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吃饱,回去?好好歇着。”
“好!”程亦安弯腰进了马车。
打开食盒,又?是五六样小菜,有她爱吃的萝卜糕, 胭脂鹅脯,一小盅野鸭子菌菇汤,可见他打听过她的喜好,程亦安悄悄掀开帘,他还站在那儿,始终不曾挪步,父女俩就这般相望许久方别开视线。
程家厨子的手艺更合她胃口,心头顾虑一除,便?有心情享用?美食。
陆栩生忙到傍晚从西城门入城,驶至午门处,早有心腹小厮候在此处,将今日发生在皇宫的事告诉了他。
陆栩生脸色淡了下来,沉默片刻,将马缰扔给小厮,在城楼下立了一会儿。
那小厮忙不迭接过他扔来的马缰,告诉他,
“二?奶奶很是训斥了那姚氏女一番,说是您和边关将士们?用?血肉之躯堵住了边城的缺口,方让她有机会在这夸夸其谈....”
就是这么一段话不停在他耳畔盘桓,陆栩生脑海开始描绘她说话的语气摸样,忍不住笑了笑,抬首,乌鸦深鸣一声从他头顶越过,渐渐跃向那云海深处,深长的宫道巍峨耸立两?侧,留给他一线天,那里恰有一片青云笼罩,恍惚想起那些在白银山暗不见天日的年岁。
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从意气风发,到垂死?挣扎,哪怕在最艰险的时候,那一千将士没想过放弃,主帅尸身陷入敌军,无异于是三军之耻,击退南康王的进军又?如何,依旧没有扭转大晋的颓势,从先帝金山堡一役数十?万大军折陨而始,“南康王”三字便?是横亘在大晋头顶的乌云,不除去?南康王,难以雪耻。
这是一场国运之战。
是责无旁贷的奔赴。
从一千人,辗转深山打伏击,慢慢减员至五百,三百,两?百,至最后一百人....
那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双腿坏死?卧在深岩下动弹不得,人已瘦如骨柴,却是艰难地用?锋锐的石头划破手腕,那一滴滴血慢慢汇入干涸的羊皮勺中,递到他面前,眼底始终载着求生的渴望,
“少将军,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带着所有人的使?命活下去?。
是啊,就是这一口口血延续了余下一百将士的命,就是这股信念让他们?撑一日,再撑一日,最终冲出白银山的重重围剿,潜入北齐营帐,让“南康王”三字成为历史。
一场大火从南康王的军帐一路蔓延至白银山,将一切烧为灰烬,他后来甚至都不曾寻到他们?的尸骨。
前方,顺着广袤的丹樨往上,一百零八石阶一路通向庄严的奉天殿,陆栩生缓步前行,他从未走的这样慢,仿佛脚下踩着均是战友的一截脊梁。
行至半腰处,无尽的寒风从身后狂涌而来,陆栩生似听到有什么人在呼唤他,忍不住回过眸。
仿佛有无数个英魂矗立在他身后,可细看来,不见音容相貌,但见远山脉脉,霞云萧萧。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了陆栩生。
陆栩生如寻常一般先将军营诸务禀报,皇帝也照旧亲自替他斟一杯茶,推至他面前。
“今日之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陆栩生神色依旧,颔首道,“听说了,臣只想问陛下一句,安安可伤着了?”
皇帝侧眼瞧他,“伤着了,你待如何?”
陆栩生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也就这臭小子敢直视帝王而不变色,皇帝气哼一声,
“没事,她好得很,一人打赢了三人,很解气呢。”
陆栩生笑,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不愧是我妻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试探问道,“那姚氏女你准备如何处置?”
陆栩生神色淡淡,“陛下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臣内子不是替臣教训过她么?”
皇帝看着陆栩生云淡风轻的脸,忽然长叹一声。
陆栩生看着沉稳淡漠,骨子里实?则桀骜不驯,那姚氏女这般辱骂他,皇帝以为陆栩生一定会置对方于死地,不成想他轻轻揭过,
“为何?”
皇帝似乎很执着要一个理由。
陆栩生忽然回眸,目光跃向窗外,落在两?侧星罗棋布般的宫殿。
不远处的官署区灯火煌煌,彻夜不息,随处可见宫人官宦井然有序穿梭,这看似平静的皇城之下,不知垒了多少皑皑白骨,那些穿梭的人群也不过是这浩瀚天地的浮萍。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听到他突然开口,
“陛下,我们?那么艰难地活下来不是为了杀戮...”
皇帝身子猛地一震,就是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忽然让这位帝王心底涌现无限的心酸。
三年了,整整三年,这是陆栩生第一次对?当?年白银山的事给出交待。
我们?活下来不是为了杀戮。
再看他,那道英武的身影已离去?许久,早早消失在夜色里。
皇帝心底被万千情绪主宰着,脑海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那些将士蒙羞。
“来人。”
这位素来以宽和著称的帝王拉下长脸,冷酷地吩咐道,
“传旨,将姚氏女关去?掖庭,终身服罪。”
掖庭在皇宫西北角一处冷宫,里头关着许多犯事的宫人或官宦女眷,私下也称内诏狱。
陆栩生回到府邸,程亦安已经睡下了。
他诧异地往东次间内瞄了一眼,“睡得这样早?”
这才戌时三刻。
如兰捧着一盆刚摘好的晚菊,打夹道过来小声道,“回二?爷的话,二?奶奶回来气的可狠了,这么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把自己?给气睡了?
出息。
陆栩生默
不作声进了浴室,慢吞吞洗干净身子,搭着一件深青的袍子上了塌。
梳妆台上还燃着一盏琉璃灯,陆栩生借着那抹光色看清她的脸,饱满的鹅蛋脸软软地陷在枕褥间,浓密的眼睫整齐地铺在眼下,肌肤绵软如雪,很乖巧的睡相。
他好像从未这般认真看过她。
陆栩生凑过去?,抬手抚了抚她发梢,将些许杂乱的青丝别去?她耳后,让面庞完完整整露出来,静静看了她许久。
这么一看,这张脸当?真是无可挑剔,恍若女娲一气呵成捏就的美人,无一虚笔。
这么娇娇软软的人儿竟然还会动手?
粗粝的指腹忍不住在她面颊摩挲,细皮嫩肉让人舍不得又?欲罢不能,这动静大约是闹醒了她,程亦安睁开迷蒙的眸子,
陆栩生收回手,坐在一侧看她,冲着迷糊的她问,
“哪只手打的?”
很严肃的语气。
程亦安大约还没醒神,竟然很乖顺地掏出自己?的右手,扔到他跟前,
“这只手,怎么,你这是要责我?”
陆栩生说不会,轻声问,“疼吗?”
这回程亦安没遮掩,很委屈地说,
“怎么不疼,现在还火辣辣的呢。”
起先不觉得,回到府上用?过晚膳,手掌红了一片。
陆栩生将她掌心握在怀里摩挲,“下次别为我出头。”
程亦安瞪他,“为什么?”
“以防军营的将士以为陆某人吃软饭。”
程亦安噗声一笑。
这一夜陆某人见程亦安睡饱了,非要犒劳她,
程亦安被他摁入被褥里,衣襟已散,总觉得有风从外头灌进来,
“这犒赏我是非要不可吗?”
陆栩生眸色深深,“你什么时候见过开弓能有回头箭?”
“可是我冷…”
上首男人顿了顿,抱着她换了个姿势,这会儿被褥压在她身上,着实?是不冷了,可就是…
程亦安脸红,使?劲锤他,“你就不能消停一晚么?”
那男人将她扶得稳稳当?当?的,“你都以一敌三了,这点阵仗又?算什么?”
程亦安气得咬牙。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
再也不替他出头了。
程亦安哼哼骂了他一宿。
翌日陆栩生休沐,不去?衙门,就陪程亦安在书房看书,
程亦安上午读了几?册诗书,午后便?吩咐李嬷嬷取来陆栩生的簿册。
过去?陆栩生的产业均掌在二?太太王氏手里,铺子庄子也是她的人,马上快要到年底交账的时候,她该盘盘账,做到心底有数,什么人该用?什么人不用?,便?有据可循了。
不一会外头来人请陆栩生过去?,说是大老爷寻他有事。
才去?了不到一刻钟后,又?折了回来,程亦安正拨算盘呢,见他独自喝闷茶,便?问,
“发生什么事了?”
陆栩生将到嘴的茶盏给搁下,“大伯寻我借银子。”
程亦安吃了一惊,“国公府中馈掌在大老爷夫妇手里,他不去?公中拿银子,寻你借作甚?”
陆栩生神色无波无澜,
“他前段时日通过宫中中贵人结交了一位南洋商人,为此搭了不少银子进去?,结果那位中贵人大约是犯了什么事,手头急缺银子,寻他开支,他便?问上了我。”
程亦安坐直了身问,“你没答应吧?”
前世陆栩生就很大男人,不将钱财当?回事,他那些个弟兄家里管得紧,每每瞧见他便?寻他借,他呢,只要兜里有便?能借出去?,可没把程亦安给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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