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这些毗邻的县市,许多都由私盐小队前去勘察过,也都写了总结报告,从大家的评价来看,凡是山路都不好过兵,有些地方甚至连驴子都不好过,只能靠人挑担来运盐。黄谨所说的闽北浙南山区发展不利是很中肯的评价,从这里去哪儿都不太方便,谢二哥的意见也得到了众多高层的认可,“从占下来到还回去,按照现在的办事效率,至少要两到三个月的时间,这期间我们可以尽量地做一批生意,并且尽可能的搜罗人才。”
“需要消耗的军粮是多少?生意上来说,除了盐糖之外,还能拿出什么外销的产品?”
这就需要陆大红这些情报员来给出答案了,当然也包括了搜罗人才的类型,以及买活军需要的物资种类,陆大红特别提出了可以利用白莲教的人脉,来寻求一些特殊的资源,比如说造船要用的木头,这种资源的生产周期一般都在三到五年,因为砍伐下来之后,非得阴干数年才能使用,而船身造好了以后也需要时间来自然风干,才能继续铺设地板梁柱。
买活军现在已经搜罗了一小批有一定工作经验的工匠,开始备料,但这几年内,想要大船还是只能去抢,连买都是无处买的,如今没有船场会造好一艘船只等着人来买,这东西都是深度定制,不可能有现货,甚至也没有愿意接外单的船场。
“即便从现在开始准备,十年内能拿出可开到吕宋的大船,那都是很幸运的了。其中一大半应当也只能抢掠俘虏海盗船,黄谨说的对,要去壕镜或者吕宋,非得和鸡笼岛郑家这样的大海盗合作不可。”来自云县的连豪生这么说着,他家中是渔民出身,和海盗有一定的瓜葛。“正因为如此,便更不能畏难,越发要从现在就准备起来。”
“衢江、信江的船只虽然走不了海,但可以为我们的兵丁积累很好的航行经验。而且按小鹿子说的,信江的航运现在衰退得非常厉害,那我们可以从信江招揽一批船工,并且收买一些船只,虽然只能在信江航行,但有了船,在信江流域就多了一股势力,丰饶县取也好不取也好,此后我们买活军说话便渐渐地算数了。”
这样畅所欲言,却又都言之有物,最妙的是还不用去保证执行,去想财政和后勤的会,大家都是很爱开的,陆大红也没有阻止大家快活的幻想,虽然她知道以庄素为首的账房肯定对八成以上的主意嗤之以鼻——“哪里来的钱!”,不过话说回来,她是情报员,是军人,是私盐贩子,唯独不是账房,所以陆大红也就乐得不管这些,加入了讨论之中。等讨论结束了,她和几个笔杆子留下来整理会议记录,提炼出了要点,这份会议纪要第二天便躺在了谢双瑶的书桌上,成为了她每天必看的成吨公文之一。
做领导者就是这样,每天看不完的公文,开不完的会,还个个都很重要。谢双瑶早起健身之后,连开了三个会,分别抓粮食、盐糖生产、廉政和防灾水利,下午还有一些和百姓教育、商业贸易的会等着开,这份会议纪要她只能抽时间看——她必须要在每个专业领域都依靠一批高级吏目来为她思考,否则就她一个人,大脑风暴刮死了也不够用,而且让人沮丧的是,这些吏目在大脑风暴时很快乐,但谢双瑶并不能分享这些快乐,还要不断地评估这些举措背后的财政支出。
出兵浙江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拿下衢县和江县的建议谢双瑶也赞成,就当是去拉练吧,大兵出动的开支,挤挤也能挤出来。在信江招揽船工也是很好的主意,但买船就还是算了,买活军目前的账目盈余许多都投资在长线上,譬如说从各地购买女童,至少在两三年内都是投入,盈余要到五年甚至十年后才能变现。至于说黄谨的建策,谢双瑶也觉得大家的看法有道理,他如果能在买活军这里住上半年,建议很可能就大不相同了。
不过很遗憾的是,黄大人的确需要快些把陆平送回武林去,至多只能在买活军这里住到他们拿下衢县和江县之后,这只能之后再设法了,谢双瑶对黄谨还是很看重的,她想请黄谨写一本教材,让买活军对大敏的官场至少有个常识,这类的教材原本于县令他们也可以写,但他们的见识没有黄谨多,官位也没有黄谨高,很多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像是黄谨,胸有丘壑,陆大红眼光好,看出此人不凡,当机立断就把他给拐来了。
注重海权、开发吕宋,积攒实力、缓图北方,不管是不是要不折不扣地履行,这十六个字的建言,对买活军的发展道路也不啻于有提纲挈领之效,只是得到这十六个字,花在黄谨身上的那一点功夫便不算是亏的,至于说在买活军和王大珰之间穿针引线,这只是添头了。按说这笔买卖稳赚不赔,但谢双瑶怎么想都觉得好像还没把黄谨现有的潜力挖掘殆尽,黄谨似乎还能为她解决一些许多别的问题,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
灵感就像是水里的浮木,隐隐约约露了一点脊背,但却始终难以完全打捞,谢双瑶一整天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直到晚上睡前才猛然一拍大腿,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贼在西林啊!”她脱口而出,“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贼在西林!”
第二天一早,她立刻派人去找黄大人,黄大人也因此在短时间内有了两次面见六姐的殊荣——就连陆大红也不过是叙职和茶话会时见了两次六姐而已,谢双瑶实在是太忙碌了,在开会以外的时间要抓到她的人可不容易。
“我有个想法。”她对黄大人说,“礼尚往来,是咱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初次和王大珰接触,实在不好空手上门——黄锦衣卫,你觉得咱们这礼得怎么送才能同时讨到魏公公和皇爷的欢心?”
“你也瞧见了,我们买活军这里有盐有糖,都是上好的材料,如果能在浙南开个皇庄,把我们的盐糖送到北方去卖,想来也是极有赚头的,而且收益直入内库,西林党那帮人半点都沾不上手。更不必说我们这里那些奇巧的玩意儿,绝对是举世无双,相信魏公公一定也愿意孝敬给皇帝,讨他的欢心。比如说,自行车——我想想,他喜欢木工,我这还有山寨乐高呢,手表、□□、象棋……啧,我甚至还可以忍痛送他一个俄罗斯方块游戏机——”
完全陌生的词汇一个又一个地从谢双瑶口中吐出,让片刻前还想着怎么压倒小佘的黄大人头晕目眩,她笑容可掬地问,“黄锦衣卫,你觉得这件事能成么?我要送多少礼才能买通皇帝,和我里应外合,掏他们大敏家的墙角?”
第78章 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
大概神仙的想法是和凡人不同的——哪怕他心底对谢六姐的来处有一套自己的解释, 黄大人在这种时候还是很本能地想用这个逻辑来自我安慰。但他心中也知道这只是一种逃避。
而更可怕或者说更荒谬的是,如果他沉下心来仔细思忖,便会发现谢六姐这个极其异想天开,极其荒唐的主意, 只怕还真未必不能成功……黄大人已经不知道, 错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这个世界了。
托赖谢六姐这奇思妙想的福, 黄大人大大地开了一番眼界, 更让人觉得临城县没有白来, 谢六姐甚至还准许他将这些新鲜的玩意儿带回宿舍琢磨, 选出一两样对皇帝最有吸引力的玩器, 当然还有一些可以特供给皇室的奢侈品, 也带他一一地见识过了:留香极为持久的花露, 哪怕经由十几倍的稀释,香气也可以残留数日;一人多高, 晶莹剔透, 照映得人纤毫毕现的大穿衣镜,这穿衣镜卖出等重量的黄金绝无问题, 甚至比海外辗转来的西洋货都更上等清晰。
光是这两样,便足以让后妃展颜,此外还有那一格一格的玻璃窗——这是买活军自产的,他们现在还只能烧造这样大小的玻璃片, 匀净透明, 镶嵌着做玻璃窗是正好的,因为产量有限的缘故,往外卖的不多, 价格也高, 但在海路上仍然极为畅销, 这东西也非得用海船来运不可,走陆路很容易破损。
硫磺皂,治皮肤病是极好的,黄大人还见识了精油皂,这是谢六姐带来的仙器,用了之后,满手滑腻温润、留香持久,不知比澡豆、胰子高出多少,还有什么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更是闻所未闻的上等东西,揉搓在发间肤上,起的泡沫细腻洁白,芳香适鼻,洗后头发又干净又滋润,令人禁不住就满口赞叹起来。又有雪花膏,很适合北方寒冷干燥的天气,按在脸上,滋润非凡,甚至针对南方的炎热天气,也有所谓的‘控油爽肤水’,不过由于皇帝用不上,谢六姐只是稍微介绍,便没有拿出来给他试用了。
这些珍奇货色中,有些是仙器,有些是买活军自产的,均是贵重无比,在外界无法寻觅之物,但要说最珍奇的,在黄大人来看,还是‘自行车’了,水泥路便已是军国重器了,此物配合水泥路,能将军队的机动性提升多少,这不是兵将压根都无法想象的。只要是被买活军用水泥路连接在一起的城镇,便可视作位于他们最牢固的统治之下——在水泥路上行军,对买活军那样质素的兵丁来说,算得上辛苦么?简直就是在郊游!一天走个五十公里是不成问题的,也就是说,只要一到两天时间,便可实现成建制的城际迁移!
一到两天,听着似乎是长的,有什么紧急变故的话,经过一到两天似乎黄花菜都凉了,但这是成建制移动的速度,若是人手少时,可以骑自行车,黄大人测试过,五十公里不过是两三个小时的路程,而且打仗这种事,并不需要买活军比想象的极限快多少,他们只需要比敌人快就足可以赢了,而黄大人恰好很了解大敏兵丁的组织速度,哪怕是辽东兵丁,一到两天时间,恐怕才刚出发吧,光是汇编列队都要耗去大半天的时日了。更不说每日安营扎寨要耗费的功夫。
只要有水泥路修通的地方,买活军就是无敌的!——黄大人从专业角度假想过该如何破坏水泥路,红毛炮大概是可以炸断的,但问题在于如何把红毛炮运过去,这在山区是很大的问题。总之目前来说,买活军在这片山区的统治几乎无可撼动,而朝廷实际上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常见的坚壁清野和贸易禁令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自己产粮产盐,事实上完全是自给自足的,反而是周边地区要依仗买活军的盐、粮来改善自己的生活。而且买活军占据了云县,这是个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小良港,朝廷的海船根本无法阻止各地船只前往云县贸易。
黄大人虽然没面见过皇帝,但所幸因为是阉党的缘故,对皇帝的癖好是有些了解的,他断定皇帝在所有玩器中最感兴趣的应当就是这个自行车,因其的结构实在精巧,皇帝既然喜欢木工,便没有理由不喜欢自行车,以及其中蕴含的道理——其次的选择,应当便是那个所谓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了,俄罗斯方块是它的一个名字,谢六姐后来教黄大人,这东西也可以不用游戏机这种一听便玩物丧志的名字,可以叫它‘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虽然在黄大人来看,哪怕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到‘游戏机’这三个字,但验证了一晚上之后,他还是本能地认为这就是游戏机。
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这无疑是仙器了,从材质到玩法,都是前所未见,在机身上镶嵌了一面镜子,没有‘开机’之前,灰蒙蒙的,开机之后便出现了黑、白、绿三色的画面,不时有不同形状的‘多联骨牌’往下落,而只要将一行填满了,便可消除。黄大人刚被介绍的时候,除了感慨仙器的神奇莫测之外,对于游戏本身其实颇有些不以为然……直到当天他不知不觉就玩了两个时辰,这才悚然而惊,之后的几日哪怕极力克制,眼前也总时不时地闪烁出画面来,甚至还在幻想中虚构一个画面,不受控制地幻想着如何填满空格,从此后还落下了一个毛病,哪怕是看别人玩时,倘若一根长棍落下时不能竖放消掉四行,他心里就和猫抓了一样难受。
这东西或许真是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因为小佘——现在和他的宿舍在隔壁挨着,他也被调到临城县上课,主要是因为数学的提高班许县暂时还没开。小佘现在和黄大人颇有几分交情了,他来窜门时试玩了一下,并且由黄大人将谢六姐写给自己的册子读给他听之后,便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念叨着上头出的题目,‘这七种方块的总面积是28,那么能否以七种方块拼成4x7的矩形,并以数学形式进行论证……’
他玩了大约一刻钟就搁下了机器,拿了纸笔来用拼音抄录了谢六姐写的小册子——小佘的算学进展得很快,但认字则要慢得多了。谢六姐随手写的几个问题都没有标注拼音,因此他自己是看不懂的,要抄录也只能由黄大人念,他来拼写。但即便是这样麻烦,毕竟也没有阻碍了小佘记录新的知识。黄大人越发觉得拼音实在是非常值得推广的好东西。
但除非是小佘这样的人——黄大人现在总算承认小佘在算学上的天赋的确胜过自己,或者说是胜过世上所有人了。否则这多联骨牌猜想验证器,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个让人忍不住就上瘾的游戏机。黄大人几经考量,还是把这东西从礼单里剔除掉了,这东西太过神奇,而且原理是完全无法解释的,至少黄大人自己听不懂,那么便有邪术的嫌疑,而且又能让人上瘾,越发地像是中邪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献上去为好。
再说,这东西需要人教导使用,来回传话是很不方便的,即便黄大人可以因此进宫面圣,成为近臣,对他也没有什么实在的好处,还会因此被困在宫里,无法回到浙江,回到买活军治下发挥更大的作用。
乐高这样的东西,也被黄大人排除了,因为和木工活有很强的联系,皇帝着迷于做木工,这一点早为阁臣诟病,献乐高惹来攻讦的可能很大,九千岁或许会为了保险将其束之高阁,因此尽管皇帝很大可能会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但眼下并不是进献的时机。基于同样的道理,山东扑克也被去除,这是赌戏,自然不可能乱献。——黄大人还很疑惑,难道在六姐的世界里,德州是个繁华之地么?什么时候竟能自行诞生了一种牌戏。但不论如何,扑克是不成的,马吊便已经够误事了,扑克若流传开来,那就更加雪上加霜了。
千挑万选之后,黄大人还是择定了自行车,它的结构精巧,但却没什么凡人无法理解的地方,足够让皇帝着迷,这东西唯有一样缺点,那便是占地很大。黄大人实在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从买活军治下带着个大活人以及自行车逃跑的,不过看在自行车的份上,糊弄过去的难度应该不大。他也早预备好了一番说辞,就等着面见王公公了。
在他上扫盲班的日子里,买活军出兵占了衢县和江县,可说是不费一兵一卒,遇到的抵抗意外的小,因为他们出兵时言明是来‘打夏草’的,也就是说并不准备在当地驻留,还和农民们谈定了教他们套种大豆,种好了的大豆打到衢江码头来,买活军都收。衢县这里的驻兵也并不比许县更多,本地的大地主也并未从张地主的覆灭中汲取什么教训,既然买活军没有打算动他的田地,还要发动佃户来种包销的大豆,那么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和买活军拼死拼活。
没有本地农户的支持,光兵丁们是组织不起什么有效的反抗的,买活军入驻了这两个县城,把所有人的头发都剃光了,只有官吏们侥幸保住了头发,也保住了一丝体面,他们都被驱逐了出去,不得不到附近的龙行县暂时落脚,同时快马往首府武林送信求援。——偏偏就是夏收快到的时候,买活军竟闹起来了!那么今年这几个县的税赋肯定要暂缓,而如果买活军说话算数的话,打完夏草官吏们还是可以回去,对上推脱说征不出税,对下照常催科,这里外里的差价全由官吏们瓜分,所以这件事对他们来说也不算是太坏。当然,前提是县城最后还是被官府‘收服’了回来。
浙江道这几年的日子,总的说来算不上太好,因为天气太冷,无法种双季稻的关系,粮食显著是不够吃了,农户和织户争地争水的事时有发生,浙江山区的居民是闻名天下的蛮,时常村落也有上报数百人的冲突,不过这里的住民要比福建道富庶一些,因为织造业很发达,也因此路比福建道的要好,铁器也比福建道要多,消息也传递得快一些。武林官场方方面面都很关注浙南的变化,除了专管军事的都司之外,布政使和镇守太监也都在打问浙南的变故,还没等朝廷腾出手来给买活军一点颜色看看呢,买活军倒是主动出击,侵入了浙江道的地盘?
一百多年以来,全国各地的卫所相继废弛,实际上地方治安已经完全无法维系,浙江道现在还在运作的巡司均是位于沿海的县府,至于水军,长江都司是有船队的,但那是长江水系,钱塘江上或许还有些兵船,衢江则完全欠奉。想要调兵来打浙南,就只能从沿海的巡司中挤出人手。但这么一来,海防空虚,沿岸的州县便有了被海盗侵扰的危险,他们是不乐意的。
巡司里的骄兵悍将也非常不悦,因为此时尚未夏收,他们若要出兵,沿路抢不到什么粮食——也是百多年来的老传统了,兵将出征,朝廷是不给付全部钱粮的,差额由军队自行筹措——这就是说,由军队抢劫百姓、勒索富户,这样地来筹措自己的路费。每次出兵,就是一次对民间合法的小规模劫掠。所以朝廷大部分军事行动都放在初秋,秋收后百姓们那里才抢得出粮食来,而富户们的仓库里也能填满粮草,他们交钱的速度会比夏天时更快一些。
“现在要戒备海盗,不如等秋后天气转冷,风也往东吹了,海盗们不太会来时,再出兵罢!”
诸多巡司都是这样建议的,虽然收到了公文,但准备出发的速度很缓慢,拖也要拖一两个月再走,而这在此时也是很常见的,这毕竟是个官员赴任能在路上走两三年,譬如出发去辽东公干,还能抽出一年时间顺便回一趟广西老家的年代。拖到秋后这属于正常程度的拖延,就连上官只怕也不会怎么见怪的。甚至都司估计也只是做做姿态而已,没见发往各巡司的公文也是有气无力,没有粘鸡毛吗?
如果没有特殊变故的话,前往衢县和江县的援兵应该至少要花三个月才能集结,当然集结下来之后,配合周边的州县,要把买活军打回老家还是不难的,这两座县城都无险可守,城墙也不高,被团团围住的话,支撑不了多久。不过买活军也不会受到什么太大的损伤,因为他们可以撤退回福建道,而福建道是绝不欢迎浙江道的军队入境,帮助他们平叛的。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变故的话,这件事大概就是这么处理了,不管出门在外的衢县人是多么的惶急,这反正也不干大人们的事,但浙江镇守太监王知礼是个不知趣的人,他上窜下跳,不断胁逼都司、布政使收复衢州,很多人都传言这是因为买活军居然绑架了王大珰麾下的干将,让他很丢了一次人的缘故。而且由于衢县县令这个废物竟不能营救国家重臣,王大珰合理怀疑他是西林党,正预备向九千岁参他一本,让他的余生都在诏狱中度过。
消息很快传到了龙行县,这个县令在本省的好友都给他写信,催促他快些设法避祸,厂卫的诏狱那可是大名鼎鼎,令人闻之色变,而得罪了阉党的后果几乎和得罪了西林党一样严重,由于阉党现在当权,惩罚会来得很快,如果不赶快辞官或是贿赂王大珰,很可能便要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据说衢县县令接信之后,呆了半日,随后便在众人苦劝之下,坚持要单枪匹马前去收回衢县,营救黄大人,‘给王大珰一个交代!’,当真是自己带了两头骡子,从官道上直冲出去,踏上了去衢县的驿道。从此后便再也没有人听到他的消息了——以买活军的凶威来说,当无幸理,报个‘殉国’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由于王大珰可以直通九千岁,他的话在浙江官场是很有分量的,在他不断的催促下,浙江道官场不情不愿地稍微加快了一丝运转速度,正当信使们从武林驶出,手上举着鸡毛信往沿海各巡司出发的时候,王大珰派出的厂卫探子也陆续从各地回归——
这些探子带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王大珰在收了一波情报之后,闭门不出了两日,随后仿佛耗尽了耐心,点选了百余名亲卫,行文布政司、都指挥使司、按察使司,告知众人,他已经受够了浙江道上下的颟顸懈怠,已将其中情弊尽数急告京师,收信之时,王大监已亲征前线,周旋反贼,将生死置之度外,誓以一己之力,而挽天倾!
啊这……
浙江道三司接信后都陷入沉默,唯有布政使在核实王大珰行踪,知道其确系往衢县而去之后,派出了一支卫队,请他们劝回王珰,勿要随意涉险——或者也可以是为他收尸的,只看他们赶到时局势发展成什么样子。
这算是尽过同僚之谊了,接下来最紧要的事当然便是请来自家的绍兴谋主,众人一道酝酿出一本毫无瑕疵的奏折往上递交,把锅全甩给擅自出动送人头的王大珰。虽然买活军声名不显,似乎又是个魔教分支,但他们起兵以来似乎还没打过败仗,王大珰毫无领军经验,一头栽进衢县那还能有好吗?必死之人,又是无后的阉党,浙江道这些年来的许多公案,那还不乘此都推给他?
“义父大人!”
正当三司都在沉吟该如何从王大珰轻率冒进的军事行动中获取好处时,在衢县外的驿站里,王大珰正沉着地坐在桌边,坦然接受义子的跪拜,黄大人眼含热泪,诚恳地抒发了自己对义父的尊敬和思念,随后便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他带来的好消息。“出生入死,幸不辱命——义父,陆平已抓到了,人就在外头,东西也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此外……买活军还有少少礼物相赠,还请义父笑纳!”
第79章 王大珰入毂
太监们一向是爱钱的, 这一点可算是天下的公认了。其实这也不算是很坏的习惯,只喜欢钱,那便只需要准备钱就足够了。很多官员之所以攀附阉党, 便是因为阉党的门槛比西林党要低得多, 而且也简便得多, 西林君子们要看科举的次第、房师,出身的省份地理, 还有素日里的交际, 要会吟诗作赋, 会周旋交际,要有众人都服膺的人望和‘一口正气’……这么多的标准里唯独没有办事的才干。
因此, 许多还想做点事情的低级官员对阉党更热心一些, 好歹送了钱便能有个靠山,彼此银货两讫,再简洁不过, 西林君子们或许不要那么多的钱——但也是要一些的, 还要比银子更难寻访的文房清玩,比起耗钱,要耗的时间更多, 不确定性也更大。
凡是新中官走马上任, 来送钱的官员、商家自然是极多的, 来者不拒的那都是下等做法,能够做到镇守太监, 王大珰自然还是有些能为的, 他稳稳坐在桌边, 漫不经心地笑着说, “子慎, 此事你也有些不知分寸了,他们的钱,哪是可以轻易收的,怎么也要看一看、等一等,不该拿的还是不能拿——”
若说阉党和西林之间,风气的确迥异,西林党是喜欢排兵列阵,列《君子谱》、《点将录》等,阉党便是喜欢认干亲了,二十岁的干爷爷,五十岁的干孙子这是丝毫不稀奇的。王知礼是九千岁的干儿子,而黄大人虽然和王大珰年岁相去不远,但也很早就认了干亲,才能在厂卫中如鱼得水。
王大珰对这个义子也的确推心置腹,相当的信任,若不然他是不会亲身到衢县来搞政治冒险的。此时教训黄大人自然也是为了他好——反贼的钱,能不能收得分情况,若朝廷议定了,可抚,那便是能收的,而若朝廷压根就不看在眼里,那收一些也无妨,若是被朝廷认定了心腹大患,如建贼一般,收建贼的钱那就真是里通外贼,是要出大事的。
从买活军的表现来看,这支乱军心中还有些正气在,知道尊敬正统,恐怕久已也有了投靠朝廷的心,只是尚不知谁能依靠。此时西林不得势,想要办到此事非得投靠九千岁不可,而九千岁也正需要功绩来填充自身。因此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王大珰收到义子报信之后,其实已开始了前置的工作——发奏章前往京城,大肆吹嘘买活军的战力,夸大他们的战果,令京中众大人们对东南局势更为关切,如此引起重视,营造危机感之后,才能显出他力挽天倾、凭口舌建功,说得买活军退兵的功劳。
在黄大人的献策里,买活军要退出浙江道,又没有完全退出,如此方能显出其的势力来,才有谈‘抚’的资格,试想倘若其只是占据了沿海的几处渔村,那么这样的反贼根本连被朝廷讨论的资格都没有,顶多是行文省里自行处置罢了,但占据了两省之地,这说起来感觉就很不同了。这都是做公人笔下的功夫,不足为外人道,但王大珰心里是有数的——他既然会出现在衢县,其实买活军的钱便已是打算收的了,只是难免还要说些场面话,教训一下义子。
黄大人是惯于伺候他的,恭恭敬敬地听王大珰又讲了一番做官做人的道理,方才弓着身子说道,“义父教训得是,小子年幼无知,竟是一日也离不开义父的高智指点。不过这买活军的确是有孝心的,他们的一些薄赠,不过是聊表心意,义父若是愿意给脸,便收下了也不妨事。”
王大珰在收到黄大人被俘的消息之后,已经尽量收集买活军的信息,初步认可黄大人的判断,但也不免细问,“你此去究竟经历如何,所见可真,又是如何说动他们放你回来的?你且先仔细说来,这些黄白之物,我再行斟酌。”现在他是不会让黄大人把礼物呈上来的,这也是王大珰的定力所在。
黄大人款款应是,他先从自己被俘说起,说到为了追陆平,必入买活军的地盘,然而为了不落下话柄,便索性将计就计,骗得那买活军的健妇将他绑架进去——说到这里,王大珰也不由开怀大笑,连道,“还是你有急智,果然,我就说,你这一身的武艺,如何会被一女子所擒?好,好,子慎,咱膝下这些孩儿们,我就说你是最有见识的。”
因又问起那健妇可有识破,黄大人道,“这便是双方心照了,也是买活军心中尚有大义,他们因治下也有血案,手段十分残忍,本也惴惴不安,毕竟是乡野乱党,如何能有查案的人才?听说我要查案,便有意邀了我去追查。因此孩儿上船之后,倒并未受什么苦,到了买活军治下之后,见其尚有可悯之处,也就请见匪首,说出其中缘故。匪首听闻此图这般重要,也是大惊失色,当下便拨出人手,四处搜索,侥幸被他们在吴兴找到了陆平这反贼。”
“孩儿更苦劝那匪首六姐,令她勿要再行兵刀,此时他们本已占据了衢县、江县,还要再图龙行、三江源,孩儿力陈其中利害,又以性命担保,义父必定能为他们做主,因此才缓住了他们的举动。又急信请义父来主持大局,那匪首谢六姐生性多疑,听说义父风采之后,对义父深信不疑,依孩儿来看,此局非义父不可平!”
真相如何,实际上王大珰并不关心,这几番话是说得真漂亮,他听着连连点头,又问了些细节,倒都很在点子上,如买活军内部是否真由谢六姐做主,还是另有首脑人物,以及这谢六姐的来历究竟是否真正不凡,如传说中一样是神仙转世、无生老母等等。
此时天下间,笃信鬼神的人口不计其数,黄大人这种打从根子上不信鬼神,哪怕是面见了谢六姐,也能在一个照面下便分析她是异世来客的智者反而是少数,他的坚信比很多理应坚定‘六合之外,存而不论’的儒生都要强得多,这就可见一斑了。
而凡是中人阉竖,就没有不信神拜佛的,信仰比健全人更狂热笃定得多,哪怕知道民间这些香教、罗祖教,多数是装神弄鬼,但也难免存了几分忌讳敬重,王大珰听说买活军真正是谢六姐做主,本就已经去了几分戒心——女首领倒不是闹不出动静,但要说闹成建、闯、西一般,那是不可能的,那些都是已在图谋天下的枭雄,而买活军竟是女子做主,可见便是白莲教的又一股变种,和前面几贼有本质上的不同。
既然如此,那便的确是可抚的,不会给将来造成太大的危险,王大珰此时便对买活军的实力有一定的期待了。在他来看,这买活军的能为,高了不好,低了也不好,恰要维持在不高不低,不至于高到真正自立为王,四处作乱,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连累到主张招抚的王大珰,也不能低到一触即溃,压根无法成为说得出口的功劳。
高到足以引起重视,而又无法短时间内剿灭。要让京城里拨下更多的资源来进行招抚,而王大珰屡次招抚,都能有效地阻止其扩张的脚步,把买活军的势力始终限定在某个范围内,而又不至于过分坐大,这才是对王大珰而言最理想的一种叛军。此中文章,说白了就四个字,‘养寇自重’,黄大人其实心知肚明,但却不好说破。
他刚才言明了谢六姐的女子身份,令王大珰释然,此时却要为买活军反过来描补一番,免得王大珰因首领真是女性而失去太多信心。因此沉吟了片刻,露.出迟疑之色,待王大珰几次催促,才低声说道,“义父,此女来历,恐怕的确不凡,说是谪仙,或也不为过。她手中的确是有一些外间未有的好东西。”
王大珰浑身一颤,不由坐直了身子,尖声道,“此话可当真?子慎,民间这些魔教,颇有些鬼蜮手段,你别是被骗了!”
黄大人便返身从门口取了一个小包袱来,王大珰见包袱小,只当他带来的是买活军炼制的仙丹,心中不由怦怦地跳了起来——有敏一代,宫中求仙问道的风气就没有淡过,接连十几个皇帝都有用仙丹的习惯,宫人代代传承,天然便相信世上确有仙丹妙药,服用后可延年益寿。这种根深蒂固的认知,是后世人很难想象的,哪怕是此时还年轻的小皇帝和九千岁,也对仙丹颇有兴趣。若买活军能献上仙丹,王大珰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置好了,此物很是辣手,献得好了能一飞冲天,献得差了——若还吃死了人,那就是杀头的大祸!
这可是仙丹!自己若能吃上一枚,再往上献——但已是镇守太监,再一飞冲天,能飞到哪儿去?王大珰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期待了,心下一时很乱,见黄大人取了几个小盒子一一打开,倒都不像是仙丹,反而松了口气,定睛细看,确系从前未有见过之物,一个圆如拳头,材质奇异的物事,表面似乎是无色琉璃,背后镶嵌着一个盘面。王大珰定睛细看许久,忽而惊异道,“这是摆钟盘面?如何能做得这样小?它的摆呢?如何无摆而指针也能走动?”
他夺过这小钟翻覆细看了几次,又豁地站起身来,疾步行到外间,急急查看驿站院中设的日晷——如果不是他们身处驿站之中,恐怕连日晷都难寻,只能去找一只猫,用猫眼大小来辨别时辰,也就是俗说的‘猫钟’了。
此时天下间的时间,实在是非常宝贵的一样东西,能知道摆钟的人,自然是寥寥可数,百中无一,而此时本土最先进的计时工具‘六轮钟’,也是罕见之物,只有少数官署和大户人家陈列,此物是以沙漏作为动力来带动机簧,一座五轮、六轮沙漏钟,半人多高,一人长,一般的平民百姓根本都无处放去,白日用得最多的还是日晷、漏刻,夜里则以更夫、线香、蜡烛计时,所谓三更蜡烛五更香,都是一个道理,这种计时办法很不准确,但此时需要准确计时的人群其实也并不多。
因此买活军治下那些百姓,乃至来云县做生意的豪商如陈老爷,对儿童手表的反馈是不如谢六姐预期的,因他们的时间一向就不准确,此物固然珍稀,但得了它似乎对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们倒是准时了,然后呢?时间这东西,只有所有人都准时才有意义,一个人的准时反而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对这些人群来说,手表好的确是好,但要说吸引力,还是自行车更强。但在识货的人眼里,那便不一样了,官衙、皇宫,这都是时序极为重要的所在,准时是普遍的要求,这也是计时工具最多、最先进、最精确的地方,王大珰是宫里司礼监出来的,吃过见过,他比黄大人更能知道小钟表的好,而且能够辨认钟面上的罗马数字,从日晷处看过时辰回来,再看了看闹钟,颓然坐在椅上,半晌说不出话,眼神惊疑不定,双唇都有些颤抖,忽而一把抓住黄大人的手腕,嘴唇翕动着低声问,“真是……真是真仙降世?”
黄大人早知他的反应,先摇头道,“便是,也是谪仙,孩儿已多次刺探,此女手中并无仙丹,只有些神异物件是确然的。观其行,与我世之人也确乎迥然不同,孩儿曾斗胆请其出面庇护我大敏江山——此女摇头不答,后经追问,方才自言江山自有气运,降世之后,惟愿庇护一方,并无长志,也不愿喧嚣闹事,免得引来天官天将留心。孩儿观其神色,似乎系私逃下界,因此忌讳重重,虽有神异,却自隐于深山之中,不肯入世。”
又奉上一枚只比指肚略大的幽绿圆盘,连腕带都不似此间物事,黄大人抽掉了背后的一层什么物事,圆盘便亮了起来,黄大人指点王大珰道,“此物叫做手表,上头的文字……”
王大珰自己端详片刻,道,“这和那些西洋物件上的数字有些像,我见过的。”他又看了黄大人写的对应,便可以辨认,来回在两个计时工具之间对比,见手表上连秒数都有,而且和闹钟的秒针走得分秒不差,面色更加苍白,忽然往后仰去,连声道,“快扶住我,让咱缓缓,透不过气、透不过气。”
黄大人又慌忙打扇子掐人中,闹腾了好一阵子王大珰才缓过劲来,他从小中人被选入司礼监读书,成为内监弟子,又钻营到九千岁门下,一路被提拔到如今这个位置,虽是中人,但也远非外间想见的那般贪婪凶顽,自有一番城府阅历,这还是他第一回 失了方寸——从前那些神仙、真人,哪个不是名号打得老高,说到实的,除了那一枚枚金丹,还有些似是而非所谓的异象之外,也拿不出什么。如买活军这般出手就是两件稀世奇珍,怎么看的确都不是此世之物,如此实在的所谓谪仙,这是真正前所未闻,若连那些神仙真人都信,不信这买活军的谢六姐,只怕是难以收场!
可若说要私下去敬拜六姐,这可是比收些小礼物更大的罪名了,收点钱,九千岁司空见惯,便是闹出事来,抬抬手也就过了,而敬拜魔教,这可是极大的罪——除非能将六姐请到京城坐镇,那倒无妨了。若是谢六姐生得花容月貌,倒还正好,不论是封为国师还是纳入宫中,倒也都名正言顺,但买活军基业在此,谢六姐可能进京么?
王大珰想到这里,不由望向义子,黄大人和他心有灵犀,会意摇头道,“六姐对衣食住行极为讲究,有足不染尘一说,她只走一种特造的水泥路,因此买活军走到哪里,路便修到哪里,若是义父有兴,明日可乔装打扮,随孩儿往许县码头一行,见过那水泥路再回到此处,料也不会激起什么风波。”
前来招抚叛军,便是深入敌营也是大有说头的,王大珰倒不忌讳这个,只是越发感到棘手,他处置过反贼,也处置过神仙,也见过许多同僚处理假神仙带着的反贼,可这真神仙领头的反贼却是第一回 见,王大珰现在连说都不会话了,在椅上静静坐着,目光有些呆滞,黄大人只做不见,又取出一瓶流光溢彩的透明琉璃小瓶子,揭开了无色顶盖,冲王大珰轻轻一喷,道,“义父请看,这便是买活军敬献的第三样宝物,此香水精露要比西洋货更加上等,可以留香十余日不散……”
这样的花水,自然是内闺女子的恩物,只是独有一点,便是香气略显尖锐,并非此时推崇的淡雅隽永,这也是此时西洋香水的一种特点,西洋香是以浓烈为贵,而且此物在西洋本地也卖得很贵,到了大敏反而不太受到贵胄欢迎,但此物对中官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中官因为肢体残缺,便溺不便,多以香露、熏香遮掩那股子淡淡的异味。
其实这只有在宫廷中是个缺陷,到了外间,成年累月无法洗澡的百姓极多,旁人根本都不在乎,唯有中官自己追求香料,引为风尚。而这本意是为了遮掩狐臭的浓烈香水,对他们来说便是极好的东西,这个礼算是送到了王大珰的心坎上,但他却是魂不守舍,只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让黄大人先别说话,莫要干扰了他的思维。
黄大人见此,心中也是暗笑,不动声色垂手侍立一旁,冷眼旁观,王大珰有气无力瘫在椅上,时不时惊起来把闹钟和表仔细端详,如此重复再三,好半日方才算是彻底缓过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又问,“此次敬献——呸呸呸!神仙人物,怎敢用敬献两个字?你这娃儿也是胡闹,此次……”
他犹豫再三,也不敢说‘下赐’,而是用了更中性的词,“此次赠礼,所有这些东西,是单只有一份么?”
黄大人只听此问,便知道王大珰已经入毂,微微一笑,从容道,“此物在买活军那处虽也十分名贵,但不算极为罕见,数千数百,还是有的。经孩儿建议,这三样礼品中,闹钟和手表都各预备了三份,一份自然是义父的,一份则理所当然赠给九千岁,另一份自然献给皇爷。”
“这香水,则是预备了义父和九千岁的两份,皇爷向来不好此物,用不上它,便准备了另一样稀奇物事,义父请随我来。”
接下来自然是一番对自行车的展示,至此,王大珰已全然拜服,完全肯定谢六姐出身的确不凡一事,他倒没有试骑自行车——一省镇守,这点定力还是有的,回到屋内坐下,双目精光闪闪,又是一番长考,再开口时,俨然已下了决心,便换出笑脸来,将黄大人的双手紧紧捏在手心,拍了几下,笑道,“好孩儿,不枉义父疼你,你真是不枉咱这多年来的苦心栽培。今次之事,你处置得极好,咱们父子俩既然遇上了这番奇缘,又怎能让它就此错过?好,好,好!”
屋内顿时又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好戏,王大珰对黄大人倒没起任何疑心,不过赏功惩过,此子既然立下了如此奇功,自然要再加勉励笼络,说了好一番心腹话,又许了不少富贵荣华之后,这才步入正题,笑道,“好孩儿,为父也知道你的意思了,这四样东西,的确是举世难寻的好奢物,便是京中诸公也必然欢喜,往小了说,咱们就倒腾这些奢物,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往大了说,敬献给九千岁,也自有你我二人的好处。眼下便是这么两件事,还要咱们一起参详。”
“第一,你我皆知,买活军兵士凶猛,此物必不能强取,那么便是要做买卖了,咱们倒是肯买,但若是买活军这里出价高了,再转手利钱就少了些,还是要把价格给他压一压是最好的。什么?你说买活军不只是稀罕银子?”
这是王大珰没想到的,他眉头皱了一瞬,便又随着黄大人的说法而豁然开朗,“若能以物易物,那就再好不过了!又比只要银子好办得多——那他们要什么呢?”
上一篇:别人朝我扔泥巴,躺下讹他三万八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