来,甚至有许多人已经悄然站起了身子,开始盘点自己的私蓄,同时在脑中梳理起了自己对于族产的了解和猜度:明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分族产,按道理的话,我们房可以分到多少,公婆又会怎么分配呢……

第563章 着眼明天(下)

  “所有族产中, 田地这部分,昨日我和买活军的吏目谈过了,虽然是多年的熟地, 但因为土质毕竟是不好的,而且又在山间, 出产的话, 我们大家心里也都有数,所以价格不算是太高,一批都趸给他们,还要再打一些折扣——大家都知道,献田换政审分, 一般都是要低价才算是献田的,我算是给大家做了个决定,本来价格就不高, 就算价格抬上去, 分到各房也没几两银子, 还不如趁此机会给各房换点政审分, 也方便以后大家在各地的发展。”

  距离西湖寨一百多公里之外,罗安寨的寨主兼族长罗华, 端坐在围龙屋天井正中,对下首坐在小板凳上的涌涌人头,仔细地交代着族产的去向。“所以, 族里的一顷地最后只换了三百两银子,比市价大概低了三成的样子, 各房的政审分大概一人能分到五分的基础分,人人都有,还是划算的。”

  “至于存粮呢, 那边粮仓也在过秤,大概谷子是有个十几万斤的,全都换成干饼子我们路上可以吃,除此之外就是衣料、器皿和族里的存银了,衣料,族里的公用器皿,全部折价卖给县里,再算上我们族中原本的存银,一共是两千八百六十两还余了几百文。”

  “我自己掏钱补成三千两,二十个房头,匀下来一房一百五十两的样子,你们各房内怎么分,只要大家都没有异议,我们也不吭声,至于说若有人告到我这里,那我也就最后再做一回主,帮你们把家分得清清楚楚,也算是全了这最后的情分。”

  罗华还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大概三十岁出头,神色精悍,说话办事也很有条理,他扬了扬手,把一本账册放到身边,“昨日的账目悉数都在册里,大家都可以来翻看一下,若有什么出入立刻就说出来,免得事后心里有什么猜疑,那就不好了。”

  “怎敢猜疑族长!”

  “族长厚义,我们是巴不得和族长一起迁移的!”

  “正是!我等罗氏族人永不分散!”

  和僻处山中的西湖寨不同,在闽粤边境的罗安寨,不但土楼的制式和闽西不同,是老式的‘围龙屋’,而且寨子的规模也更大一些,他们拥有两座围龙屋,寨子中的客户人,日子也过得还不错,在家的男丁也很多,这使得他们在本地说话比西湖寨他们更加强势一些——田里的出产比闽西要好,气候更温和,养得活更多的人,就不必把所有的男人都送出去赚钱了。而且,有胆量外出的很多人,他们可以选择去广府闯世界,要比在福建道混得更好一些,带回家的钱财也多。

  再加上,连续两三代族长,都是处事公正又有能力的‘明主’,罗安寨在他们的带领下蒸蒸日上,正因为如此,族人当然舍不得拆分迁徙,觉得出去独立的日子,不如在宗族荫庇之下来得有底气——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好了,木已成舟,说这些做什么!”

  罗华把眼睛一瞪,他积威甚重,立刻压服了场面,“难道,这道理听得还不够吗?还是闽西那边的消息还没有流传过来?敬酒不吃,想吃罚酒,这是皮痒了?想吃刀片了?”

  一提到‘闽西那边的消息’,声浪立刻完全平息了下来,族人们也不吭声了:确实,闽西那边的消息好吓人,先是说闽西那里的客户人家,都信了一个魔教‘真老母教’,想要举事反对谢六姐。甚至于,要派教徒在运动大会上刺杀谢六姐!并把运动大会周围的土地,全都化为焦土,居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全都杀死!

  而在事发之前,六姐天威默运,已经查知了一切,于是勃然大怒,认为客户人家聚居在荒山野岭,不肯主动迁居城市,也不肯分家,以族群为单位,乱搞迷信,不肯扫盲,这都是悖逆她喜好之举——已经是买地的活死人了,却还如此叛逆,可不是不敬不孝?!

  天颜震怒之下,所有客族都被连累,不得再以大族之名聚居,必须强制分户迁徙——若是不从,那就不要怪官府不客气了,不从者照样强制迁徙,目的地以偏远、交通不便的南洋为主,而且到了当地要先服三个月的苦役!

  服苦役,这还算是轻的了,倘若不但不从,还要攻击上山宣布此事的吏目、兵士呢?那不好意思,袭军那是一等重罪,所有反抗的人,全部就地击杀,土楼拆毁轰烂,牌位焚烧、族谱撕毁,余下族人,再送去更偏远的南洋荒地——仅仅只是抗拒不从,那还去的是华人多的熟地,若是敢暴力伤人杀人,那就去的是荒地!去了以后苦役三年,劳动方才能够获得收入,但政审分依旧是被扣到了接近于零的程度,也就是说,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接连几代人,想要入仕的难度是很高的了。

  不要以为买活军只是说说而已,罗安寨已经听说了至少两个寨子被下了辣手,都是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在家的男丁多,而且平日里受了严格的训练,令行禁止,还都习练武器,在乡间械斗中是无往而不利的,似乎可以和买活军掰掰手腕,用鲜血告诉买活军,对待客户人家要悠着点——

  然后,就没然后了,收到消息的时候,这两个寨子已经基本算是除名了,凡是参战的男丁全都被就地杀死,完全是按说出口的话照办的,一个活口没留,妇孺老弱反绑双手,佩戴重镣,下山立刻上船,一分钱都不许带,当即送往南洋。留在寨子里的所有东西全都充公,有些人还在山里听到了炮声——隔着山头望去,见到了买活军炮轰土楼的场面,听说只一炮就把土楼轰得倒塌弯折,这就是火器的神威!

  悠着点?那是有实力的人才能说的话,没有实力的人只能选择乖乖听话,不要去问‘为何’,为何我们要顺从你?你打算怎么说服?当官府拥有这种火器,拥有大量精兵的时候,没有人配问‘为何’,不管是否理解,乖乖照做就好了!

  收到消息的当天,罗华立刻前往官府,询问如果寨子主动分家的话,能不能拥有一些优惠政策——目前来说,衙门主要还在收拾闽西那边事发中心的寨子,但罗华不觉得六姐会就此罢手,她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凡是不分家,还聚居的宗族,迟早都是要被收拾的。客户人家之所以成为此次被针对的对象,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确是买地境内普遍还都挺着没有分家的人群了,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扎眼,或迟或早,六姐总是要收拾到他们头上的,真老母教的事情,或许也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认清局势之后,接下来就是操作了,罗华不会说自己一点都没有不舍,但他有个很好的素质——他从不会因为情绪而去逃避什么事情,该做的事就是要做的,早没有分家,是因为当时罗安寨在一众客户土寨中随大流还不算太显眼,贸然分家,族人不理解,他们一房承受的压力会很大,而且未必能分得大家都满意。其实已经是受了怯懦心的拖累了——当时分家,大家得到的好处会更多,不过现在也还不算晚,罗华自告奋勇,响应政策主动要分族,也得到了县衙吏目的夸奖。

  “很及时啊,老罗。”吏目似笑非笑的表情,给罗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那一刻,他完全肯定闽西的传言,固然有夸张的部分,但大体来说应当不假,这里的县衙已经在着手准备要对客户土寨下手了!迟上一步的话,恐怕就拿不到现在这么好的政策!

  罗安寨作为主动响应的一方,拿到的政策还是不错的,首先,卖族产可以加政审分——别看不多,可和其余寨子比这就是个优势了,其次,他们分家的时候,亲人间允许在比较近的城市,而且可以自己挑选地区,别的情况那可都是听凭官府安排的,而且越是亲兄弟,就越要一南一北的安排,防的就是分家后不几年,大家又搬在一起居住,又成了一个小小的家族。

  此外,搬迁之后,官府还会给予一定的补助,这是在去鸡笼岛和南洋本有的补助之外,额外给的一些,还是那句话,哪怕不多,但总比没有好吧?也能让他们在其余迁徙的客户人面前更有脸面,新事业开始得更顺畅一些。

  如此,罗安寨用很快的速度,在罗华的主持下,顺畅地完成了变卖族产、分家并挑选去向的工作,分家是以人为单位的,譬如说罗华吧,他可以带走他的妻子子女,这是当然的,还能带走他母亲,他选了南洋美尼勒城做落脚点,那么,他亲兄弟虽然不能选美尼勒城,但可以选美尼勒城边上大概五十里左右,新建的小镇作为迁居点,而且兄弟还能做个海货商人,定期把这座渔业小镇的出产贩来美尼勒城,如此还能和罗华一家人聚聚。而罗华只要在孩子们成亲后,就把他们分家出去,永远满足‘户不过十’的条件,就不会有子孙后代必须远走他乡的事情了。

  虽然分家不是什么好事,但能筹措到这一步,罗安寨也足以告慰先人了,至少他们比黄金寨、林寨那些事发的地方,要从容得多了,亲眷只是分离,但不能说完全没有见面的机会。否则,一个被打发去东江岛,一个送往占城港的话,按照现在的情况,这一家人这辈子应该是都难再见的了。

  “去闯一闯也好!”

  “是了,我们客户人家,哪里怕闯?牛耕田马食谷,各人自有各人福!闯出个天地来,也不算是弱了我们罗氏先祖的威名!”

  “是咯!到时候有钱了还怕见不到面吗?现在邮政都这么发达的!大家勤通信,多出主意多报信息,说不定反而比现在住在一起更富!”

  “树挪死,人挪活!”

  虽然对于分家也有不舍,但毕竟这件事办得很顺利,而且大家也都得到了实惠——对于大部分族人来说,一百五十两银子分到房头,这是一笔很大的财富,毕竟是让他们多了一分底气,气氛也就轻松了起来。客户人家骨子里敢闯敢干,能豁得出去,敢于拼搏的精神,开始占到上风了,他们已经开始乐观地憧憬日后的闯荡生活了——客户人的迁徙是祖辈人传下来,写在血脉里的事情,他们也不至于还没尝试就完全失去了信心。

  “还有一件事。”

  罗华嘴角也泛起了欣慰的笑容,不过,他很快又严肃了起来,“阿生,你到我跟前来——我问你,你平时和罗祥寨的阿民玩得好,你知不知道,阿民私下也入了真老母教?”

  “什么?!”

  “阿生,你——”

  人群立刻轻微地骚动了起来,人们对着阿生虎视眈眈,似乎他稍有异动就立刻会被人虎扑上去制止,阿生面色涨得通红,嗫嚅道,“我……我是听说过,但我没拜——我没入教拜过!族规不许入教,我记得很清楚,我不敢触犯族规的!”

  拜入魔教,和平时去庙里参拜还是不同的,若被族里发现,轻则浸猪笼,重则直接处死,阿生当然不敢承认,罗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他并不说自己信不信阿生,而是继续问道,“上个月,你去了广府那边走你舅家亲戚——你舅家的邓寨,这个月很多男丁返回去!他们是不是就等着你们报信,随时准备攻入闽西,和真老母教合谋作乱了?”

  “什么,还有这样的事?!”

  人群更加凌乱了,不少客女都后怕得双手合十,祷告不休,更有人恨铁不成钢骂道,“阿生你糊涂!怎么敢搅进这样的事里!邓寨吃不上饭,我们罗安寨的日子可过得好得很!”

  “我,我是想,只是帮着传传话而已……到时候我们让他们过去就好了……”

  阿生手足无措,拼命地为自己辩白着,罗华挥了挥手,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好了,做了就是做了,都分家了,我还罚你做什么?扣你们五十两分家银子就算了——阿生听着!想挣回那五十两银子,明日,你就去邓寨那里报信,就说是闽西大乱,真老母教起兵了,等到邓寨的人过来的时候,我们罗安寨屋门紧锁不会和他们说一句话——你就让他们快点过去,顺着那条路去闽西……”

第564章 角抵大受欢迎

  “上啊!”

  “冲——”

  伴随着震天响的冲杀声, 两波人马犹如猛兽出柙,往前狂跳而去,将偌大的黄土地激得黄沙滚滚, 烟尘满天,好在大家事前都有所预料,拿不同颜色的方巾裹住了口鼻, 在沙尘中眯着眼寻找着自己的对手。“在那里,冲!”

  “来就来,谁怕谁!”

  他们的对手是裹的蓝巾, 大概有三五人, 也发现了他们,当下便抱着腿勇猛地冲了过来, 和这边的红巾队伍撞成了一团,“倒下吧你!”

  “哪有这么容易!喝啊——”

  在热血沸腾的吼声之中,双方狠狠相撞,顿时有一方受不得撞击,力道松懈, 骂骂咧咧地把脚踏实在了地面上,“呸!晦气!老子一时没站稳——头巾拿去吧!”

  说着,便将自己的蓝巾取下,丢给了对面, 摇头晃脑地走出了场地,“嗐!等下一场吧!”

  “老大, 胜败乃兵家常事!”

  这个身强力壮的主攻手一旦败下阵来, 他身后的小弟们,也很难在围攻中幸存,不一会便纷纷丢盔卸甲, 走出了场地,豪爽地安慰起了队长,“是啊,队长,我们的积分不低呢,怎么算进决赛都是稳稳的,这一场就算是战略性放弃也好,下午你不有单人赛吗?走,咱们先去吃点心去!那边的红糖薄荷水应该新提一批出来了,刚从井里吊上来的,沁凉!”

  “走走走,喝糖水去!”

  老大于是也转怒为喜,笑着张罗了起来,“兄弟们都多喝点,这一场算我的!”

  “哪能算老大的,我们来请客!”

  一行人热热闹闹,咋呼着很快走远了,场中的鏖战则仍在继续,王无名站在一旁的阶梯观景台上,手拿望远镜眺望着场中的热闹——一共一百队,每队五人,五百人在运动场中央的空地上,用双手抱着一只腿,形成如同金鸡独立一般的姿势,彼此单脚跳着互相撞击,这活动在北方叫做‘撞拐’,南方的叫法则是更直白一些,就叫‘斗鸡’,买活军官方,则称呼它为‘角抵’,并且围绕角抵也设了奖项,现在正在举办的,就是角抵比赛的初赛。

  别看这角抵似乎幼稚简单,但它的渊源可以上溯到黄帝大战蚩尤的传说时段,据说蚩尤生角,抵而做戏。那之后人们便把双手抱起那只腿形成的角度,看做是自己的‘角’,彼此冲撞,作为一种游戏了。这种角抵游戏,迄今在南北都非常常见,就像是踢毽子、掷羊拐一样,属于无师自通的民间游戏,顶多是因为地理环境,选用的材料不同罢了,譬如在南方,羊拐骨难得,孩童们便用圆润的小石子代替,但游戏的大体规则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又有跳房子、猜拳跨步等等,都是千百年来城乡一体流行的游戏。

  当然这些游戏,并非每一种都适合成为竞技比赛,买地只是挑选了踢毽子和角抵列入正式比赛项目,不过饶是如此,也在各地掀起了热潮——跑步、跳远、举重什么的,实在是没有什么趣味性,而且要说针对这个做什么训练,想要在大会上夺魁……这个对村子来说实在是太遥远太渺茫了。但角抵和踢毽子却不同,对场地几乎没有任何要求,本来就是大家从小玩过来的游戏,现在吃得饱了,农活相对从前也轻省了不少,有了多余的体力,又受到体育大会的感召,重新捡起这两样游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此一来,这两项游戏便立刻在乡间风靡了起来,便连城里,各街坊中有些胆大活泼的少年,也招呼着组织起了角抵对决,如此逐级挑选出来,最后以村为单位,每村挑出一至两个代表运动员,参加大会——对于很多村落来说,这也就是他们参与到运动大会的唯一一人了。

  在大会中,又分设了单人、双人、五人的项目,单人这个,就不必多说了,每次都是两人捉对,以二十分钟为限制,逐渐缩圈,一开始圈子很大,双方可以互相追逐,到后期总有一人体力会率先不支——单脚跳着互相追逐,是很耗费体力的,也很容易失去平衡,摔倒、离地的腿落地、出圈,都算是落败。所以单人的比赛很讲究策略和体力分配,并不一定是势大力沉者得胜。

  双人这边,则是两人携手,不但两只手大多数时间都要扳着脚,而且一侧的手也要挽在一起,结成对子彼此碰撞,如此对于选手的配合、默契,便有很高的要求,倘若目标不一,自然很容易互相带累平衡,这若是手松开了,不能在若干秒内重新挽上,也是要直接出局的。

  单人、双人的比试,都是一队对一队,胜负简单明了,赢家晋级,输家则进入败者组再较量一轮,再负者出局,到了五人队这里,规矩就不一样了,五人队是一百只队伍一起参赛,一共举行三轮,随机分红队、蓝队,互相抢夺对方的头巾,队伍的积分由本场的胜负分,加上队伍夺得的头巾计分一起决定。到复赛、决赛,队伍都有一次重新组合的机会,如此,五人制的比赛就更讲究策略了,不但要确保本队的得分,如果能让本方获胜那就自然更好了。

  对于观众来说,单人、双人也有单人双人的好处,简单明了,五人制比赛,就胜在气势大,好似真的战场冲杀,却又玩的是自己也熟悉明了的游戏,代入感很强,别看足毬、篮毬平时比赛时,观者也是甚多,但今日角抵比赛,观众席那才真是人山人海呢,提前大半天就有人想要进来占座了,别的不说,运动场内的粪车半天都是不停的,一边川流不息的腾厕所,一边入口拼命的往里运小食发卖,这样的景象当真是前所未见,热闹喧腾到了十二万分!

  “噢!”

  山呼海啸般的叫声响起来了,这是见到了一个选手,他队伍中其余几人都被淘汰了,就他一人受到其余蓝头巾的围剿,但这选手下盘似乎特稳,只见他腰一沉,上身一倾,居然双手离开离地的那只脚,却依旧保持了标准的角抵姿势——这是完全靠腿腹自己的力量,虽然不能持久,但也给他解放了双手,冲着来犯的敌人就是一推,敌人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一招,大吃一惊之下,失去平衡,倒是把其余几个同伴都带得栽倒在地,不得不把头巾交了出来,塞到了他的挎包里。

  只要角抵足保持姿态,这也是规则内允许的现象,只是如果没有手的帮助,这很难持久而已,事实上五人制角抵比赛,之所以好看,就在于能打出配合来,譬如五人成组时,其中一人即使失去平衡,也可以短暂放手,扒拉身边同伴借力站起,当然,是成功自救,还是把别人一起带倒,那就不好说了。

  也正因为五人组比赛,变数多,乐趣也多,大家又好理解,便是第一次观看,也能轻易地明白其中的战术,从观众的反应来看,他们是极其喜爱五人制比赛的,甚至连体育场上空飞的无人机——在美尼勒城让弗朗基人闻风丧胆的‘黑天使’,百姓们现在也习以为常了,他们并没意识到这仙器具体有什么作用。王无名又眺望了体育场上空飞的无人机一眼,伸手捂了捂耳机,“发现目标了吗?说完了。”

  一阵滋滋啦啦的通讯声后,有人回话了,“就在左边3号看台3-46,已经有我们的人接近了……正在准备……”

  在买活军这里,任何公共设施都有标号,这对于情报局来说是很方便的,王无名的望远镜也跟着快速定位了过去,当耳机里传出了,“抓捕开始!”的喊声时,他也看到了一名样貌普通的汉子,被几个人从后方一把按住——很快,闪着寒光的手铐就出现在他手上,而看台周围,也小小地骚动了起来。

  人已经抓到了,接下来就是安抚看台民众,王无名又看了两分钟,确认看台上众人的情绪已经平静,又再投入到比赛中去了,方才松了口气,不再留恋场中的比赛,而是转身出了运动场。

  回到情报局,暂时还不急着去审犯人,先让手下上点压力,‘晾’几个小时,到后半夜再审,犯人的心防会崩溃得更快,桌上用纱罩罩了一盆水,水里一个马口铁的盆子里,拿白纱布蒙着半盆新下来的香瓜,吃在嘴里,香糯可口,甜得仿佛滴蜜——去年刚成功栽苗,往外扩产,在海边沙土地里种出来的玉露香瓜,今年是第一批大规模出产,这甜味,只要吃上一口,其余香瓜就满不是个了。

  情报局是又有钱又有关系的部门,这都是计划中的福利份额,以王无名的级别,两天一份时令水果,这是雷打不动的,只是他们这级别的干部都不在乎这些,出门在外时,干脆不领,直接折现,在局里办公,随手就分给手下吃了,昨日王无名的那个开给大家都尝了尝,今日吃的就是刘主任的。王无名也只吃一片,余下几片,让跟他出门抓人的干员们都分了。一边吃瓜一边问,“闽西那边怎么样?战况报过来没有?”

  “昨夜进山了,在林寨被截住,全歼——我们的人前后包抄,一个活口都没能跑掉。”

  这回答是很轻描淡写的,当然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这些人虽然受过军事化的训练,但顶多就是把长棍包个铁头,就算是‘利器’了,除了械斗之外,还有什么正经的战争经验?被多数在南洋见过血的正规军前后包抄,还能有什么好?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可以想见交火的大部分,都是痛打落水狗一般的场面,实在是没有什么悬念。

  “这一批损耗的是邓寨是吧?”

  经过情报局层层标注,以仙器地图为主的现世地图板,被推出来了,情报局众人指点着上方的地理,“从这条线下去,还有胡寨、罗红寨……十几个寨子。按照黄将军的指示,还在胡寨传信,一**往下传,消息以闽西大乱为主,有贼心的寨子,知道邓寨的人进去了没有音信,肯定以为他们忙着抢掠,为了不错过头汤,便会尽快赶路,我们会尽快转移罗安寨的百姓,以罗安寨作为据点,这样贼子从罗安寨进山之后,就再也走不出来了——这一轮下来,收割几千个人头怕都不是问题。”

  买地对于这样的做法,有一种很形象的比喻,叫做‘钓鱼执法’,王无名认为这是很贴切的,或者,他觉得还可以有另一个名字,比如说,‘提前甄别’——买地总是要拿下广府道的,到那一天,也迟早要来消化这些寨子,把他们强制分家,现在都想要联合魔教趁火打劫,到将来肯定也是一样,提前把这批人甄别出来,多省事儿?能有效地省去将来安排大量人手去山寨做工作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