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357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若是说让边市竞拍,大家价高者得呢?这就等于说是把鞑靼人的积蓄白送给边市,也不符合察罕浩特的利益,于是林丹汗经过思考,便定下了这个规矩:边市的出售价格是不能变的,但谁有资格买,这就由边市街自己决定,边市街和察罕浩特做的大宗贸易,由他本人来亲自主持分配,这些数量稀少的奢物,如果运来一件,那就由他自己的斡鲁朵买下,只要有一件以上,十件以下,那么各家自己去找边市商量,在价格不能翻倍的前提下,边市街卖给谁都行——当然,没买到的贵人们,要去找边市街的后帐,林丹汗也不阻止。

  这……这是在挑拨边市街和贵人的关系,还是在培养亲边市街的贵人力量,给边市街开了个口子?

  听到这里,瓶子的脑子,立刻就咕噜噜地转动起来了,一时间她有些读不懂林丹汗的意图了:是在搅混水呢?还是要培养亲边市街的贵族,和还在信奉喇嘛教的贵族斗争?她现在还不了解察罕浩特的□□势,一时也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答案。

  如果是挑拨的话,那这一招很蠢,倘若是在借势培养边市派,那林丹汗的做法挺聪明的,瓶子也很快就明白了边市街的应对之策——边市街也不想老被人来找后帐啊,再加上他们售卖的商品,很多也是需要有一定的知识才能使用的,并非只是一味的奢侈,譬如说他们卖一本《走近科学》,那也要能读懂拼音的客人买回去,才能看得懂不是?如果整个察罕浩特都没有人会用拼音,就算被买回去供起来了,那也没有意义啊。

  那就先办班,把客人都教会了,再用考试来考察,谁掌握得好,谁就能用平价买回他们手里的紧俏商品。玻璃就是这样卖的,每一次来都要考试,以此决定分配方案,不然的话,光是第一斡鲁朵就能把几年内的所有玻璃都包圆了!

  而且,边市街的考试方法也是非常的公平——他不是考察每个斡鲁朵的最高分,而是考察斡鲁朵的人数平均分!由于边市街要给斡鲁朵供煤球,这里的煤球有两种价格,平价的是按人头限价的,所以他们实际上掌握了每个斡鲁朵的用煤球人数,这个人数,就是平均分的分母,每次考试不管出多少人,最后计算平均分时都用这个分母去除!

  这么一来,培养出一二考试高手,靠她们拿分的策略就完全行不通了,要么,你们斡鲁朵别用平价煤,每个冬天要多掏上百两银子买煤球,要么就挨冻去吧,要么就得提溜着所有人好好读书,参加考试……考得好,就能买上紧俏货物,考不好那就注定只能眼馋别的大帐——到时候别的大妃都用上畜力发电机和电灯泡了,到了晚上,小福晋都过去唱歌跳舞,大汗也去看热闹……就你们斡鲁朵静悄悄、暗摸摸的,你们好意思吗?!

  当然了,边市街的学习班,教授的都是一些光明正大的东西,说起考试的内容也并不复杂,比如今天妃嫔们解释的,玻璃器皿的区别、为何要用烟囱、为何要警惕煤球灶跑烟等等,这都是考试内容,并没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更不会攻击喇嘛教,总的说来,去上课,除了学拼音之外,其余知识还真的和买活军的货物有关,而且都是听了有用的好话,叫谁都挑不出毛病来——这么宝贵的知识,汉人从来都是深藏着的,现在边市街免费教导给你们,可不能不识好歹。

  也是因此,自从边市街开始推行这条办法以来,别的达官贵人还好说,几大斡鲁朵的气氛,却是一下就有了极大的变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大福晋们,现在彼此的关系一下就有点明争暗斗的意思了,反而是斡鲁朵里的小福晋们,忽然就亲如姐妹起来,彼此督促监视着学习!

  原来的摩擦,现在都变味了——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的死对头,现在彼此盯着对方,都是在抓什么毛病?不努力学习,考分拖了平均分的后腿……第二斡鲁朵已经连着两次买上玻璃了,这一次第一斡鲁朵要是再没能买到畜力发电机,那真是整个斡鲁朵的女眷,都要被外头给看低了!

  “唉,就是那个数学,真是薄弱,我们都是愁得厉害,囊囊,听说第二斡鲁朵私下请了汉人官来补数学,要不,我们也找关系来补一补……”

  提到了这个买货制度,大家的关注点,一下就又从科尔沁的客人这里离开了,来到了自己正烦心的焦点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话中的不服气都快化成实质了,瓶子在一边,笑容都快僵在脸上了,她一边仔细地听着,一边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震撼——

  这种竞争购买的制度,是边市街里的谁发明的?!

  长生天在上,这个人……这个人可真是个该死的天才!

第739章 干活的福晋们 新察罕浩特 打工,大家……

  洗澡、美食、斡鲁朵的福晋们, 各色各样的新奢物,囊囊大福晋帐子里让人目眩神迷的座钟……今天这一整天,对瓶子来说实在是太开眼界了, 新鲜的东西数不胜数, 甚至在睡前盘点着都有点记不全了,总觉得自己好像还忘了看到的什么宝物——

  等到姐妹三人回到帐子里的时候, 虽然还不到深夜,但乌云其其格兴奋了一整天,却是有点儿撑不住了, 这会儿还在絮絮叨叨地和姐姐们说着,今日入城以来看到的稀奇物事,就一个眨眼的功夫, 话就断在嘴里,珍儿探身一看,乌云其其格靴子也没脱完,靠在进门不远处, 正蹬着一边靴帮子呢,人就睡着了……这么一小会儿, 她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这是吃多了!”

  姐妹两人也有些无奈,珍儿笑着叫了侍女来,为她脱了靴子,又让人把她扶到西南边的毡席上去睡了,那里已经摆好了新鲜的铺盖, 毡席也是热乎乎的——这是早就烧好了地龙,察罕浩特是不太讲老规矩的了,为了节省燃料,也不顾传统上尊位的讲究, 就把大灶设在西边下风处,因此,帐子里此处是最暖和的,进屋没有一会儿,便感到皮外袍穿不住了,脱了之后,越发连棉袄都可以拆下来,瓶子忖度着捏了捏铺盖的棉被——很厚实呢,那睡下的时候,难道连毛衣也可以脱下,只穿着秋衣裤入睡了?

  这也是极新鲜的事儿,要知道在草原上,从来都是和衣而睡,有的穷苦牧民,外袍晚上就当被子了。在晚上还滴水成冰的春天,毡包里能暖和到能把衣服脱了,也是从前完全没想过,却在察罕浩特发生了的事情。瓶子问姐姐,“这儿睡觉有什么规矩么?喝水呢?上厕所呢?我连厕所都不敢上了!”

  她直接的对话,逗笑了珍儿,但规矩还真有,珍儿取来了牙具,“都是下午让乌拉尔去边市街买的,我多买了几份,到时候你们带回去送人,睡前早起都要刷牙,我来教你使,明早要是乌云其其格起迟了,我去大帐问早安了,就由你来教她。”

  这不是?要不是问了一句,又要出丑了,瓶子现在已把心态放得很平了,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手中的骨制绑马毛的牙刷,“乌拉尔可还好吗?”乌拉尔是姐姐陪嫁的管事,他们当然自小也是认识的。“——东西倒都是我们草原上的,可却还是边市卖过来的吗?”

  “有什么办法,鞑靼人的巧匠少,察罕浩特虽然网罗了数千个,可那都是打造武器的,马鞍、马鞭,造毡包……他们哪顾得上小小的牙具呢?”

  姐妹两个都蹲到了帐篷口,就着煮沸过的温水刷了牙,瓶子啧啧地品味着口中的清凉感觉——这种异香也是第一次品尝,珍儿说是薄荷味道,还说这种香料的价钱并不贵,买活军这里许多货物的价钱都相当不贵!

  “牙粉就是从南方运来的了,用了很多南边新种出来的草药,想省钱的话,就蘸盐用也行,现在海盐(海子盐)都是用来擦牙了,吃的盐多喜欢用买活军的雪花盐。我也多买些来,到时候——”

  “等我回家的时候,礼物都要拖出许多长车啦!”瓶子打断了姐姐的计划,珍儿也是一呆,两姐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噗嗤笑了起来,珍儿在烛台边上盘腿坐了,招呼着妹妹挨在她身边,“好瓶子,我太想家了,恨不得把我自己也捎回去见一见额吉和阿哥呢。”

  但是,瓶子认为,故乡还是停留在思念中为好,能住在察罕浩特这样的地方,珍儿还是要学会珍惜自己的福分,“大汗和大福晋待你好吗?大汗常到斡鲁朵里来吗?”

  这是很有道理的问话,因为林丹汗自己的斡鲁朵里,也有如花似玉的娇媚女奴,而且什么族裔都有,长相上当然胜过了斡鲁朵里的鞑靼贵女,就算是珍儿,那也只是在小福晋里较好看的,真要和女奴比长相,那就无法比了,刚才瓶子在大帐里已经见到了不少女奴,也是暗地吃惊,明白了姐姐的尴尬处境——大汗需要和福晋的子嗣时,自然会去找大福晋,想要女色,那就找女奴,珍儿作为小福晋,两边都不靠,并不因为在小福晋里长得算是好看,就能因此拥有什么优势。

  “大汗忙于公务,到斡鲁朵里来,也只是找囊囊大福晋,他虽有许多女奴,但却常常赏赐给大臣和兄弟们,不会在女奴身上浪费种子。”

  珍儿含蓄地说,见瓶子半懂不懂的样子,便左右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凑在妹妹耳朵边上,用科尔沁的方言说道,“大汗的子嗣很少,这和他在女人身上花费的时间可不相配,到现在,大汗只有两个孩子活了下来,一儿一女,小公主还很病弱,大家都说,大汗的身体有问题。”

  瓶子顿时悚然而惊,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当然,科尔沁也知道大汗只有一个嫡子,是由三福晋所出,但只有一个嫡子并不意味着父亲的生育能力弱,很可能大汗对嫡妻们兴趣不高,更中意女奴,嫡子只有一人时,无关紧要的庶子、私生子已是一大把了,斡鲁朵里的事情,不容易传到外面来,她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林丹汗真的只有一个儿子,这还是他专在福晋们身上使劲的成果。

  这样的话,那虎福寿巴图尔的地位可就要跟着水涨船高了啊……他有了新靠山,远在万水千山之外的买活军,伯父林丹汗兄弟不丰,血脉高贵的子侄也在动乱中死得差不多了,膝下只有一个嫡子,年岁也还小。这种情况下,如果林丹汗出事,那各大斡鲁朵甚至可能联合起来,迎接虎福寿巴图尔登上汗位,维系汗国的稳定。

  这也难怪,边市的影子在察罕浩特如此显著,甚至已经深入到让瓶子纳闷的地步了——如果不是大汗疯狂的推动,几年时间,怎么会沉浸得这么深呢?但大汗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她是知道缘故了,说不定,察罕浩特中有一帮大臣,已经和边市产生了很深的利益关系,又觉得大汗不能再生了,真有意想要投靠虎福寿巴图尔,把他捧成汗国的继承人……

  这样的话,各大斡鲁朵的大福晋,她们的态度就很重要了。瓶子寻思到这里,低声问姐姐,“大汗的身体是不是……”

  珍儿也用崭新的眼神打量着妹妹——瓶子是真的长大了,她也微微点了点头,指了指脑袋,“不算太好,老头疼……说是血稠,用买活军的说法,血压太高了。”

  头疼也是鞑靼人常犯的毛病,瓶子在走近科学的嘎拉巴故事里也听到过,这血压高、血脂高,也就是俗说的血稠,多见于鞑靼贵人,主要是因为吃得太好,肉多、蔬菜太少,因此要多吃蔬菜干,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那……就更要和边市打好关系了。”

  这就是听懂了珍儿刚才的暗示了,珍儿把瓶子搂紧了,十分欣慰,“我的好妹妹,真的长大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那。”

  “你在我这个年纪,都出嫁两年了。”瓶子很好奇姐姐出嫁后的经历,“后来你是怎么慢慢明白过来——”慢慢培养出政治眼光的?

  “……是因为学了拼音。”珍儿也不得不承认,林丹汗决意西迁,这一路的见闻,以及到了新察罕浩特之后,林丹汗改信,斡鲁朵女子们开始学拼音,读书之后,她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从前哪想得了那么多呢?很多事都是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影子,一心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知道娘家太远了,靠不上,也只是小台吉,在斡鲁朵里根本冒不了尖……”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老实做人,不过还好,斡鲁朵里大多数小福晋也是在过日子,大家各分了毡包,离得也远,基本传不了闲话,大多数纷争,其实都是因为某甲说某乙的坏话,却不小心被某乙听到了而起,但在土地广袤的草原上,大家各有各的毡包,各吃各的饭,各管各的羊群,也就没有那么多闲气可生了。

  “就是念经呗,闲着无聊就去跑跑马,还能咋地?大汗到我们斡鲁朵来了,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过去……”

  八个斡鲁朵里,小福晋大概有三四十人,这是不算女奴、格格的。而且小福晋划分斡鲁朵,基本是可着地理来的,相近地区的贵女们,大多都能论上一点亲戚,珍儿入第一斡鲁朵,也是因为大福晋出身的阿巴嘎部,是察哈尔境内和科尔沁距离比较近的地方,说起来也是拐着弯的亲戚。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大家都是亲戚,自然就能处得好,不容易起纷争,同时,所有人都是亲戚,也不至于就仗着亲戚关系而作威作福了,反而都能服管。

  一个斡鲁朵里要是亲戚多,气氛就和睦,平时就不会吵嘴,大福晋面上也有光辉,至于说争风吃醋,这种事或许有,但因为有其余斡鲁朵的压力,一个斡鲁朵里的亲戚得宠,别的福晋面上也有光辉,因此在斡鲁朵内部,妒忌的事情不算太严重,再加上后宫的生活十分无聊,大家都喜欢小孩儿,第三斡鲁朵里有个小王爷,大家都喜欢得和什么似的,也不怎么打架,都争着亲近。

  “要说的话,有些福晋信红教,有些信黄教,因为这个彼此也有不怎么说话的。大福晋不喜欢小福晋,那小福晋就不去大帐,委屈了,和大汗说一声,回娘家去的也有,这就显得大福晋不会办事了,大汗因此训斥过窦土门福晋,她把苏特的一个小福晋欺负走了,最后还是囊囊出面,把她从娘家接回来,安置在我们第一斡鲁朵里。”

  苏特部和阿巴嘎部都是察哈尔草原,本就是林丹汗的中军所在,这是察哈尔内部的纷争了,至于珍儿,她的地位虽然尴尬,却也超然,科尔沁依附建州,这就注定她不可能太过受宠——但也没有明确和林丹汗敌对,所以就算是囊囊大福晋,也对珍儿客客气气,照顾有加,总不能因为后宫的事情,叫珍儿跑回娘家去,让科尔沁和汗国更加离心吧?

  “就这样,大家待我都客客气气的,不曾少了礼数,也没谁敢欺负我,有什么热闹,都惦记着把我叫上,我和囊囊倒挺谈得来。”

  虽然珍儿语气轻松,但瓶子也能想到,她的生活不会像是形容得这样简单,孤身远嫁在外,娘家和夫家的关系又疏远,姐姐的每一步一定都走得无比谨慎,每句话都要三思。虽说识字之后,世界变得大,思想会更成熟,但之前这几年小心翼翼的日子,也是打了爱思考的底子——姐姐的日子是不容易的!

  如果……如果老姑父真的要去卫拉特,而科尔沁还是决定一门心思的追随老姑父的话,那,她的日子就将更不容易了!

  瓶子还来不及和姐姐细说此事,这会儿她也有些着急了——不论是从珍儿的利益,还是从瓶子自己的观点来说,现在她都已不支持科尔沁继续跟着建州走了,但焦人的是,等她派的使者回去,估计那边早已尘埃落定,商议出了结果,而且,就算派回使者,没有走过这一段长路,亲眼看到察罕浩特的景象,老家的亲人们又怎么会相信她的话呢?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姑娘,只能完全被动地接受商议的结果,甚至做不了什么!

  姐姐这里,就更不必说了,瓶子简直不忍心打断她的欢欣,细说这恼人的家事——等会儿再谈吧,先关心关心姐姐,让她也诉说诉说远嫁在外的辛酸。

  “那,你的陪嫁够用么?大福晋的赏赐大方么?你今天可花了不少钱吧,姐姐。”

  这也是她从刚才就关注的一个问题——从姐姐的首饰来看,林丹汗的赏赐是不多的,科尔沁的陪嫁,就是羊群牛马,斡鲁朵虽然也提供用度——比如她刚才从言谈中所揣测的,至少冬季会给发煤球,平时基本的嚼口也都是包的,但若还有什么别的花销,那就要从陪嫁身上找了。

  就姐妹俩刚来的这一天,珍儿就买了多少东西!牙具、棉被……这都是临时去置办的,瓶子可真怕姐姐是卖了羊群,才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钱,如汉人说的一样,打肿脸充胖子,这样款待娘家人的话,那可就让人心里真过意不去了!

  “放心吧,小管家鬼。”珍儿抿嘴一笑,拿手指头顶了一下瓶子的额角,“——我有钱,都是自己挣来的,虽不多却也够花——我给边市街干活来着,还花不着额吉给我的陪嫁!”

  “……什么?”

  刚听到珍儿说自己挣钱,瓶子还以为她是做点小生意——这也是常有的事情,珍儿的陪嫁人口是完全归她自己支配的,让家下人口经营嫁产,天经地义,还在点头呢,可听到最后一句话,她又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你给边市街干活——这——”

  “你是说,大福晋知不知道?”珍儿笑了笑,“这有什么的,她当然知道——斡鲁朵的几十个小福晋,甚至还包括有些排名靠后的大福晋,都从边市街那里接了活来做,受他们的雇佣……没想到吧?整个后宫王帐,都在为边市街干活呢,边市街都快成我们的第二个家啦!”

第740章 珍儿的两份工作 新察罕浩特 返点,都……

  王帐的福晋也为边市街做活吗?——重点其实不在于干活, 而在于为边市街干活,因为王帐福晋也是福晋,台吉福晋能做的事, 王帐福晋也可以做,鞑靼人的福晋除了在做太福晋之前, 不能偷汉子之外, 跑马放牧、经营生意,甚至在一定范围内参政、打仗,都是被允许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的规范来限制她们。

  就像是珍儿,她的嫁产, 那群牛羊, 她不管谁来管呢?管理嫁产,不就等于是在干活了吗?这还是科尔沁没有什么生意在察罕浩特,其余的福晋, 她们的父兄来朝觐大汗,同时顺便做点生意的时候, 她们能不帮衬一二吗?等到父兄回去了以后, 留在察罕浩特的铺子, 还不得靠她们帮衬着, 遇到事情了, 和父兄留下的管事一起合计对策?

  福晋要工作,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大量的小福晋为边市街工作, 甚至成为王帐中的一种风气,这就有点儿跌大汗的面子了——可仔细一说,却又在情理之中:有整个斡鲁朵供养的大福晋, 先且不说了,大部分小福晋的嫁产只有那些,出产也是有限的。

  就说珍儿好了,原本嫁产的收入,也就够养活陪嫁人口的,再有些积攒应付灾害而已。察罕浩特开始做羊毛生意之后,她的收入随之上升,但毕竟有限,如果不学买活军的方式改革草场,羊群的数量上不去,那也就是一年多个几十两银子的事情。

  几十两银子,听着是挺多的,一般的牧民怎么也花不完,可对珍儿来说呢?这要考虑到她生活的环境——大家都用买活军的新式蜡烛了,你还点酥油灯,你心里过意的去吗?好不容易买回了煤油灯,这边又有电灯了,那还稀罕气味无法消除的煤油灯吗?

  到了大帐,大福晋烧的地龙暖和,大家都把外袍脱了,露出里头的薄棉袄,白毛衣的领子洁净得很,从棉袄里支愣出来,妥妥贴贴地包着脖子,就你还里层外层地裹着皮袄子,那布料一摸就知道不是买活军的花色棉布,还是敏人的丝绸,也是穿了好几年了,就算不洗,总也难免褪色。

  事实上,在现在的条件下,一件衣服想要几年不洗还真不行,不像是从前,大家的味儿都大,衣服的味儿也就不觉得了。现在大帐里都是肥皂味儿,好几年不洗的皮袄子,那股子羊膻腥气就难以消除。所以,边市街的棉布是必须要买的,而为了能在大帐和自己的毡包都保持一致的穿着,就要考虑垫地龙啰?

  造地龙,不但在煤球上要有额外的开销,还得买砖块,这种事情,斡鲁朵是不会包的——这叫奢侈,大汗自己的毡包都还没铺地龙呢,福晋们先用上了?哪有这样的道理,就连大福晋都用的是自己的嫁妆,那么小福晋也就明白了上头的意思,如此屈指算下来,从无烟蜡烛、牙具、棉衣棉被,再到地龙的砖瓦,每年格外的煤钱……要是娘家没有定期资助,那点嫁产的出息压根就包不住!

  “这种砖瓦大汗斡鲁朵的砖窑烧的,其实给大汗铺垫毡包,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偏不,拿捏着为什么?烧一日砖就是赚钱啊,白花花的银子往砖窑里淌呢,这里头也有边市街的本钱在——边市街出技术,烧窑,斡鲁朵出人采土,那片产粘土的小山包被划给大汗斡鲁朵了。王帐自己要铺垫地龙也得给钱,价钱和外边的差不离——就是为了赚别的台吉王公的钱,这都是和边市街学来的精致的盘算。”

  珍儿说起这里的道道,语气冷静,看得也比旁人要深远得多,算是看透了这些令人费解的现象背后的道理——大汗也学会为本部打算了,婚姻归婚姻,生意归生意,大福晋们又是妻子,又是政治盟友的代表,和大汗分享着政治利益,打开财路,赚到了新的经济利益,但是,大汗也不能让她们太过和自己平起平坐了,除了自身的羊毛生意,批发生意赚到的一成、两成利润之外,他还要找到别的财路,确保本部永远是汗国中最为强大的一支。

  用砖窑来赚钱,是相对温和的手段,总比掠夺各部的草场来得好,原本在和买活军做生意之前,大汗就是这样压榨非本部派别的,那时甚至连囊囊大福晋出身的阿巴嘎部,都有了外心——谁也不乐意自己手里肥美的草场被抢走。

  因此,虽然现在大汗还是在往自己兜里划拉银两,赚得或许比过去还要多得多了,但比起前几年,名声好得可不止一星半点。他威望日高的同时,福晋们也不得不面对如今的事实,承受着巨大的经济压力:社交需要的开销,远超过嫁产的收入,必须想办法搞钱。

  察哈尔、喀尔喀、土默特的福晋,娘家近一些,又比较有家底的,尚且还能仰仗娘家的供奉,但只出不进也不是事,福晋们都是往娘家带口信,让他们来察罕浩特做生意,卖羊毛、矿产,贩回去棉布、茶叶,还有带回去《走近科学》的话本,联络娘家人来学拼音,回去读给亲戚们听。

  她们从这样的生意里,获利不少——这样的生意总量不太大,大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计较她们买进售出的价格,就这么说吧,规矩都是定给没关系的人的,说是布里亚特和喀尔喀的货,都是按买活军收价的九成收货包运,但真要有关系,大臣抬抬手,九五折收货又有何妨呢?

  或者磨缠着大福晋,私下给些孝敬,用大福晋的脸面去边市街拿货,就按买活军卖价加个半成(瓶子在心里算了算,很快运用途中从鞑靼语数学课本中学到的知识,得到答案,105%拿货,比110%拿货省了5个百分点)。里外里,都能保证娘家人比别的部族要多赚了近一成。

  不要小看这一成,千两银子的货,就百两银子的出入了,这百两分给福晋一半,娘家人也多得了一百五十两,这一百五十两就是体面所在,底气所在,是草原上的尊严体现。福晋这里,对上孝敬,对下赏赐,对外打点,哪怕最后落到手里的只有个七八十两,那也足够买一冬用的煤球了,这样的买卖多做几次,棉布衣服,牙具……送回娘家的礼,这不就都来了吗?

  “这都是娘家距离近的,我看多是喀尔喀福晋才这么做,察哈尔福晋的娘家自己就能和边市做生意,用不着这么办——不过,有个识途老马带着,生意也的确会好做一些。”

  瓶子这么判断着,珍儿也点了点头,“不错,鞑靼人直率,也不是人人都会做生意的,能有自己人帮着,总是好事。再说,就算不是喀尔喀福晋,能给边市街带生意,也是有好处的。”

  她举起手搓了搓手指,瓶子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茫然地看着姐姐,珍儿先是一愣,一下又笑倒了,“哎,都忘了你没见过钞票——那是买活军用的钱,都是纸做的,这是在数钱的意思。边市街会给带生意过去的中人们‘返点’,比如说,你牵线做成了千两的生意,完事别的不论,边市街会返给你六十两的钞票,这钞票可以用在边市街买东西,而且——结算优先级比银两高,这么和你解释吧——”

  结算优先级是汉语词,又是直接拿了发音来用的,瓶子不可能懂,她不免感到了一种落后的焦躁,简直恨不得立刻就爬起来上课,因此,她极其聚精会神地听着珍儿的解释,一下就抓住了精髓,“就是一个东西,价格不变,但是拿钞票去结账的人先买先挑,用银两结账的人,就得靠后呗。”

  “就是这个意思,我妹妹真聪明!”

  珍儿的褒扬,只换来了瓶子心不在焉的一笑,她又赶紧开始琢磨这种办法的意义了——就像是赞叹考试买货的绝妙之处一样,这种钞票先结账的办法,好处又让人越想越是心惊,她忍不住就感叹了起来,“怪不得都说汉人狡诈,这伎俩一个接一个的,还都是这样的巧妙!我们鞑靼人性子鲁直,可不是只有被戏耍的份儿!”

  “是啊,所以说,别看这六十两是钞票,真拿出去换,至少可以换六十五两的银子,有些大福晋自己的娘家就在附近,生意做得大,她拿返点拿得也多,就兼做换钱生意,把自己返点来的钞票又换成银子给别的台吉——”

  珍儿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哈纳土门福晋就是这么做的,大汗也睁只眼闭只眼,囊囊大福晋很不高兴,大家都知道,所以这一次发电机无论如何也不能旁落了,否则,我们第一斡鲁朵又不如第二斡鲁朵的考分高,又不如第斡鲁朵的钱财多,囊囊岂不是徒有其名了?”

  哈纳土门福晋,是第斡鲁朵之主,也是如今林丹汗长子之母,如果林丹汗没有别的嫡子,这个孩子将是汗国的继承人,如果有别的嫡子,那么他分家时也会带走一大片地盘,不论如何,哈纳土门福晋赚点小钱,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大汗不可能为此责罚她,压力也就该由第一斡鲁朵来承受。

  瓶子看了看姐姐,心里似乎有所明悟了——珍儿的娘家很远,而且和察罕浩特没有贸易往来,也没有什么人脉亲戚,她要撮合交易,拿孝敬、返点是不可能的,但是,她的吃穿用度又很宽裕,也用上了地龙……

  “你私下为大福晋打理生意?”她低声问,“连囊囊大福晋,都不按大汗的规矩做生意?”

  珍儿赶忙把手指放在嘴唇前,嘘了一声,对瓶子挤了挤眼睛,又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阿巴噶部的生意,至少一半都从私下走,买一成,买一成,里外里能差出两千多两银子,囊囊拿一半,娘家拿一半。我从这一半里各拿1%。”

  那也就是说,一次交易珍儿就能落下二百多两的好处,也难怪她用钱如此大方了,瓶子点了点头,半是了悟半是感叹:这不能说是珍儿运气好,入了大妃的眼,应该说是她的出身也起到很大作用,科尔沁部的女子,在察罕浩特孤苦无依,只能依靠远亲大妃,是绝不可能背叛大妃,使她难堪的。当然,也是珍儿有能力,两相作用才得了这个好处。

  感叹者,则在于大汗定下的规矩,连囊囊大福晋都不遵守,后宫王帐带头想方设法地破坏规矩,从中获利——连大妃、皇长子之母都是如此了,更何况别人?!其余大福晋,只怕也早就和边市街有勾当,只是珍儿不知仔细罢了,所谓‘整个王帐后宫都在为边市街干活’,这说法还真不夸张!

  “连王帐后宫都是如此,这汗国……还是大汗的汗国吗?”

  一个可怕的感叹,不可遏制地浮上了心头,但这一次瓶子可真不敢往外说了,这话实在是太犯忌讳,就算是姐姐珍儿,也不敢叫她听到。她只有一个想法——要学拼音,学汉语,越快越好,生活习惯上是否靠近买活军的享受,那都是次要的事情了,与其说是买活军的物质享受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引诱,倒不如说,是买活军这些种种办法,和它们极其卓越的效果,在她心里点燃了巨大的恐慌。

  “还不止这些呢。”

  珍儿却并未察觉到妹妹的情绪,她今日的心情显然很不错,不但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而且妹妹也展现出让人惊喜的智慧,因此,兴致高昂的她,又谨慎小心地透露了一个更深层的秘密。

  “囊囊也以为,我就是靠着这些保持面子——这些钱虽然不少,但钱哪有嫌少的呢?像我这样娘家不在跟前,没有生意做的小福晋,也不是一个两个,她们也要面子的啊——还有一门赚钱的法子,我只私下告诉你,除我们外,别人都不知道。”

  瓶子的胃口也被吊起来了,她直起身子,好奇而不乏担忧地看着姐姐悄然起身,打开了北面柜子,伸手进去摸索着夹层——这个柜子还是娘家陪嫁来的,瓶子都知道,在第二格抽屉底下是个夹层,能放些银两、药物什么的。

  “这是——”

  她万万没想到,姐姐会抽出一个写满了文字的本子,放到她手上,而不是钞票、账册什么的,瓶子低头生涩地拼读出了封面的文字,“走近科学嘎拉巴故事——走近科学故事是你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