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间竹雨
菩提树的记忆传给她,长明灯可能有扩写或是回溯的作用。
第?一回当树,有点新?鲜。
虞菀菀好奇张望,忽地看见崖边有点模糊人影,倒吊着,衣袍掀起,似被悬住翅翼的苍鹰,被风吹着左右摇摆。
是犯了什么错的人吗?
长明灯却惊讶:“这不?是你身边跟着的那?少年吗?菩提树以前种他家的?”
……再说一遍,谁?
悬着他的那?根绳索忽地断裂。
少年像铅球般重重坠落,衣袍被吹气球似地鼓起。
“等等!”虞菀菀惊叫。
下意?识使?术法,却无任何效用。
长明灯提醒:“这只是菩提树的记忆,不?能做任何修改。”
……又是这样。
虞菀菀咬唇。
但少年下坠势头骤止,似被股无形力牵到崖边。
就在她这棵菩提树底。
确实是他,很小时候的他,八岁左右,下颌轮廓分?明,两颊却还有团未褪去的软肉、
好可爱。
如果忽略他过分?惨白的面色。
他跪坐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气,额前汗滴坠落,染身面前那?片土地。
身形单薄如纸,在崖边劲风颤抖不?已,好似随时都会被吹散。
虞菀菀很少见他抖成这样。
除了被她触碰亲吻时。
但这会儿显然不?同,他很难受,相当相当地难受。
虞菀菀好想去碰他,却只抖落一地的青叶。有枚正好落在他左耳尖,像一点缀饰的青玉。
他没在意?那?片青叶,更没看她。
“不?错,这才像我薛鹤之的儿子。”男人惯常冷淡的嗓音竟多几分?暖意?。
视线里,很快出现一角竹青色衣袍。
薛鹤之背着手,如凭空出现般立于菩提树前。他竹青衣袍绣着几只仙鹤,做腾云而去状,衣袍飞扬间似谪仙降世?。
他提着少年后衣襟拽起:“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别丢了薛家的脸。”
薛家脸早都被你们这群人丢光了!
虞菀菀怒骂。
薛鹤之当然听不?到,他塞了几颗黄品灵石到他手里:
“今日没晕,这是你该有的奖赏。”
后衣襟被松开?。
少年身形摇晃一瞬,却还是定定站住,背脊挺拔如青松,垂睫温声?:“谢,家主。”
他中间顿了顿,像在斟酌称呼。
薛鹤之说:“谁准你唤我‘家主’的?省得外人听见,还觉着我们亏待你。”
“这是为你好。薛家剑道天下无双,你身为少主,怎可因恐高而不?敢御剑?说出去叫人看轻薛家!”
……恐高?
虞菀菀目光移到少年煞白无血色的唇瓣,惊恐至极。
薛鹤之却看也?不?看,一拢袖子淡道:“还有医修说此?事不?可。今日不?就改善了么?半月里,你第?一回没晕。”
“从明日起,悬于崖边的时长加到三个时辰,直到你能御剑为止。”
他再未看少年一眼,转身扬长而去,身形消散在崖边疾风内,直接用术法瞬移别处。
两侧悬崖如吃人巨口般大开?,崖底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四五十层楼的深度都不?止。
劲风呼啸,那?根悬着的细绳也?被扯动,身不?由己地颤巍晃动。
虞菀菀瞥一眼就头晕目眩,像坐过山车,从顶俶尔坠落的惊恐。
很难想象他怀着什么样心情被悬吊在那?,还有忽然掉落的那?下……
怎么会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啊?
长明灯也?惊恐:“这薛家是什么世?家,妖族吗——不?可能,妖族出了名的溺爱孩子。魔修呢?也?不?像,老?天爷别是修仙界的世?家吧?”
虞菀菀不?吭声?。
少年却忽然凑近,她才看清他唇瓣有干涸的血迹。
应当是悬吊时强咬着不?发出声?。
虞菀菀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掐住,难受得慌。
她用力抖了抖树干,摇下几片叶子到他头顶,好似以此?给点微薄慰藉。
少年却将叶片取下,连带耳尖那?片青叶也?拿下,全部堆在她树根边。
他把所有叶片全捡过来了,像堆砌一片坟冢。
“这儿风是挺大的,风景也?不?好。你想试着修炼吗?如果能开?灵智,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和她轻轻说,嗓音如清泉涓涓,还带着未变声?的稚嫩。
虞菀菀看着他当真拿出本书,给那?棵树念。
他身前身后都空无一人。
渐沉的夕阳,少年和树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伶仃孤瑟。
虞菀菀想了想她八岁在做什么呢?
虽然也?有一身还不?完的债,住在孤儿院里,但附近的大婶对她很好,会请她上家里吃饭,也?会请她过来玩鳖。
只有夜里,或者刚被催债,她好害怕好难过才会抱着个玩偶哭唧唧说:
我知道你肯定听得见的对不?对?你可以帮我找爸爸妈妈吗?
我好怕,好想他们。
但那?其实连个玩偶也?不?是。
孤儿院的钱流向并不?干净,别说玩偶,饭都吃不?干净。
那?是她在垃圾堆里捡来的破花布,洗干净,把纸巾揉成球塞成的。
她后来也?希望她的玩偶能离开?孤儿院。
因为孤儿院外面,好像什么都有。
可惜玩偶没离成。
院长嫌脏,把她的玩偶丢了。
她要拦,被揍一顿,关?在屋子里饿三天,期间只喝过一杯水。
菩提树的记忆只有很短一段。
虞菀菀俶尔睁眼,桌面沙漏窸窸窣窣,才走过不?到一盏茶。
她回到屋内。
窗外风雨飘摇,树叶颤动。
一张木质的脸忽地凑得很近,僵硬地递来杯水。
热气蒸腾,模糊木头小人眉眼。
它?一手端杯子,另手还有一张纸,歪歪扭扭写着:
少主说要给你添水了!
好厉害!辛苦啦!
他的语气自动浮现耳边,还有含笑的、很漂亮的脸蛋。
轰隆!
一道手臂粗的惊雷劈落窗前,她心跳莫名加快,仓皇往外。
数道惊雷纠缠着,聚成一处重重落下。
虞菀菀问:“他人呢?”
龙魄避开?她的视线,只把水又递来。
指尖碰到温热杯壁时。
轰隆!
更响的雷声?,天空几乎被撕裂成两半,惨白渗人。
水杯也?坠落。
瓷片碎了一地,温水飞溅,浸湿足边一圈裙摆。
虞菀菀忽然心慌得厉害,揪紧衣襟,好似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吸入时,成了刀割一样的痛楚。
她突然想起书里的一段剧情:
「那?道雷劫很凶悍,修仙界百年未有的凶悍,不?少修士纷纷围观。
却不?晓得,这是薛祈安的雷劫。
他渡劫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