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露衣
[我就说吧,等他们?从尚京出发,再到河源,黄花菜都凉了。]
第53章
丰朝,河源县。
刚给伤者把完脉的老大夫被团团围住,方春霖挤在?前头,担心地问:“华大夫,钦差大人怎么?样了?”
“无?甚大碍。”华大夫捋了捋胡子,“脑子里有?些血瘀,问题不?大,许是受了些惊吓,待他醒了,若是脑袋清醒,那就没事,我开一贴安神药,喝上三日就没问题了。”
“这包……”方春霖看着钦差大人脑后到包,没办法放心,“脑子里的血瘀怎么?办?”
因为后脑肿着个包,没办法平躺,会压着脑后到包,他们把钦差大人放在?床上,是趴着的。
华大夫瞪眼:“仰面倒下,摔个包而已?,你?看朝中的老爷们动不?动撞柱子,也没见撞死几个,可见人脑袋硬得很,你?要是不?放心,我再给你?留一瓶消肿去瘀的药。”
那血瘀其实他可以扎针按摩,好得快些,但他哪有?这个时间,扎针一扎就挺久,还得扎好几回,难得这么?多同行齐聚一处,甚至太医院的太医都加入进来?了,大家齐心协力研究牛痘,如?今刚有?点苗头,他被叫过来?替什么?钦差看伤。
要不?是方大人叫,他是不?会来?的。
反正这钦差年轻体壮,那点儿血瘀过段时间就自己好了,没必要浪费他宝贵的时间。
方春霖苦着脸,拱手道谢:“劳您开药。”
这可不?是没有?大碍,躺着的可是尚京来?的钦差大人,奉的是皇命。
人家态度差一点怎么?了?
京官嘛,方春霖其实能理解,来?他们县出这一趟公差着实不?算什么?好差事,天气炎热路途遥远,一路都在?受罪,他们这地方还犯了天花疫,万一不?小心被传染,还有?生命危险,那真?是倒霉透了。
所以钦差大人心情不?好,方春霖非常理解,好歹人家安安稳稳把赈灾的粮食药材运来?了,方春霖亲自去看过,比他预想得好的多,虽然是陈粮,掺的石子沙砾不?多,没什么?名?贵药材,但数量不?少,都是当即能用得上的。
从本心上讲,方春霖觉得钦差大人是个好官,哪个赈灾的主官不?贪啊?他看运来?的赈灾物资,比预想的多得多,总不?能是陛下这回大发慈悲特?意多拨了物资钱粮吧?
就是钦差大人没贪!也可能是瞧不?上,不?管因为什么?,这些东西下发给县里受灾的百姓们了,方春霖就感激他。
所以钦差大人要拿他回京问罪,方春霖也没想反抗。
他当初想自裁,就是觉得自己下场好不?了了,为这一县百姓才?又苟活了一段时日,送他回尚京问罪,方春霖琢磨着他犯的这过错不?至于牵连亲朋,顶多判个秋后问斩,这死法说不?定比上吊还轻松一点。
真?的,他想的好好的,根本没想着反抗。
可他不?反抗,河源县的老百姓们替他反抗了。
不?知道谁把消息传了出去,他被上了枷带出县衙时,县城里好多百姓都来?了。
他们堵着钦差一行人不?许走,非要他们放了他。
方春霖感动且不?敢动,眼泪都出来?,哽咽着同百姓们道别,让他们赶紧回去。
百姓们一看方大人委屈得都哭了,也跟着流眼泪,钦差大人大约没见过老少同哭的场景,非常不?习惯,催促着让随行的侍卫驱赶百姓。
百姓们悲愤交加,一时间群情激奋,人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们也没想干什么?,就是想把方春霖身上的枷先下了,但是人太多了,不?知道怎么?挤的,钦差大人就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当时就没动静了。
方春霖吓死了,赶紧跪地弯腰护着钦差大人,幸好他戴的枷够大,往钦差大人身上一挡,免得他遭人踩踏。
他真?是好心,可钦差队伍里不?知道哪个嚎了一嗓子:“钦差大人被河源县的人杀了!”
方春霖险些没跪稳,下意识想去探探钦差大人鼻息,可他两只手都被枷铐着,伸不?出去。
当时场面那叫一个乱,钦差一行有?带刀侍卫,武艺非凡,但他们这边人多,老县尉拽着他还在?出天花的儿子冲出来?,把他儿子推到前头当挡箭牌。
钦差一行人看见他满脸痘,谁也不?敢往上冲,夏天衣服都穿的轻薄,就算把人杀了,万一血飙到自己身上,染上天花怎么?办?
他们不?敢上,就只能退,人都跑了,把他们主官留下了。
方春霖都替钦差大人委屈得慌,都没确定人死没死,怎么?就不?管他了呢?
方春霖就这么被他治下的百姓们“救”了下来?,还附带一个昏迷不?醒的钦差。
现在?的情况是,没有钦差大人的钦差一行,不?敢留在?县城内,已?经退出城外了。
反而是方春霖这个罪臣,又回到了县衙。
安排了个衙役去煎药,方春霖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知该如?何是好。
县里仅剩的几个头头脑脑如?今都挤在?这一间屋子里,不?管品级大小,多少算是踏入官场了,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就知道现在?情况不?妙。
主簿迟疑着开口:“等钦差大人醒过来?就好了吧,华大夫不?是说他没有?大碍吗?咱们好好跟钦差大人解释清楚,客客气气送他回去……”
“那大人呢?”县尉幽幽问道:“把咱们大人捆好上枷,一起送出去?”
主簿不?吭声了,当时跟着百姓一起往前冲,他也有?一份,只是他身子单薄,没挤到前头去。
理智和自幼经受的教育都在?告诉他们,不?应当违抗皇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要是让他们自己去死,他们还没这么?纠结,偏偏要拿的是方大人。
方大人冤啊!
父母官,父母官,方大人是他们河源县真?真?切切的父母官,若让他冤屈而死,他们这一县百姓有?何面目苟活。
方春霖搓着手:“也不?是不?行,我……”
“不?行!”在?场诸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方大人可怜啊,寒门子弟,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当了官,没背景没人脉也没钱,被分到穷乡僻壤的河源县当县令。
若是方大人是个黑心的,只管扒河源县的地皮就好了,不?都是这样吗?只要当了官就有?钱。
偏偏他们方大人是个心软的,狠不?下心搜刮百姓,心软的人怎么?当官啊?这不?,混到现在?,穷还是穷,命都要搭进去了。
老县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实在?不?行,咱们就……”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他背后忽然有?人喊了一句,吓得老县尉一个哆嗦,扭头看见是他的好大儿,气得一脚踹过去,“我让你?立,你?在?这干什么??”
县尉儿子很委屈,他好好在?家养病,不?是他爹给他拽出来?的吗?还把他推出去挡刀。
他身上的长得疱一部分已?经开始结痂了,县里的百姓得天花得出了经验,知道这样就是快熬过去了,要好了。
屋里的人以前都得过天花,否则也不?能在?到处都是天花病毒的县城活到现在?,方春霖唯一一个师爷就是在?县城刚爆发天花疫的时候就染上了,没熬过去。
还有?县里的典史,县学的教谕,都没了。
方春霖是小时候得的天花,差点儿就死了,没想到这段经历长大之后反而为他保了命,也让他懂得一些防止天花疫的技巧,这才?保下更?多百姓,等到了各地的大夫前来?援手。
“三郎快回家去吧,你?病还没好,回家好好养着。”
方春霖虽然也被严三郎那一嗓子吓了一跳,但看他被阿爹追打,又于心不?忍,这孩子刚才?差点儿被推出去挨刀子了,都是为了他啊。
严三郎在?不?大的房间里转圈跑,娴熟地躲他阿爹,边跑嘴还没停,“我哪里说错了,这是天女娘娘说的,还有?那个什么?、什么?……”
他书读得不?好,这段时间又在?病中,那一段背的不?熟,正在?绞尽脑汁的回想,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脚步声,一个衙役冲进来?喊道:“不?好了,大人你?们快看天幕,有?人说咱们河源县反了!”
方春霖一个激灵,脚步踉跄地冲到门外,正看见天幕上有?他们河源县的人在?喊冤,说没有?造反。
是没造反啊!
方春霖已?经被冤得找不?着方向了,他组织措辞,想赶紧表明身份解释一番,造反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届时就连县里的百姓都逃不?了。
没等他的弹幕发出去,一条显眼的橙色弹幕忽然出现:
[钦差一行已?至和山府,报于知府王大人,钦差大人惨死河源县,折冲府即将发兵平叛。]
[你?是何人?胆敢泄露军事机密!]
[胡言乱语扰乱人心,其心可诛!]
[钦差大人没死!]
这条弹幕是方春霖发的,他也顾不?上组织语言了,着急忙慌先解释了一句。
还是橙色的弹幕,没有?回复质疑他的人,只说:
[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府兵不?会听你?们解释,河源县天花疫久治未愈,早有?人盼着你?们都死了。]
主簿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哪有?久治未愈,在?好了,快好了啊……”
严县尉眼眶通红,胸口憋着一股气不?知道该往何处发,听见耳边窸窸窣窣,不?由怒道:“你?又在?唧唧歪歪什么??大点声说话!”
严三郎下意识提高了声音:“今、今亡、亡……”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注)。”
严三郎:“对,还是方大人您学问好,一下子就记住了,天女娘娘背的这个课文,我背了好些遍都没记下来?。”
方春霖抹了把脸,挺直了身板:“老贺。”
贺主簿看过来?:“大人?”
“拿着黄册,通知县里的百姓,跑吧。”
不?一样的,他们哪里是举什么?大计,不?过是求生罢了。
贺主簿僵住了:“跑?往何处跑?”
他努力安慰自己,也安慰其他人:“……或许,或许那个人是骗我们的,而且、而且就算是真?的,百姓何辜?”
方春霖面上的软弱尽去:“不?,如?果真?是造反,可能只诛我这个首恶便够了,但……”
橙色弹幕的最后一句点醒了他,没人在?乎他们是不?是真?的反了,只是有?人想让他们死,想让这次天花疫绝在?河源县。
贺主簿也是积年的老吏,方春霖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要是再听不?明白,就是自欺欺人了。
他撑着门框站起来?,“我这就去安排人通知百姓。”
严县尉开口道:“让大家别乱跑,咱们一起。”
贺主簿:“去哪儿?”
他就在?发愁这个,人离乡贱,身上还背着祸事,又有?天花疫的名?头,投奔亲戚都不?行。
严县尉说:“进五通山,进了山他们就不?好找了,咱们人多抱团,在?山中也好求活。”
河源县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三面环山,连绵的山脉,当地的猎户都不?敢深入走远。
严三郎举手:“阿爹,我知道有?个好地方,是个隐蔽的山谷,我追兔子找到的。”
“行。”严县尉当机立断:“你?带路。”
去处也有?了,贺主簿心下大定,立刻道:“我先去取黄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