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安安,我可?怜的妹妹,可?苦了你了。”
程亦彦的妻子?,长房大奶奶卢氏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素来是个端厚之人,方才得知程亦安是嫡亲的妹妹,为她际遇心酸。
程亦安过去只闻这位大嫂贤名,接触并不多?,一时?尴尬地不知如何宽慰,
“嫂嫂莫哭。”
这最后一位便是长房二姑娘程亦乔了,她倚着墙角俏生生凝着程亦安并未过来。
程亦乔心情颇有些复杂,最先得知程亦安是爹爹亲生女儿?,心底不可?避免滋生一些醋意,竟有人要与她争爹爹宠爱了,可?转念一想,程亦安本该与她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生生被养在偏房无父无母十几?年,不可?谓不可?怜,一时?心疼越过那点子?醋意,很快就接受自己有个妹妹了。
兴许习惯了高高在上,还不知要如何与程亦安亲近,她干巴巴打了个招呼,
“咳咳,今后我是你二姐。”
常有人说长房大小姐脾气不大好,程亦安平日是有些惧她的,并不往她跟前凑,她客气地回了一礼,“姐姐好。”
瞧见远处程明昱在门槛处等候,程亦安便快步跟过去了。
这边三人目送他们父女进了抱厦,纷纷收回视线。
程亦彦立即严肃地看向妹妹,
“二妹,往后安安便是咱们的亲妹妹,你可?不许对?她做脸色,安安可?不是亦歆,她性子?弱些,吵不过你,你别欺负她。”
程亦乔一听?就皱了眉,“哎哎,程亦彦,你可?别太偏心哪,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嘀咕上了,爹爹平日话少,你却比三个活爹还聒噪。”
卢氏晓得他们兄妹一吵起?来就是没完没了,连忙推着程亦彦往外头去,
“行了行了,别吵着父亲和安安。”
外头这对?兄妹的争吵声渐行渐远,里屋的程明昱和程亦安已落座。
这间抱厦极大,做内书房用,雕镂的格扇一排,隔出一间碧纱橱,格扇年岁已久雕工却十分精细,在羊角宫灯的映照下?
那些鸟兽兰花栩栩如生。
正北的屏风下?搁着一张四方桌,两?侧各摆一把圈椅,程明昱在左面落座,转身点了一盏银釭往对?面一推,原以?为程亦安会坐在他身侧,不料那孩子?却在对?面的一条长几?前坐下?了。
父女俩之间隔着宽宽一条过道。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外的枝叶,衬得抱厦内别样寂静。
廊庑外灯芒如泻,照着雨丝如雾,程亦安看着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慢慢将视线移至程明昱身上。
兴许是为了亲近,不给程亦安任何威压,趁着她出神的空档,程明昱入内褪下?官袍,换了一身常服。
洗旧的茶白长衫,清隽的模样,一双眼静静望着她,带着克制的温情。
程亦安见他正襟危坐,也跟着将腰身挺直。
程明昱发现她调整坐姿忽然意识到?什么,双手拽了又拽,不知该如何安放,堂堂都察院首座,朝廷第一人,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只是他内敛惯了,等闲人窥不出他的心境。
是以?在程亦安眼里,他依旧是那个积威已久,不苟言笑的掌门人。
“接下?来我有些事要问您,望您不要瞒我,好吗?”
还是有些怕他。
父女俩的隔阂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抚平。
程明昱心头钝痛,双手抚在膝头,温和道,“苹苹只管问,爹爹知无不言。”
爹爹?
程明祐自来就不喜欢她,她不敢叫爹爹,每每瞧见亦芊和亦庆亲昵地唤爹爹,她好生羡慕。
如今嘛,程亦安心里啧了一声,叫不出口啊。
第18章 安安,你爹爹今日会不会……
兴许是那句“爹爹”, 让程亦安没有立即说?话。
程明昱也不急,享受与女儿?相处的片刻宁静。
这是他们父女俩第一次相处,不对?, 确切地说?是与长大后的安安第一次相处。
想当年夏芙生产, 他连夜冒雨奔回弘农, 隔着一墙, 在雨中?立了一夜,待孩子平安诞生方松一口气。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她满月那日, 老太?太?将孩子抱给他,柔柔软软的一团, 很漂亮的模样, 很像他。
再后来看着她一天?天?长大, 她爱在南府后巷转角处那颗榕树下玩,梳着两个小揪揪,粉雕玉琢的模样, 被男孩子追着跑,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角落, 不小心绊了脚, 一头栽下去, 抬起眼时,挂着两条长长的泪线。
他心疼得跟什么似的,立即将她抱起来, 瞧见他掌心的糖果立即不哭了,大大的一双黑眸,蓄满了泪水,坐在他膝盖一面咬糖一面望着他笑,不知多惹人怜爱。
再大了, 能记事,老太?太?不许他见,怕孩子生疑,他便只?远远地伫望。
他是族长,总有法子的,五岁的女娃通通要入学,他开始每日抽空去族学督导功课,白日学了什么,均在他这里背书。
小丫头摇着蹒跚的步子来到他跟前,一双杏眼水灵灵地转,东瞧瞧西挠挠,磕磕碰碰背下诗篇,偶尔也有调皮的时候,戒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她被他严肃的模样吓得要哭,待发现并不疼,又一溜烟跑了,生怕他后悔似的。
再后来,长成大姑娘了,整日躲在闺阁绣花,他就见不着了。
程明昱深深吸着气,久久没有说?话。
程亦安先打破沉默,
“我娘真的是自愿的吗?”这是程亦安最?忧心之?处。
若是被逼迫跟一个陌生男人行房,该是何等耻辱。她担心老太?太?为粉饰太?平掩盖真相。
程明昱静静地望着她,眼底满是苦涩和?无奈,“安安,爹爹不可能强迫你娘,也没有任何必要,我确信,此事是她首肯。”
也是,以程明昱之?骄傲,必得对?方心甘情愿才答应。
程亦安心里好受了那么一丢丢,为难地看了他半晌,尴尬地问,
“那您呢,您不是被迫?不是被算计吧?”
她祖母那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为了绑住程明昱,利用些不光彩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就叫程明昱更哭笑不得了。
“安安放心,爹爹肯定是亲口应允的,爹爹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被人算计。”
这样的事他遇见的还少吗,明澜长公主也好,京城贵女也罢,哪怕族内也遇见过一些,他从未让自己深陷不该有的传闻中?。
起先他当然也是不答应的,他立誓不娶,何必再多此一举,后来他们一日三趟的磨,只?道他不接受,那就在族里选旁人,要么是未成亲的郎君,要么是已娶妻生子的,倒也不是没有丧妻的鳏夫,或是人品不好,或是色性太?重,终究都是要再娶的,盘来盘去,还就剩他了。
母亲也来劝,
“你呀就别推拒了,那夏氏我见过,品格端正,不辱没了你,也配做你孩子的母亲,且人家话说?得明白,只?要个孩子,给四房留个后,事成绝不与你纠缠,这样的品性可不就是衬了你了?”
“她实在可怜,生得文弱,家里没个男人照应,娘家无人,谁都能欺她,你就当行好吧,她那嫂子防她防贼似的,你这一出面,程家上下哪个还敢不敬她?整个族里无人说?闲话,也不会起任何风波,你是族长,责无旁贷。”
他母亲也有私心,大约是看他鳏孤,盼着他与夏氏做一对?夫妻,等老了做个伴也不是不成。
程明昱的话让程亦安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自愿的,至少也显得她出身?没有那么龌龊不堪。
程明昱当然知道孩子心里有负担,生怕她自卑自弃,忙道,
“安安,爹爹和?你娘都是很盼着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将程明祐的话放在心上,你是最?好的姑娘,你回来,有嫡亲的祖母,有哥哥嫂嫂,有两个亲姐姐,大家都很爱护你。”
这就是程明昱最?大的顾虑,当年每每动念要将她认回来,就是怕孩子受不住流言蜚语出事,毕竟夏芙就是这么死的,他实在接受不了程亦安离开他。
是以暗暗守护,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一回,程亦安明显看到他酸红的眼眶,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忙一笑,“您别多虑,我没有您想象中那么顶不住事,我还好,我就是心疼我娘。”
换做前世?的她,面儿?薄,还真不知会如何,如今不一样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我最?后问您,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程明祐活着的消息传回来,她承受不住便跳崖了。”
这话一落,程明昱神情明显不一样了。
就像一个人被戳了软肋,收了所有锋芒和?锐气,入定似的没有声息。
程亦安不敢催他,只?能静静等着。
好半晌,程明昱方缓缓开口,
“你娘死在程明祐回京之?前,她死时并不知道他活着。”
也就是说?,她不是因程明祐回京无法自处而自尽的。
“我祖母再起念头时,您知道吗?”
程明昱闻言那清隽的面孔忽然变得十分阴戾以及陌生,自嘲道,
“知道。”
对?着女儿?,他很坦白道,
“并且我答应了。”
程亦安手一颤,整个人怔住了。
这几个字分量何如,意味着什么,程亦安并非不明白。
她看着程明昱,这个挺拔伟岸如高山般令人仰止甚至不敢亵渎的男人。
就这么干脆直白地告诉她,面对?二次兼祧,他答应了。
程亦安确实很出乎意料。
程明昱痛苦地看着她,
“安安,你很失望吧,你爹爹也不过如此。”
他是程氏家族的掌门人,世?家之?冠冕,天?底下多少文人志士视他为楷模,他是世?人口中?品格最?清正的君子,素来将规矩刻在骨子里。
而他也不过如此,不过一个寻常男人,最?终却也逃不出欲望地驱使。
“如若我不答应,兴许你娘就不会死。安安.....”程明昱双目深幽如永远探不到底的寒潭,永远填平不了的深渊,
“你娘的死,为父负不可推卸之?责任,你要恨,就恨我。”
他终究没有逃离克妻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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