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425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敏三买七么……刘道婆也有些举棋不定了,主要是蜀王府的财富实在是海量,恐怕要超过其余六个藩王的总和,七三分账就算是惯例,敏朝运走的部分也实在是太多了,她感到事情有些大,她或许做不了主,说不得还要讲讲价——甚至或许连价都不是她能讲的,得交给夔门外的水军统帅来决定。

  唉,锦官城和万州不能无线电通信,的确太麻烦了一点,决策速度有时候真的是很慢。刘道婆对于这一点其实一直没有完全适应,离开无线电之后,她常感到自己的决策不够果断,今日也是如此,再三思忖,还是决定要拖一拖,不好给王至孝一个准话,当下抬头正要发话时,突然脚下一阵轻晃,稍后才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闷响,好像有谁放了大踢脚似的——这要是旁人或许还不当回事,但王至孝和刘道婆都是经过京城大爆炸的,两人都是神色骤变,不约而同奔出屋子,向天边张望:

  “怎么回事?!”

  刘道婆实在骇然,望着天边红光,喃喃间竟把心声说了出来:“难道……叙州方面真的仿造出药火来了?!”

  “他们……是怎么找到配方和工匠的?再要彻查下去,叙州促进会和郝嬢嬢,郝大陆将军……能保住不能?”

第898章 六姐震怒

  “这样大的动静, 还说不是买活军在抽取龙脉吗?锦官城的风水已经泄了!城墙都炸塌了,还守什么守!”

  “你们可知道,城外那些农户, 早七八日就已经逃得差不多了,现在进城都没人来卖菜,今年的收成都不要了,也要远远地逃走, 走得迟了的, 一村上下都死绝了, 就是那个青渠村,连狗都死了!三牲六畜无一幸免, 听说现在已经成了凶地了, 里面怨气冲天,连官差都陷了好几队在里头, 死了起码有几千人!”

  “吓死人了!快别说了,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顾着你的鸡皮疙瘩做什么?逃呀!我已经和亲友们都说好了, 集了三十多人, 明日卯时就动身, 好说去乡下避一避——郫县我老家还有几亩田地, 怎么说至少比在锦官城内等死好罢?”

  “难道……难道锦官城的天真要塌了?这地都陷了,这……这……”

  全二姑娘从门后探头看了看邻居, 见平素里不太合得来的两家人, 如今居然交谈着走远了,眉宇间也不由得染上了一丝忧色, 她回身刚想去找母亲,却是吓了一跳:全二姑娘的好信儿就是传承了母亲,这会儿, 全太太一声不吭,贴在她身后,也在听街坊谈论前夜的事故——前夜晚上,码头方向忽然传来了连绵不绝的巨响,真和地动了似的,又好像起了火,那火光照得半边天都红了,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半空中腾起的烟雾,可见这火烧得有多大了!

  这样突发的事故,惊动了半城人,而里坊们第一反应当然是救火,火烧房子是不好看的热闹,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会不会烧到自己家,对于木造结构建筑为主的城市来说,救火是埋在所有居民心里的本能,这种城市一有火情就太容易扩大了,尤其是城门内外,能依着那附近住的都是贫家,自然也不可能遵守什么防火的规矩,留出隔火区什么的,连绵不绝的棚户,最是起火的好地方,火情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烧了半个城的事情比比皆是,这样的一场火灾,可能让一座城市上百年喘不过气来呢。

  因此,虽然最近人心惶惶,城里也有些乱像,但这时候,除非是丧尽了良心的歹徒以外,就连平时游手好闲的二流子,都是赶紧的披衣拿桶,往火起处赶去,谁知道走到一半,前头却是拥堵住了:怎么回事呢?却是路不知怎么的断了!平白多了个大深坑,周围的房子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倒塌,里头的住户正呻.吟着求救,或者是刚跑出来,惊魂未定地在那里诉说着呢。

  “根本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忽然间一声巨响,人就飞起来了,房子塌了半边,好在床榻不在那里,我赶紧逃出来了!可现在没找见我老娘!”

  “那个坑好怕人哟!黑黝黝的,怕不是地府开了口子!”

  “这里也起火了,那先救这里!”

  街坊们虽然受阻,但也没白跑一趟,当下就开始救这边的火了,还是老办法,大家排成人墙,接连不断地传递水桶,一桶一桶的往火场里浇,过了不久,望楼那边有人运来了大水袋——这是用竹子的薄皮封起来的东西,有一定的韧性,注水之后,三四人一起按压,能让水溅射而出,可灭高处的火。

  搞了半日,等这边的火灭了,天色也已经大亮,地面的大坑也被证实了不是什么黄泉出口,就是普普通通的大坑罢了,人们顾不得休憩,赶紧去城墙那边看情况,一看之下,却是傻眼了:挨着城墙建的营房,本来住的是轮值的护卫队,如今人也没有,房子也没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城墙都崩塌了一段,城门楼烧得黢黑,城门处也过了火,门还好,包了铁皮的,只是被烧得凹凸不平,就是门闩有好几个被烧烂了——这门关不起来了!城里少了一个屏障!

  当然,要这么说的话,那塌陷的城墙就更是等于敞开屏障了……锦官城其实还没从上回水西之乱中完全恢复过来,现在又遭到了这样的浩劫,让人怎么能不唏嘘恐慌?而且,番族入寇,不管怎么说这是可以理解的事,而现在发生在城里的事情大家都理解不了——锦官城的百姓没有接触过疏通航道,对药火的威力几乎没有了解,而且京城在千里之遥,还记得几年前那场大事故的人又有几个呢?就算读书人见多识广,能把二者联系在一起,但在民间,几乎立刻发酵传开的,永远都是神神鬼鬼的玄奇故事。

  “那个大洞,就是黄泉入口!怕不是恰逢乱世,酆都的鬼也来作祟了,白日里看着是大坑,到了晚上就是阴曹地府的开口,那些不见的人,都是被鬼吃了!”

  “城墙的口子呢?难道是黄泉开口子没开好?”

  “你知道什么!自古以来,风水宝地都是有庇佑的,那城墙就如同龟壳,城卫也有凛然正气,可以喝退鬼神,他们自然就要乘其不备,把风水局坏了,才能在城里作祟呀!”

  陆续在城中发现的残肢,消失了的一整支护卫,更加增添了城中的诡谲气氛,不知是什么人还漏出了青渠村的诡案,还和全百户不谋而合,天才般地把夷陵的买活军和锦官城的变故联系了起来,声称这个事故和青渠村一样,都是谢六姐发阴兵来作乱,这个天下第一杀魔星,正在摩拳擦掌,要把恐怖的氛围弥漫在川蜀,这还只是开头,以后的锦官城,阴风阵阵,到了晚上百鬼夜行,恐怕很快就会变成下一个酆都啦!

  哪怕官府再三辟谣,还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当年的报纸,来解释事故的原委,但在阖城上下的不安之中,这个流言依然是飞快地传播了开来,别说小民了,就连蜀王府都有所听闻,据说蜀王当晚严重受惊,被人抬到王府内的高阁中看了城门方向的火光,真以为是城破了,后来听说了其中的原委,立刻就从库里取了几万两银子,喝令手下到青城山去,把灵验些的道士都请来做法,谁能破了谢六姐的神通,再赏万两白银!

  这一次,这个守财奴是真被吓着了,真是开始出血了——还真别说,这消息还为蜀王挽回了一些人望,让他受到了一些百姓的称赞:尚且还分得清轻重!总算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出手还算大方!于是,城里呈现出了对比非常鲜明的两种情绪——百姓们慌乱不堪,已经有很多人抛家舍业的赶紧逃到外地去了,而另一批人则喜气洋洋,抓住机会,逮着蜀王被吓到六神无主的好时候,大发其财,来往奔走于青城山和锦官城之间,运送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道观里下山的世外高人——有些世外高人脸上的泥点子都还没洗掉呢,套一身道袍也就算道士了。

  对于全家来说,他们暂时没有搬迁的打算,因为全百户也属于发蜀王财的一员,这几日以来往家里拿的银子就有一千多两,这还不是全部,因为蜀王现在什么都愿意信,有人对他进言,说全百户和他有缘,是青渠村报信的福星,因此他对全百户推荐的人选特别信任,特别舍得给钱,就这样全百户忽然成为许多管事、官吏行贿的对象,哪怕躺在家里,每天都有人来送钱。

  当然这也只是夸张的说法,她父亲还是很忙碌的,因为是福星,所以每日必须亲力亲为去镇压阴气最重的地方,也就是城墙垮塌处,那里每天都在做法事,现在传统法事都不稀奇了,之前还有大师突发奇想,征集了若干寡妇去布阵,要隔远发功,运用寡妇最深重的阴气,把谢六姐克死。

  就……怎么说呢……虽然家里赚了钱,这自然是好事,但要说全二姑娘在眼下的局势中不感到荒谬和忧心,那也是假的,她能做的有点少,想知道的则太多了——锦官城民心已乱,大家都赶着往外跑,就怕什么时候关起城门,大家出不去了,只能被迫跟着死守,到最后落得个饿死的下场。人都走光了,城肯定守不住,眼下就是看白杆兵什么时候过来的事情,如果说之前,锦官城上下一心,牙尖嘴利,叫白杆兵也不得不有所顾忌的话,城墙这一炸,直接就把锦官城的底气给炸没了,现在白杆兵想要收服锦官城,虽不说易如反掌,应该也还要付出一定代价,但胜负的结果已很难被改变了。

  但问题是,药火怎么会是真的呢?全二姑娘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药火是从哪里来的呢?白杆兵到现在还迟迟没有现身,又是在等什么呢?锦官城、川中的局势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她已经陷入了完全的迷茫,心中更有一点儿说不出的忧虑:干娘已经好几天都没来了,当然,城里这么乱,三姑六婆躲风头也是情理之中,但全二姑娘也不免担心,干娘不会和城墙事故有关系吧?那是她的手笔吗?干娘会不会也在其中出事了?失踪了?或者,她人还平安无事,只是,现在锦官城士兵争相逃跑,城防已经崩溃,干娘就没有再和她联系的必要,把她这个小情报员给抛弃了?

  全二姑娘也不知道哪种可能更糟,她现在比较操心的还不是自己,而是母亲和兄弟姐妹,如今父亲虽然青云直上,突然成了暴发户,却也限制了他们一家人的行动——福将还把家里人送走,这说不过去的,城里城外不知道多少眼睛正盯着他们家呢,这些钱本可被别人瓜分,现在平白无故的落入全家的腰包,哪有不遭人记恨的道理?

  钱是越来越多了,可二姑娘却有一种钱越来越无用的感觉,锦官城马上就要乱了,乱世之中,钱什么也换不来,能换来的只有旁人的觊觎和贪心。她虽然依旧在家中窥视着街坊们的动静,却无法和从前一样乐此不疲,反而有种隐约的焦躁:白杆兵为什么还不来?究竟在等什么呢?如果前些天就就来了,快刀斩乱麻,锦官城也就拿下了,倘若给官府喘过这口气,把城墙修补好了,那没准还是要打……

  要打仗就肯定会死人,没有人想生活在战乱之地,尤其是下定决心严防死守的城镇——如果对胜利没有绝对的信心,大部分人都绝不会想待在这样的地方,只想着快速离开。全二姑娘对敏朝完全谈不上有任何的忠心,如果能选,她恨不得肋生双翅,逃到南方,去买地过活,她早就对那个地方非常向往了。然而,她也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说,劝他带着家里人一道,尽早逃向万州,因为这势必要解释这些信息的来源,父亲的反应完全是不可预料的不说,还会暴露刘道婆的身份,这就完全违反了情报局的纪律了。

  “娘呀,人吓人,吓死人,也不多说一声,我差点叫出来了,被人发现了,那多尴尬呢!”

  “我也是不知不觉听住了的,谁知道你突然转身?”

  全太太不像是全二姑娘这么多心事,当然她的情绪也不算高昂,主要是近日里城里多发的事故、传说,让她很担心身处阴秽之地的丈夫,至于说对将到来的乱局,全太太没有这样的洞见,她还沉浸在锦官城多年没有大战乱,最多只是被外番侵略,但自家的身份也能保住自己,高枕无忧的认知里。一边拍着女儿,一边拉她回到上房,一会儿和全二姑娘算银子,自娱自乐鼓舞自己,一会儿又想派梅香去给全百户送饭,全二姑娘忙道,“别叫梅香去了,也别送饭——现在城头的伙食好得很,老汉跟着大师们一起用,还能……还能沾沾福气。也别让梅香在人前露脸!谁知道今日的大师是不是找些丫鬟来,又让她们怎么做法了。”

  全太太嘴硬道,“那若挑了她去,能为王事出力,也是她的福分。”

  全二姑娘听得一阵头痛,接触买地的思想越多,这样的言论听起来越觉得危险,只是又不能反驳,不禁一阵气闷,正要托词回自己房间去休息时,却听得门口有人招呼道,“二姑娘在家吗?老婆子来讨碗热水喝!”

  “干娘?!”

  来人果然是刘道婆,母女几人都是一阵惊喜,忙热情款待,又问刘道婆这几日的行止,是否也去城头做法了,刘道婆苦笑道,“做法?有个狗道士说要阴人血,不知谁想到我们三姑六婆,到处捉拿,我们躲了几日,等那道士被打发了才回来!这几日吃足了苦头——奶奶家若是有什么糙米杂面的,能打发我老婆子一些,就足感盛情了。”

  她说得是客气,全太太哪会如此怠慢,虽然这几日城中物价腾贵,但架不住全家刚发了一笔大财啊,全太太这一点倒不用二姑娘指点,已经暗中囤了些粮食在家的,此时忙起身出去,喊梅香帮手做面:他们家那对老夫妻,丈夫被全百户带出去了,婆子前几日被爆炸吓病了,还不能下床呢,还有个丫鬟偷了几两银子,趁乱逃走,现在家里也就一个梅香帮手,这几日家事都是大家分着做的。

  全太太一走,二姑娘便打发她妹妹也去帮忙,迫不及待地要对刘道婆发问,刘道婆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示意她附耳过来,低声问道,“二姑娘,你们家这些日子来收了不少钱罢?”

  全二姑娘一听就知道不好,颤声道,“确实如此,我老汉也是身不由己,那些银子都好好的没有动用,干娘,买活军是不是要入城了,我爹,我爹他——难道已经挂上号了么?”

  刘道婆见她一拨就动,也是暗自点头,对她越发倚重,因低声道,“挂号倒不至于,但也要好生将功折罪了,否则,以他近日的名声……我今日来寻你,便是与你商议一事,你可知道为何锦官城乱了这些日子,白杆兵始终没有趁虚而入?”

  “正是不解此事,干娘!”

  “那就要说到营房里爆炸的那些药火了,这些药火绝非买活军内流出,乃叙州私下仿造,此事非同小可,六姐天颜震怒,下令彻查,军中不少奢遮人物都软禁待查了,贞素夫人也不得不避免嫌疑,不敢擅自出兵,要等候夷陵示下。”

  别看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全二姑娘却听得毛骨悚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心底里也是清楚,她原本望尘莫及的那些传奇人物,郝嬢嬢、郝大陆,促进会的刘三德刘纸扇等等这些人物,都因为这么一句话,刹那间就被剥夺了自己拥有的一切,重新陷入了未知之中,结果如何没有任何人能保证!就连刘道婆,也是一脸的肃然,可想而知此事对他们也不是毫无影响。

  “对川中战事,六姐也不再和从前那样宽容,已经下了死命令,要以雷霆万钧之势夺下川蜀,随她一声令下,五千水军陆续登船入川,六姐还在夷陵坐地继续募兵,川中之乱,不日可定,但却未必会和其余州县一样和平过度,这一次说不定真会死很多人了……”

  听到这里,全二姑娘已经是掐着刘道婆的胳膊不愿意放手了,双眼噙泪,哭求道,“叙州如何,我们管不到,求干娘救救我们一家人,救救锦官城的百姓!我给干娘当牛做马,我什么都愿意做!”——她也是心知肚明,若是和平过度,自己还能凭借着一点功劳换来家里人平安落地,可现在全百户青云直上,份量已经不是她那些传信的功劳能保下来的了,大军兵临城下更要一马当先地出阵,哪怕就死一个人,那死的也是他,这叫她怎么能镇定下来?这会儿她甚至不敢叫组长,只能叫干娘,因为按纪律她就不能这样求恳刘道婆!

  在这样的世道,蠢货真是只有死路可走,甚至没得一声不吭,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运气不好的聪明人,机关算尽了也难逃命运的也有的是,只有运气好的聪明人才能挣扎出一线生机,在刘道婆看来,全二姑娘能被她挑中成为情报员,自然是占足了这两点,也只有如此,才有资格试着去接下之后的任务,去拯救一家人的性命,她轻轻地拍了拍全二姑娘的手臂,让她放下心来,沉声道,“你且放心,我今日来见你,自然是保你一线生机,有事交代你做,锦官城想要平安收科,也还不是没有办法,如今城中局势复杂,也并非人人齐心,这就给了我们可利用的机会,你且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你该怎么做……”

第899章 一门亲事

  “什么?又跑了几十人?这些贱畜, 果然是根子里带的不老实!”

  王管事气得一拍桌子,“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再三说过,庄子里万不能来外人, 里头的庄户也不能叫出去,这些刁恶的懒胚子,一辈子不能好好干活,想的全是不劳而获, 巴不得躺在那里, 还要大王来管他们的吃喝!就不能让他们知道外头的租子, 又或者晓得买活军的事情——现在好了,人都走了, 谁来干活?我们还罢了, 你让大王吃什么,喝什么?!”

  “干爹, 真不是我们粗心,一直以来, 也都是不叫外乡人进庄子的, 就是有人从篱笆墙边过, 都叫他滚远些哩, 只是庄子里的佃户也要吃喝拉撒,也有些红白喜事, 终不能连周围的农户都不叫他们往来——想着也都是几百年的老住户了, 我们这里也从没有听说过那个什么买活军,就没提起过, 也就不曾怎么防备,谁知道,城里的谣言传得这么快, 先村子里有人来说抓壮丁,还想在庄子里躲躲,宁可给大王做佃户,儿子便寻思着,正好矿上这几年也是缺人,这也是积德的事情,便让他们进来了……”

  提到矿上缺人,王管事神色微霁,算是谅解了干儿子的愚蠢,但仍是不悦地骂道,“这话你也就说给我听听,大王面前,你找谁解释去?!大王能听?这几日大王为了坐镇龙脉,一直茹素,嘴里淡出了鸟来,却正是心情不爽利的时候,你再说个蔬菜供不上了,叫大王吃什么?他还能听你仔细分辨?皮不揭了你的,他能消了这口气?”

  “干爹说得是,儿子知错了,知错了!还要干爹开开恩——您老神通广大,抬抬手也就把这事儿给抹过去了,再给孩儿拨几个老练的庄户伺候着,也耽误不了庄稼——”

  “哼!”

  倘若干儿子私下能抹平此事,也就不会到城里来惹他不开心了,王管事虽然大骂了他一顿,却也知道必须为他解决眼下这个困难:庄户逃跑,短时间内影响不大,因为菜地里的菜他们肯定是带不走的,只要如干儿子所说,这几天内补上相应的佃户便可。至于人口来源么……对蜀王府的管事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便是在从前,城内秩序井然的时候,王府也经常公然掳掠良家农户进皇庄去种地的,他们的土地也就相应地变为了皇庄的土地,这样的事情,各地皇亲国戚都没少干,宗支的财富就是这样一代代地累积下来的。包括刚才二人提到的矿山也是如此,蜀王府早有‘点石成金’的传说,其实就是暗指他们私下开采铁矿——铁矿这基本上都是半明面的了,金银矿有没有私下偷采,那才是真正的隐秘呢,所以说,为何蜀王府如此富庶豪横,远胜川外的藩王?这里都是有因由在的。

  要开矿,就不可能不死人,因此蜀王府除了掳掠百姓,吞没土地之外,一直以来也是人口买卖的大户,这些事情,蜀王本人一应不知,也绝不会让朝廷派来的王府官吏沾边,全都由王管事这样代代传承的管事来操办,因此别看他们只是管事,但却也子孙繁茂,俨然是锦官城的名门望族,关键是,在锦官城内极有办法,什么事儿求到他们面上,都能帮着办下来。

  就是现在,城中风声鹤唳,物价腾贵,他们也还是锦衣玉食——蜀王一家人,一天能吃多少菜?就算皇庄人再少,一天百十斤的鲜蔬那也还是能供上的,这会儿预测中的缺口,肯定是把这帮管事的需求也加在一起算进去了。王管事沉吟了片刻,便道,“你也知道,现在城墙都塌了,城里兵荒马乱,人市儿也关张,城郊的农户有一个算一个,举村而出逃得都差不多了,一个村里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想要补人,咱们的老办法是不成的了,这样,左护卫的全百户,这个人你是知道的。”

  “虽在乡下,也有听说,是这一个月间大王面前的福星红人,难道——”

  小王管事——因同姓认的干亲,微微一怔,随后恍然大悟,仰视着王管事,以极其崇拜的语气问道,“难道——他也是您老一手……”

  “嘘!”王管事面上难掩得意,但还是低调地止住了对方的话头,“都是兄弟,兄弟……你去寻他,就说我的话,让他从左护卫中拨一队人,跟你在城里挑些壮年汉子,编个借口,把他们骗到庄子上去便完事了。”

  “还是干爹有办法!谢干爹!孩儿这就去了!是了,干爹,这是儿子从吐蕃商队那里淘换来的几两泊芙兰,上个月去他们那里牵了几头‘两脚牦牛’进山做活,想办法弄来的,说是比川红花药效更足,您给我干娘收好了,也算是儿子的孝敬……”

  这小子,事前不送,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王管事心里冷笑,面上却是大为欣慰,和干儿子加倍父慈子孝了一会儿,又写了一张纸条,让他带给全百户作为凭证,这才把人打发走了,匆匆赶到蜀王外书房预备随时听用——蜀王一举一动,都有油水可捞,全百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因此别看他们这些管事在外呼风唤雨,却半点不敢怠慢了王前听用,彼此之间还有默契,你一次我一次轮流排班,如此,虽然小摩擦难免,但也不至于撕破了脸,惹怒了蜀王,大家都不得好。这一日轮到王管事当差,他自然是尽心尽力,又奉承了蜀王半日,这才从值房出来,回了自己在王府外的家中。

  别看只是个管事,家中也是里外四进的院落,还有左右跨院,也一样是妻妾成群,王管事在蜀王面前奴颜婢膝,在家中却是架子十足,才回到家里,他近日颇宠爱的一个小妾,便忙着上前为他换衣拖鞋,又倒了茶来,夹在胸前要喂他喝个皮肉杯儿,王管事满面笑容,正要作一番乐,却又有人来回报,说是全百户登门拜访。

  王管事还当全百户是来问皇庄要人的事,便令人将他请进来上茶,心中也是忖道,“是了,倒是我疏忽了,近日他钱虽得得多了,但城中物价高昂,如今鲜蔬几乎已经完全断了,百姓们全都是吃粮食度日,没存粮的,若不出城去,就只能偷抢,反正现在的粮价是买不起了。也就是皇庄还能给王府如常供应罢了,不过,皇庄的事情,对外一向是讳莫如深,就算是布政使和镇守太监都不肯让他们过问,外人也不知道我们平日里是怎么供的,现在还能不能供上。”

  “今日找他办事,被他知道了皇庄还有人种田,有菜蔬米粮的事情,他不问一问才是奇怪,也是该给他分润一些——这就看他怎么送礼了罢,做法事的事情,银货两讫,这菜蔬米粮虽然我们王府不缺,也看着不是金贵东西,但如今在城中可是少有,他若是知趣,便该给个好价钱,否则,这人也不值得深交,给些烂菜叶打发了便是。”

  虽然这是皇庄,但在王管事看来,和自家的田庄也没有什么差别,其中的出产,全是他换取更大利益的筹码。当下心中计较停当,全百户也进了屋子,和王管事寒暄过了,王管事见他眉头深锁,面上似有愁容,暗道一声‘来了’,便关切地询问道,“全兄弟,何事如此忧愁?是今日我那干儿子来寻你,要办的事儿为难?”

  全百户摇手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如今世道纷乱,多少人想要避祸却无处可去,能进皇庄有口饱饭吃,岂不是求之不得?怕是争抢都来不及。”

  他说此事已经交代给儿郎们去办,一定能够办妥,王管事听了,也是满意,全百户这才说起了自己的难处:现在城里鲜蔬绝迹了,肉更不提,一两银子一斤,还没得卖,家里人虽然米粮不缺,但只能配咸菜度日,的确是为难,而且街坊间也越来越乱了,前日里隔壁就差点烧起来,一家老小提心吊胆难以安居……

  听到这里,王管事就知道全百户求得比较大了——不但是想吃点好的,他们还想搬到现在城里最安全的王府区来住那!南城这一片,的确是如今城中最安稳的地盘,全都是护卫拱宿着,王府演练了一个多月,多少有些样子的侍卫日夜巡逻,也的确能吓阻不少流民,让这一片依旧维持着清净安稳,如今城里和王府下人沾亲带故的人家,都急着往南城这一带搬迁。

  全家这是……看上了自家的院子,想要借居过来?这……好像有点不知分寸了吧?这都不是钱的事了,两家的交情似乎也没到这份上……

  王管事心下诧异,借着用茶没有马上说话,全百户这里则是直接图穷匕见,亮明了自己登门的目的,“和王兄之间,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就不瞒着在下的一点小心思了。我有个小女,生得也算是花容月貌,最是个有福气的命格,刚一落草,便得了刘仙姑的批命,说是我家的气运,十成十都在她身上,故而自小也是千宠万爱……”

  “最为难得的是,她命盘里,天机星独坐巳亥宫,官星为喜,用旺而逢生,是最旺夫的命格,小人的一点福气,在她身上倒成了十分,听闻连日来大王为了镇压邪祟,斋戒打坐,难免耗费命格元气,憔悴不堪,小女不才,愿为大王尽绵薄之力,王兄这里,不知是否可以玉成……”

  好哇!为了一口吃的,连家里的姑娘都舍得献上,去陪那头老肥猪困觉?算下来,这几乎是祖父辈和孙女,也就是大王的头发还没有全白,不然,真城了一树梨花压海棠了?!

  就算王管事也不算什么良善之辈,仍是被全百户的钻营无耻给惊着了,一时目瞪口呆,将全百户上下打量,心道,“难怪面上也有些犹豫不忍,看来外头的日子的确不好过,便是这样的武人也担忧家小,倘若一家老小能入住王府,受我们王府护卫的荫蔽,一个姑娘又算不了什么了,再说,他也是个名利中人,倘若万一全姑娘得了大王的喜欢,少不了他的好处,他不也能遂意吗?”

  对于蜀王会否接纳这姑娘入府,王管事倒是半点不怀疑,全姑娘占了福星两个字,又是福将之女,就算取个意头,蜀王都会点头的,再者说,这段时间蜀王也可谓是寝食不安,受尽了折腾,第一个,他怕中了买活军的邪术,每夜都换地方歇宿,也不敢叫侍妾陪寝,第二个,他要用心斋戒,也本不该近女色,早已是素得很了。

  “不管是不是花容月貌,鲜花一样的小姑娘陪着,只怕大王也是求之不得,我居中撮合,大王一定念我的好,再者,操办聘礼这也是了个巧宗,可以吃个两头……”

  想到这里,他心中早已是肯了,不过为了谈价格,还是抻着说道,“老弟,你的意思,我心里已是明白了,这事儿,好办也不好办,端的便看这嘴儿巧不巧,该怎么说怎么谈,你难得嫁女,总不能白白献上,一点儿聘礼不收吧?这也不合道理……”

  和全百户磨了半日,总算谈定了:聘礼王管事取六成,蜀王额外的赏钱全归他,王管事则包保全家人一道迁入王府,一应饮食待遇都一如主子。王管事连全二姑娘的容貌都懒得看,拍着胸脯就定了下来。

  “如此,这事儿就全包在我身上,大王也心急着呢,一二日内,定就有消息了,你回去就打点嫁妆,随时等候入府罢,是了,记得多教导教导千金,叫她别委屈了,这也是为了大王的龙气,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全锦官城的百姓……”

第900章 郎才女貌一段佳话

  有了王管事这句话, 再加上全百户如今的身份的确与众不同,正中蜀王下怀,果然, 第三日下午,一顶红花轿就抬进了蜀王府,沿路还颇惹来一些人的追看,先还都道是哪户人家非得在这时候办喜事, 后来被人一分说其中的缘故, 倒都感慨全姑娘大义, 为了震慑邪祟,花季少女入府做了老王爷的夫人——也有人说这也不亏, 自此之后, 全家就算是改换了门第,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自古以来,娶亲结姻都讲个门当户对, 要不是全姑娘的福运, 他们家哪来的福分呢?

  市井小民仰望高门结姻, 自是只能议论这些, 还真当每一个被接近府中的美人,都算是蜀王的夫人, 和王妃也不过只有名分上的差距, 殊不知,在真正的高门贵妇眼中, 这压根就不能算做亲事,不过是王爷一时高兴罢了。既然现如今城里情况危急,这女子又恰好有些福分, 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然要客气相待。

  至于她那一门亲眷,既然钻营到了王管事门下,只求入府得庇,也就和养了一窝玩物儿似的,嘱咐了一句‘以礼相待,不要克扣了吃穿’,便又进佛堂去念经了:蜀王府的女眷几乎不知道外头事态有多紧急,对于锦官城的安全,更是打从心底笃信,也就是之前夜半巨响,引起了一些忧虑,于是现在王妃、世子妃带头,并其余妯娌美姬,都跟着蜀王一起念经,女眷们争风吃醋的方向就从珠宝华服转为了珍奇的佛像,名家绘画的观音像云云,都是设法要开库搜寻,或者去外头购买,至于外头城里百姓都吃不上饭的事情,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丝毫的关心,她们本来过的也就是和外头截然不同,两不相干的生活。

  全二姑娘这里,连个陪嫁丫鬟都没带进来,说是家中原没有专服侍她的丫头——虽说按朝廷的规定,宗室择妻多从小户出身,大家的家境也未必比她要强多少,但是在王府中富贵享受了这些年,早把从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众人听说了全家的穷酸,先就轻视了一筹,再一听去他家下聘铺房的婆子,把全二姑娘的长相一形容,更是不以为意。

  要说刁难那是全然没有,但也没有重视,把人往院子里一迎,四个丫鬟、两个婆子前来一拜见,便算是完事了,那引导嬷嬷便把规矩教给全二姑娘道,“明日一早,要去王妃面前请安,平时在自己院子里安稳度日即可,有什么不妥的,夫人尽管和我说。至于大王,平日多在自家院中起居,想念姑娘时自会派人传唤,不过这几日大王行踪不定,也不知今夜在何处安身,或者会来院子里,或者会让人来请姑娘去,姑娘尽管歇息,但还别换了喜服,稍等片刻为好。”

  这新娘子面容清秀,神色娴静,只是眼皮发红,一看就知道刚刚哭过,也不知道是舍不得离家,还是感伤命运,叫那嬷嬷看了,不免也怜惜她起来,心中也是有些叹息,只是这贴心话儿却不好说,少不得慢慢劝解了几句,把蜀王府说得和洞天福地似的,让她对以后的日子多些祈盼,也免得面带愁容,一会儿拂了大王的性子,一整个院子的下人也跟着吃挂落。

  “王妃的性子是最慈和的,大王也是个省事人,只要服侍妥帖了,赏赐皆有的,虽别有些孤拐性子,但龙生九子还各有残缺呢,大王对我们自己人倒不吝啬……”

  这院子是仓促铺的新房,连夜拿粉涂的墙,开库房找了几套看得过去的桌椅,胡乱堆砌而成罢了,全二姑娘也没有什么陪嫁要装箱,虽是喜事,却也是门庭冷落,唯有主仆几人坐在锦缎扎的红花下头,说些府里的事儿解闷。说到太平时节,府中每逢节气都有欢宴,什么七夕斗巧,王妃随手拔了一把金梳子就赏给那巧果子蒸得最好的小侍女,王爷又如何一个高兴,冬日里便裁了锦缎来,把树上都妆点得万紫千红的,大家元宵赏花云云。

  这样的富贵,于民间门百姓,就是想都想不出来,全二姑娘听得也是入神,眼中逐渐有了光辉,也主动搭腔了,那嬷嬷见她把人劝转了,十分高兴,对她的话都有问必答,因说起蜀王近日每晚都换住处,她便道,“这也是有个道士说的,这叫游龙在天,如此便可让气息游走不定,邪祟难以捕捉。大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罢了。”

  想到一事,又低声道,“其实说白了,也就是信不过府外的意思,听说有一起子乱党,似乎想对大王下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瓜田李下的,还是小心为好,大王的行踪咱们院子也别去打听,就在这候着,我估摸着到日落前后,必有个准信,姑娘千万别心急,才进府就碰了一鼻子灰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