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活 第467章

作者:御井烹香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基建 轻松 穿越重生

  那京城展位的裙子当然也不是不好,但这条裙子更加好看,更加有‘仙界感’!而且,看布料它并不贵,比那纱裙的感觉,是另外一种了,纱裙虽然能让她们早早地来排队了,但要说买下的决心却并不坚定,只是还想再看看货,提心吊胆问问价钱,好让自己心中的骚动散去而已。但这葛布抽绳圆裙,却是让她们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们也能买得起,便是买不起,自己也能买个葛布回来,学着做去!

  “姑娘,您这裙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底下还穿裤子么?坐卧可还方便?干活时候怎么样呢?”

  “这裙子多少钱买的,姐姐,要不我加一点,您卖给我吧?我瞧着可实在是喜欢!”

  在‘仙界感’这词流行开之前,楚细柳早就被一群姑娘给包围起来了,众人叽叽喳喳的,不时轻笑惊呼,“什么?只单穿那?那不怕起风吗?”

  “起风也吹不开的——你们看——不过我还是穿了一条长些的亵裤,那就再没有什么担忧啦!”

  楚细柳也是忙忙碌碌,尽力地解答,“这个是我自己做的——昨日我见了那展位的裙子,也是十分喜欢,只是我平时要出门做事,纱裙可穿不起,便忖度着做了一条。本来今日来这里排队,还不想穿的,生怕献丑了,到底新衣做得了,也忍不住……”

  “这算是什么献丑呢!”

  “就是!多好看啊!姐姐,既然你能做,能不能帮妹妹也做一条?妹妹这里加些工钱给你——”

  “这——这虽是葛布,却也不便宜呢,毕竟裙摆大,用料多。”

  “做一身要用五米布吧?一匹布十米,算出六条裙子,一匹好葛布要六两,这么一条裙子光本钱就要一两了,且还再算姐姐二百工钱——一千二,姐姐能给我做一条不?”

  “什么?才一千二?”

  别看这人工,最低的一日才二十文,这么说一条一千二的裙子,似乎是很贵的,但这要看和什么东西比了。那敏地的遍地金纱裙,一条没有个二十两银子能下来?爱惜着也就是穿七八次,就没那样好颜色了。一千二的葛布裙子,爱惜着自己手洗,或者给上浆,穿两年不成问题吧?

  这些敢来排队,敢做梦想买纱裙的姑娘,其实都是小有一点身家的,不是什么高级工,就是好教师,或者自己也经营些小买卖,否则根本都兴不起过来的念头,直接就放弃做梦。而且这些人正是所有人中最爱俏的,一千二买一条裙子,这么一比反而觉得便宜实惠极了!

  这女人多的地方,生意是真好做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一对卯,便是陌路人也立刻能结成同盟。甚至不必楚细柳多说什么,裙子的成本,她当赚的钱,都被人讲透安排好了,看这一千二的价格,楚细柳好像并不反对,大家立刻争相询问,刚得知她带了几条来,立刻就掏钱要买,楚细柳这脚才沾地,她带来的八条葛布裙子,竟全卖光了!

  那条香云纱裙子,一拿出来更是受到众人追捧,以十五两的高价,被一个来排队的女掌柜一举拿下,也有人咋舌于这价格,女掌柜便对众人笑着分析道,“这纱裙的样式,昨日都瞧见了,依我说呢,凡是我们买地的特产,都要比外间的更好,香云纱也是如此,虽然花色素些,但柔滑透气,却不透肉,那么里面只穿一条长亵裤也不妨事,就要透气舒服多了不是?敏朝的纱,厚了没香云纱透气,薄了得在里头穿长裤,那我觉得不如香云纱了,有点子鸡肋!”

  “再者,香云纱也比蝉翼纱那些更为耐用,小心手洗的话,几年了还是温凉如初,就算是一样的价钱,我也宁可买香云纱呢,更何况还只要十五两!真是实惠!”

  被这么一说,大家也觉得很合理,当下又有人要问楚细柳定香云纱的裙子,连名姓还不知道的,就要下定金了,楚细柳忙道,“定金现在真不敢收,这样,我明日还来——其实我家前阵子恰好就在左近,不如这般,我在附近找个铺面租下,如此也算是有个根基,不怕我跑了,大家若想要买葛布裙子的,便只管过来,不必下定金,有就来买,要买香云纱的,来我这里量体下个定金,这样我也好放胆买料去做。”

  这一说,大家都赞好,立刻就有人热衷地指点她,这使馆区往前走个一条街不到,正好就有人出租民房,是一楼带院子的,租金也不算贵,可以做楚细柳的门脸,这鲁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楚细柳和他一起登上还没走远就又被叫回来的轮车,准备去临时布市买配料,这才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钱是这么好赚的?!”

  他虽憨但并不笨,算学还是会做的,一匹葛布,成本价其实是五两银子,没有刚才那些客人估算得那么高,用料也没有五米,一匹布可出八条葛布裙,按一条工钱五十文算,一共五两四的成本,卖价九两六,一进一出利润达到了四两二!几乎翻倍!而香云纱,一条裙子成本价按十两算,利润更是达到了五两银子!这女人的钱,难道真就这么好赚吗?

  “这才哪到哪……”

  出师得利,楚细柳也是精神大振,一宿没睡似乎也不觉得疲累,一边仰首牛饮着家里带出的浓茶,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身边的鲁二,鲁二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浑身摸着哪有不对,“小东家?”

  “明日的生意,只会更好。”楚细柳这才似乎回过神来,轻轻点了点头,淡淡丢下一句,“对了,回去我会给你做一条裙子——明日你和我到铺面来的时候,你也给我把筒裙穿上。”

  “女人的钱好赚,男人的钱更好赚,谁说裙子只有女人穿来着?我看,男人的生意我们也一样大可做得!”

第1004章 怪异的围裙

  “呼, 还是穿多了!姑姑,您也该多给我写几个字,告诉我羊城港的气温才是, 这下倒好, 我这包袱里多是棉衣, 连件短袖都找不出来, 这包袱是白带了不说, 改明儿动身,还得原样带回去,又要在这里破费添置几身!”

  “你这孩子,年岁越大, 反而越发无智了, 这羊城港、鸡笼岛,你也不是没有来过, 本就是个常年盛夏的地方, 我原还想着要提醒你什么?提醒你多带几件厚衣裳!毕竟听说了,这几年受到小冰河的影响,到了冬日,羊城港这里也有要穿棉袄的时候。让你莫要掉以轻心了——谁知道你竟全没考量到这些,包袱里一件夏衫没有,这怪得了谁?罢了,罢了,一会儿下车去买几件现能穿的便是了, 也值当废这些唇舌!”

  “我这不是……还真别说,便是要带夏衫,也没有几件,我们那工地脏污, 若是不穿长袖衫,两三天泥尘就糊得手脚全是垢,穿件长袖遮掩了能稍微好些。”

  “可不是了,便是你真带来了,那也是难登大雅之堂,总归要买几件新衣,才好和故旧亲朋交际么!我们要一等马车!两人包了!”

  “去哪里?”

  “大学城后山一带!”

  “那里现在过不了买车了,人力三轮车一等是五十文,二等三十文,坐不坐?”

  “这一等二等什么区别呀?”

  “哎——你别说话,就一等,给——一等二等区别就在于一等有遮阳棚,座位也更宽敞些,还有弹簧坐垫!多付这20文倒也算是物有所值了——还好,我前些日子逛街时,顺便为你买了几身夏衫,本预备着你在家穿的,一会回家,先洗个澡,姑且换上,再去裁缝街那里,好生置办些新衣,顺路就把投贴扔进邮筒里去,这几件事办完了,你要去访友晚饭,那也随你。”

  两姑侄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坐上了人力三轮车,因他们是一等车,无需排队,可以直接越过二等车通道那大排长龙的队伍,方密之便觉得这多花的二十文十分值得了,坐上车之后,等到三轮车一踩起来,那弹簧坐垫和平坦道路这么一配合,几乎感受不到一丝颠簸晃动,简直是平稳异常,犹如安坐屋内一样,更是忍不住赞道,“从前小的时候,觉得出门宁可坐牛车,取一个慢,便没那么颠簸了,饶是如此,身躯前后晃动,因而晕眩也是常事,这世上还真有如此平稳的车子,倘若这路修到海角天涯,骑个三轮车一路慢慢的游玩过去,旅途之苦,也要消灭了十之八.九呢!”

  又笑道,“淮姑的近况,也不消多打问了!见你手面,便知道这大学讲师的日子实是好过!倒比我们这些搞工程的成日里在泥堆打转来得舒适多了。”

  这话的确不假,他此时所说的淮姑,便是之前托辞骗亲二姑方仲贤东区时,所用的‘季淮姑姑脚趾受伤,性命所迫必须去买地做切除手术’的方季淮,方密之和方仲贤到买地之后,也并未忘记这个堂亲。

  在方仲贤的默许之下,方密之故技重施,用‘仲贤姑身体不适,决定前往买地检查身体,或许需要手术,请方季淮前来照顾’为理由,寄回了已经付费过的船票,把方季淮也弄来了买地。当时还同行的另一个方家远亲,因为血缘较疏远,之前听信中之意,她似乎觉得生活艰苦,动了再醮的念头,如此一来,方密之倒不能不由分说就把人也弄来了,于是便在信中附了足够买票的路费,若是她愿意来,便和方季淮一道,如果在万州已经安顿下来,那也不必强人所难了。

  果然,那远亲在万州逐渐安顿下来,因为方家人均都比较聪明的缘故,她也比方季淮更为灵活变通,收入是要高一些的,再加上年岁尚轻,离开家族环境之后,根深蒂固的守节念头也很快松动,等信送到的时候,人都结婚三四个月了,方季淮在她结婚之后,本也很少和她往来,得了侄子的信,便在万州辞职,凭着方密之的信件和船票,比较轻松地拿到了路条,前来云县——其实买地的百姓,在境内迁徙还是相当自由的,但当时万州还是一块飞地,对于人口出入管束得就比较严格,还不算全是买地的州县,规矩自然也和别个不同一些。

  这姑侄三人,在云县团聚之后,方季淮有多欣慰堂姐无事,对方密之的骗术有多生气,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也无需多说了。但很快,一家人也就在买地安顿了下来:毕竟方季淮也在万州独立生活过一段时间门,她也感受到了在买地的新式规矩之下生活的种种好处。只是当时万州还没有完全归于买地,自然有种种怪现象,这是方季淮不易接受的。来到买地之后,感受到这里虽然有些荒谬,但就自身来说也算严明公平的规矩,良好的社会治安、卫生环境,发达的物资供给,很快也就怡然自得,再不提离开买地的事情了。

  既然要久住此地,那么该如何营生呢?这就不得不赞誉方家人的脑子了,尤其是方密之曾祖父往下的这一支(方季淮和方仲贤同祖父),那当真是天才横溢,非但方密之,他这两个姑姑在理科上也有极大的专才,方密之很快在工程上发挥出极大的才干,考入专门学校,后归于买活大学进修不说。方仲贤、方季淮也是紧随其后,而且,她们不但学得快,学得精,可以学以致用,并还学得广!

  就说方季淮好了,她因为裹足的关系,的确脚趾有所不便,不能久走,身体也比较羸弱,不耐奔波,所以就选择了留校任教。而她不但能教工程系,还能教物理系、化学系一些或深或浅的课程,尤其擅长物理,可以说是个力学的专家了!

  这样的通才,在他们家非止方季淮一人,方仲贤和方密之虽然选择加入工程队,从事实务,但平时也没少写信回来,和方季淮交流学问,又托她润色文笔,发表其他领域的论文。方家这姑侄三人,在买地的学界已经闯下了不小的名声,都公认方家是桐城的新文脉代表——旧式科举的式微,如今是可以眼见的,在那些旧进士的家族之中,固然也涌现了一些理科人才,但要说能和他们较量才具的,桐城是真找不出人了,哪怕是绍兴张家,也不以理科见长,仔细搜索的话,或许武林的钱家,假以时日,才能和他们比较。

  两个搞工程的,一个留校当讲师的,文章两三个月都要发一篇,这样的人家,经济情况是多么宽裕,也就可想而知了。从小到大的刻苦节约,几乎是如影随形的生活困窘,如今简直就犹如一梦,甚至几年前在万州量入为出,一顿饭吃多了一杯米都要暗暗皱眉的日子,如今已经仿若一梦了。

  方密之对于方季淮的财政,其实是了解得很清楚的,他感到有些惊喜的,是姑姑在使钱上的改变——犹如养子一般的侄子过来,准备几件新衣,这也是常事,就算是从前,方季淮困居万州和他们分隔两地时,也会想方设法给他们捎带一些针线,但那都是自己找时间门做的,哪会和现在这样,出口就是去街上买?包括这坐一等车、下馆子等等,都是从前根本不会去想的花销,可见淮姑的确心性是有所转变,已经习惯了如今这宽裕的收入,并接受了买地这里的风潮,不再以节俭作为人生的至高美德,反而注意开始满足自己的一些需求了!

  所谓居移气、养移体,环境对人的改变,可见是多么的巨大,不过,话说回来,方密之也不知道从前在敏地的时候,倘若方季淮也能凭着双手赚到如今的收入,是否也就早把手松开了花钱了。总归一般提倡节俭的,往往是自身不能创造价值的群体,才会把节俭当做唯一的美德,降低寻找供养者的顾虑。

  反正就他自己来说,方密之是更喜欢眼下的日子,虽然他不管读哪种书都很擅长,但似乎在敏朝不可能完全凭着读书发达,而在买地,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才干获取丰厚的收入,尽情地满足一些人之常情的小放纵——狂歌纵酒、狂嫖滥赌,那自然是不妥,可想买什么正当的东西,就能买上,社会上所有先进的东西,不是第一批买到,就是第二批买到,这滋味也当真不坏。

  大概淮姑和他也是一般吧,若有得选的话,谁喜欢点灯熬蜡的做针线?还不如做学问有趣些。她自然是很喜欢如今的生活的,虽然如今已经年约五旬,但瞧着比前些年住在桐城时还要更加年轻,面色红润、肌肤细腻,白发似乎也转黑了不少,瞧着犹如刚四十许,方密之想道,“如今和我来买一路上,所设想的美梦相比,只差个小姑父了,不过两个姑姑虽然不知不觉性情大改,但对这一点似乎还接受不了,都没有再婚的念头。在我想或许是个遗憾,两个姑姑都是少年守寡,难道就许‘一树梨花压海棠’,不许她们和年少的赘婿来往几番么?不过,既然她们没有这个念头,那也无可奈何,我倒不必多提了。”

  在他自己来讲,他是觉得并无不可的,而且认为两个姑姑的前半生被贞洁碑坊压得死死的,十六七岁起就穿着素色黑衣,行动也受到极大的束缚,就犹如生活在套子里一样,如今好不容易解脱出来,正当对过去的三十多年做出补偿才对。

  当然了,是否找赘婿,这问题他一个小辈也无法说太多,但对解除她们在衣着方面的顾虑,却还是可以开口,方密之到方季淮在大学城的住处,放下行囊好生把自己刷洗了一番之后,便从包袱里掏出支票本来,准备随身携带,稍后和姑母上街购物时,也帮她买些颜色衣裳,说服她穿上。

  这当然是要他来出钱才算是孝敬,不过,话说回来了,方密之现在经济是一点不成问题,除了买地的官俸,他自己发表论文的稿酬之外,平时私下多少私人的厂子,托关系捧厚礼来请他指点建厂工程的计划书,随意抽一个晚上看看,便是几十两银子进账,除了他长年累月出差在外,奔波于工程现场之外,如今他的生活,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和从前比俨然就是两个世界了!

  “姑母,你这里还没有接入电网么?”

  洗澡出来,方密之穿着方季淮为他准备的家常衣服,坐下来开始喝茶吃点心了,点心是洋番的烤饼,这东西冷食也有味,茶水也是上好的龙井。家常的新衣,则是背心、撒腿裤,这的确是不好穿出去的,这也可见羊城港炎热的天气,对人们的服饰观念带来了多大的影响。方季淮现在都穿着短袖衬衫和吊脚阔腿裤呢!也穿上了矫正凉鞋,并不以把裹过的长足裸露出来为异了。当然了,路人更是不会多看一眼,因为这样的装束在羊城港是非常司空见惯的,上到六姐,下到走街串巷的货娘,大多数人都这样穿。

  “电网暂时还没接入,因为现在这电力供应还不算太稳定,暂时能把校内、大图书馆那些地方管好就不容易了。这些地方,统一开关灯,电压比较稳定,而居民用电的需求是有波动的,经常会短路跳闸,一个街区没电,因此我们这片接入电网的人家,都说还不如自己买发电机。”

  学校给讲师都是有分房的,方季淮自己添了一点钱,便买了两层小楼的独立院子,同时她因为发表论文,政审分很丰富,上下水龙头、抽水马桶,都给她置办起来了,屋内甚至还有电灯,为了这些动力,还饲养了一头健驴,在后院的驴厩里,听到有人来了,昂昂大叫,还很护主哩。

  方季淮平时多在学校做学问,这驴子都是委托打扫屋子的家政工来喂养的,也就是晚上回家了,需要它转圈拉磨般发电。这驴子也养成了昼夜颠倒的作息时间门,方密之笑道,“还当它看家,原来是嫌弃我们悉悉索索的,吵了它的安眠。”

  两姑侄一路上已叙过别情,又赞叹了羊城港的美景,当然方密之是做工程的,这些街景看在眼中又是另一种感受。这些话题,平时在信中也常有谈论的,这会儿一边吃点心,一边就说些具体的安排,方季淮道,“如今我们是三张票,刚你说,你得的是下个月十日的,你贤姑的则是上周的——她都赶不回来!我还要更久,要下个月三十日哩,我已经把你贤姑的票串出去了,暂时换了一张下个月十七日的,这几天你去和你同学见面时,也多问问,尽量把票都串在下个月十日左右。”

  这说的自然是展览会的门票了,方家姑侄都从自己的工作上得了票,不然方密之也不会这时候回来,他虽然对定都大典有兴趣,但也知道这时候羊城港到哪里人都多,也不是什么牌名上的大人物,要说专为凑这热闹,那不至于,但有了博览会,又弄到了票,便很想来看看。恰好,他原本的工程,该他做的也做完了,交接出去之后,方密之和主任一说,主任无有不应的,立刻给他找了个回羊城港出差的借口,让他回羊城这里,探亲修养,玩两个月,等定都大典结束后再回大江水电建设部。

  像方密之这种等级的人才,不论在哪里都会受到极力笼络,如此的厚爱,也是理所当然,方季淮、方仲贤也一样在自己的工作中享有各种倾斜。方仲贤原在鸡笼岛主持工程,她过来要更方便一些,姑侄三人从有意去博览会,到最后方密之和方季淮汇合在羊城港,也就用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互相一问,知道三人都有票,便开始想着要串到一天,一同去游览。

  方密之又好奇地道,“淮姑,这博览会已经开了快一个月了吧?怎么样,游客是否会少些?票子好搞么?城里对于博览会,有什么说法?”

  “票子好搞?呵,你是不知道!如今一张票子,炒得都要有七八十两银子的了!如此的开价居然还有人愿意买!”

  方季淮说到这里,也是连连摇头,又示意方密之从桌子边专门的报架上取了今天的报纸来,“你再看看这些小报,上头哪个新闻是个博览会无关的?这博览会才开了一个月,城中的风潮就变了好几变!现在,最时新的饮子已经不是薄荷冰饮子了,又流行喝起咖啡来!而且还不要斋咖,要一种炼乳去搭配,你可知道,一杯炼乳咖啡饮子能卖上多少钱?”

  她举起手掌,对方密之翻了一翻,方密之挑眉道,“一百文?”

  “一千文!有卖的茶楼,价格只有比这个高的!”

  就算以方季淮如今的收入,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价格,说起来直摇头,“也还真有人喝!”

  一千文?!方密之也吃了一惊,当然他也觉得价格实在是太高了,一杯一两银子,这就是金箔做的也没这么贵啊。不过,随即他又有点好奇起来,暗道,“倘若不是和淮姑在一处,被我遇上的话,说不准我还真买一杯来吃吃。我倒要看看,这东西值不值得这个价钱!”

  当然了,他也不会傻到当着长辈的面吐露心声,表面还是和方季淮一道咋舌感慨,忽又想起一事道,“对了,刚才我们下船入关之后,我见到好几个人都穿着是一种怪异的围裙——没什么花样,扎带好像在前面的,和衬衣配搭着——”

  他试着形容了一下,见方季淮并无迷惑之色,就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当下好奇问道,“这也是博览会带来的流行风气么?”

  “可还不是?”方季淮摇了摇头,也说不出是喜欢还是反对,“市面上葛布都不好买了,全都去做了这种新式的‘圆裙’——”

  “裙?”方密之打断了她,回忆了片刻,因为不太肯定的缘故,又起身开门,瞥了眼门外热闹的街道,遥遥指着谈笑走过的几个少年大学生,对跟着走出来的方季淮道,“姑母,我说的就是这个,噫,这么随处可见了,还真当怪流行的哩!”

  “可你瞧,这不都是男孩儿穿着么?这不是男女都可穿的东西——怎么能叫裙呢?”

第1005章 新伦理的出现

  如果把裙子定义为围在腰间的布料, 那么,实际上男子穿裙,在敏朝并不算是非常离经叛道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 在敏朝之前, 男子的正规下装就是用布料围在腰间——只是这种下装的名字叫做‘裳’罢了, 这个字作为下装的时候, 应该发‘g’音,只有在泛指所有衣饰的时候,发为‘shang’音, 方密之所在意的倒不是这种穿着的形式本身,而是在于这衣服的名字, 他认为倘若这是一种男女通用的形制, 那么用‘裳’应当是更合适的,而且, 他比较在意的还是它的配搭,也就是下头不穿裤的处理。

  “再做短一些的话, 和锦衣卫的曳撒岂不就很相似了?不过飞鱼服是连襟的——”

  “如今所谓的连襟裙也有的,不过,飞鱼服也还是绑缚裹身的穿法,现在的连襟裙, 是把衬衫的下摆和这种圆裙缝在一起,只有单层,并不裹身。”

  方季淮对于这种服饰的新风,似乎是不太容易接受的,指点着街面上走过的学生们,“你瞧那个男学生, 穿的就是连襟裙了。据说比单裙更贵了不少,这裙子刚出来的时候,一件就要一两二,用的是上等的葛布,现在泛滥开了,各家裁缝铺都能做,也有用棉布来做的,那就便宜了,二三百文甚至低到百多文的都有。”

  买地的棉布,的确是便宜的,而且花色鲜亮,不容易褪色,当然没有葛布那么透气,下水后也容易褶皱、起球,这都是面料本身的限制,但要说什么服装款式,一旦有了棉布的仿制款,价格真也就下来到了百姓们也可以咬咬牙买得起的程度了。形成风尚的速度,也会随之百倍地增加。

  而方季淮的这小院子,既然在大学城附近,周围不是老师自己购置的房屋,便是学生们租赁居住的地方,整个居民的富裕程度,那都是数得着的,出入期间的大学生,又更是弄潮儿了——自古以来,凡是州学、府学所在的地方,周围都是异常的繁盛,便是因为有实力能来这样地方读书的人家,经济上自然都是非常雄厚的。而且学生又最能装神弄鬼,喜欢新鲜事物,最爱标新立异,有什么服装上的风潮,在他们身上立刻就可反映出来。

  这不是,这圆裙、连襟裙才刚流行开来不到一个月,方密之下船之后,沿路也就看到七八人这么穿着而已,到了这条街面上,却俨然是随处可见了。如方季淮所说,在那些圆裙的穿着者之外,果然还有一个男学生,穿着衬衫连襟裙,在那里昂首阔步地行走着:上身是短袖衬衫,这个已经是很常见的服饰了。对襟、纽扣、翻立领敞着两颗扣子,隐约可以见到下方虬结的胸毛和雄健的肌肉,在腰身处,和飞鱼服一样直接连缀了下裳圆裙,整个下服没有纽扣、绑带,但又做了腰身,这种完全是套头穿的衣服,在此时来说是很少见的,仔细想想,就连鞑靼人的长袍也是裹身穿,绑带固定,这种套头衫和买地的套头圆领衫一样,也应当算是套头衫的一种变化。

  再往下,圆裙撒开,大概到膝盖这里,下头是两条毛腿,以及麻凉鞋,行走之间,裙摆翻飞,隐约可以见到膝盖以上,那肌肉发达的大腿,再往上才能隐约看到亵裤的踪影,知道这人在下头是穿着亵裤的——其实这也是不必看到布料,就当知晓的事情,这葛布是颇软滑贴身的料子,如果不穿亵裤,行走间或者被风一吹,不论男女,不雅处的形状真能纤毫毕现,所以,自从比较贴身的裤装开始流行,这缝死的亵裤就完全成男女必备的东西,若是往年,中裤、外裙(道袍)这么一穿,还真有人只穿开裆亵裤,取个方便的哩。

  “这到底是算中裤还是亵裤,是亵裤太长,是中裤又太短了!”

  比起裙、裳的争辩,男子穿裙等等,方密之最不能接受的还是中裤的消失,那两条毛腿大喇喇地露在外头,似乎十分不雅,还有裙摆翻飞时,能够直接看见一部分大腿,也让人有种尴尬的感觉。方季淮对于这种风潮也不那么容易接受,她摇头道,“我也觉得,虽然这也是仙画中见过的样子,但落在眼前,总觉得说不出的古怪。只是却也不便批评,只好由其流行罢了,毕竟,这是仙画中确然出现的一种服装!”

  方密之当然也是看过大量仙画的,他们这些学之达者,不论是学习还是研究,观看仙画的机会都比旁人要多许多。甚至还有跟着仙画学语言的——六姐所携来的天书之中,有许多是用拉丁文组成的语言,但本世界的洋番都完全看不懂的。比如说,六姐的教材中有许多都是‘英语’写的,顾名思义,其和英吉利人所说的语言应当一致,包括所用的字母都是一样的,但英吉利洋番看了也犹如天书,他们自己也要跟着仙画来学这种天界的英语,据说一些英吉利出身的学者,在课上的痴呆表现,不比本地学者强多少。一样是结合仙画的教学,以及各种词典,坑坑巴巴地翻译天界的教材呢。

  仔细想想,在这些仙画上,确实也有大量女子身穿这种圆裙,还有些人直接把亵裤穿在外头,旁人也不以为意,因此,的确对方密之他们这些人来说,这种服装是占据了天然的高尚性,远非他们所能置喙攻讦的。如今,这种服装开始沉浸到百姓生活之中,他们也只能努力接受。并且庆幸于那种亵裤外穿的服饰,还没有在本地流行开来——那实在是接受不了的,怎么也要反对一二,这种程度的改易……虽然看着还是古怪,但也只能随之而去了。

  不过,离开了大学,往裁缝街而去,方密之便发觉,民间穿圆裙的还是以女子为多,男子多数还是穿着裤装,方季淮解释道,“你刚才不是说到这裙裳之别么,民间现在也有一种声音,认为圆裙既然是裙,那就是女子当穿之物,男子甚至已经久不穿裳了——飞鱼服算是长袍,不算裳的。既然在买地,已经形成了单穿外裤的习惯,那么还是延续下来较好些。”

  “怎是这样道理!”方密之一听,便勃然大怒了,抬高了声音道,“谁说男子不穿裳的?如今敏朝大臣朝服,还有那天子衮服,不都是着裳的?再者说了,如今我们买地的道统,本就提倡实事求是、劳动者平等,焉有不由分说便把男子完全排挤在一种新服装之外的?!”

  他本对这种圆裙也不算太吃得消,但听方季淮这么一讲,便立刻表态道,“这么说,我非得买一条来穿了!”

  大概是由于展览会的刺激,布市、裁缝街这里,人潮熙攘,他们的对话也没有特意压低声量,立刻就惹来了旁人的注意。好几个穿着圆裙的百姓,不论男女,都是附和道,“仁兄高见!衣服发明出来,不就是给人穿的?区分男女,实在毫无必要!”

  “就是!服装这东西,只要足够蔽体,谈什么体统不体统?如今短袖衫大家都穿的喽,大臂一大截都能露出来,怎么我大腿行走间露出一二又有什么不妥呢?!”

  也有人皱眉道,“你们这些所谓的‘新伦理者’,真是!”

  说着,便摇头长叹,一副虽然看不惯,却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方密之闻言,却是十分自豪似的,抬头正要再发一阵高论,被方季淮捅了一下腰,这才敛旗息鼓,跟着走远了,还犹自不忿道,“姑妈,我这也不算惹事了吧?只是说道理而已,倘若是德冰兄在此,也必然是要为‘新伦理’张目一番的!”

  方季淮摇头叹道,“你们这些‘新伦理’者!唉!你也大了,我是管不了你啦!只是黄德冰也罢了,你若还把我的话能听进去,还是少和那张狂君往来些罢,那个人,剑走偏锋,言论实在是极端,树敌太多,若是惹出事来,波及了你,岂不是无妄之灾?”

  方密之笑道,“姑妈,你放心,我们只是于‘新伦理’上志同道合、互相声援而已,别的事情,我也不会去掺和的。”

  他们这里所说的张狂君——自然就是张天如了,还有黄德冰、陈定生几人,包括偶尔发声支持的张宗子一干名流,都是方季淮所说的‘新伦理’论的支持者,这批人的主张,是从张天如开始,又以方密之一篇化名文章,掀起波澜,逐渐形成的一种统一的思潮理论。所持的纲领,是要实事求是,以‘万物之不变者唯其变也’为纲目,提倡在社会上建立符合生产力改变的新道德观,新‘伦理纲常’,把几千年来儒家那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观念,完全扫到故纸堆里去。

  当然了,这样新伦理观的确立,是个漫长的过程,也不能说如今他们的主张就完全明确了。但一些基本的原则,在新伦理的支持者中已经比较深入人心了,在一些关心政治的百姓间,也有一定的知名度,所以,刚才方密之一说‘劳动者平等’,就有人辨别出他的身份了。因为虽然这也是符合买地的新道统的说法,无人能够辩驳什么,但除了新伦理支持者,很少有人会如此频繁地把它挂在嘴边。

  所谓的‘劳动者平等’,立论之基就在于生产力,既然买地的道统在于生产力发展,那么,每个能为买地贡献生产力的百姓,彼此之间的地位就应当是完全平等的。从这个角度来说,不论官民,既然都是在贡献自己的生产力,虽然能为有大小,能为小的要让能为大的一头地,但这是出于对能力的尊重,并不是说彼此的根本地位有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