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身心蔓延开痛意,直抵鼓起的?肚子,她双手捂住,气喘不匀,“就算求娶过,都?过去多年了,重提有意思?”
“是啊,但我没想到叔叔如此念旧,人家一招手,他就屁颠屁颠大包大揽,还让婶子代劳。”
佟氏难以承受一连的?打?击,双膝无力?,摇摇欲坠,想要扶住什?么以做支撑,可面前只有一个黎昭。
黎昭趁热打?铁,“我本以为,上次的?事,能让婶子有个教训,别那么信任伪君子,哪承想,婶子耳根子软到可以被伪君子三言两语哄好。”
她凑近佟氏耳边,吐气如兰,却因说出的?话不中听,兰气变砒霜。
佟氏在?听过丈夫婚后?偷腥的?一件件丑事后?,再难支撑,想要抓住黎昭,却为时已晚,陡然倒地。
黎昭看着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妇人,始终淡漠。
倏然,一道?轻呵响在?耳边。
“黎昭,你在?做什?么?”
黎昭闻声转头,见萧承打?老远走来,身边跟着两大排宫人。
见状,曹顺小跑上前,扶坐起佟氏,却见一泓鲜血晕染开妇人的?衣摆,登时大惊,“见红了!”
小产的?征兆。
萧承快步上前,目睹此情此景,只觉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黎昭极为陌生。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让一个烂漫少?女变得薄凉可怖?
“传太医。”
“诺,诺!”
曹顺拔高嗓子的?同时,萧承握住黎昭的?腕骨,将?人带离事发地,不容她挣脱。
来到临近一座宫宇,萧承将?人带进去,不准宫人跟进来。
“放开我!”
黎昭用力?挣扎,被萧承扣住肩头,按在?雕花漆彩乌木桌上。
男人眼里?透着不解、疑惑,“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
后?面两个字,他止在?舌尖。
那双善于洞察人心的?凤眸,因黎昭,一次次浮现迷离。
黎昭挣扎不开,索性仰躺在?桌面上,自嘲笑道?:“陛下想说的?是歹毒吧。”
“告诉朕,发生了什?么?”
“家事,无可奉告。”
面对愈发善变的?黎昭,萧承额头绷起青筋,看似猎豹附身叼住了“猎物”,实则被“猎物”牵制。
打?不行,骂不行,逼迫也?不行。
他握紧扣在?黎昭肩头的?拳,指骨咯咯响,“为何针对黎凌宕、佟氏和黎蓓?朕要听实话!”
黎昭瞪着他,眼白浮现血丝,解释如何?不解释又?如何?前世伤害已成,心头留痕,不可逆转。
自黎家满门被屠,她不敢回想血淋淋的?事实,不敢回想老妇人骆氏被黎凌宕推进水井溺水而亡的?画面、不敢回想庶媳傅氏被黎凌宕拔掉舌头以泄往日愤恨的?画面、不敢回想黎杳被黎凌宕砍去脑袋只为摘下她颈上项圈取悦黎蓓的?画面、不敢回想在?国子监就读的?庶弟被黎凌宕骗回侯府斩草除根的?画面。
血淋淋的?回忆,让她前世梦魇缠身,让她咬碎一口牙出卖尊严也?要讨好、服侍萧承,只为报仇雪恨。
佟氏流掉的?不过一个孽种,并非无辜的?生命。那个在?前世顺利出生的?小东西,在?侯府被屠当日,笑哈哈牵着佟氏和黎蓓的?手,说什?么要像自己父亲一样,大义灭亲,做真正的?男子汉。
这些是通过工部尚书宓然的?描述形成的?画面,是黎昭的?噩梦,至今心有余悸。
她要黎凌宕名?声尽毁、断子绝孙、妻离子散,势必要他们?一家付出代价!
再说朝堂,祖父把持朝政,犯下君臣大忌,君想除掉这样的?臣子无可厚非。但是,灭门一事,萧承虽然没有参与,但有着间接的?关系,她没有办法越过前世血淋淋的?悲剧,继续做萧承的?笼中雀。
笼中的?安逸,会让她愧疚自责。
思及前世,少?女面露悲戚,无声泪潸潸,大颗大颗泪水自眼尾滴落在?桌面上。
她憋红脸,捂住脖子,呼吸变得急促,痛苦不堪。
萧承立即将?人拉起,轻拍她的?背,不知这巨大的?痛苦源自何处,可到底被痛苦感染,悲从中来。
黎昭虚弱道?:“我要出宫,让我出宫。”
“你不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萧承心不甘,即便已经察觉到她处在?失控的?边缘,“朕要知道?,你为何变成如今这般。”
黎昭狠狠睇向?他,“如今这般歹毒、恶毒、狠毒,是吗?是不是?!”
“是!”
黎昭推开他,晃晃悠悠站起身,朝殿宇外走去,“陛下想知道?,就下令撬开臣女的?嘴,如若不然,臣女恕难从命。”
等候在?殿外的?一排排宫侍看向?苍白着脸色走出来的?黎昭,欲拦不敢拦,只因殿内的?帝王迟迟没有下令。
他们?就那么看着黎昭离开,背影孤绝。
蓦地,众人听到殿宇内传来碎瓷的?声音,敞开的?殿门内,帝王宽袖一一扫过,琳琅满目的?玉器瓷瓶成了一地齑粉。
许久过后?,无人敢接近的?殿门,走来一人。
绯衣革带,清风朗月。
是被帝王传召而来。
萧承从阴暗无光的?大殿内回头,看向?站在?晚霞中的?齐容与。
“朕问你,如何看待今日发生在?黎昭和佟氏之?间的?事。”
齐容与没有装傻,“黎昭不会主动伤人,末将?信她有苦衷。”
“有苦衷就要伤人?”
“那末将?斗胆试问陛下,报仇雪恨是贬义吗?”
万一他们?有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呢。
萧承猛地抬眼,怔怔然咀嚼着齐容与的?问话,须臾犀利消散,摆摆手将?人屏退。
他躺在?大殿的?如意榻上,疲惫合眸。
混沌中,又?梦见了中年的?自己,去往司礼监探望年迈卧床的?曹顺。
探望那个陪伴他最久的?老近侍。
曹顺苍老至极,奄奄一息,气若游丝,问了他一个问题。
“陛下今生可有遗憾事?”
他坐在?床边静默良久,缓缓道?:“朕最后?悔的?事,是那时没有保黎淙,以致与黎昭没了修复的?可能。”
曹顺叹道?:“陛下当年若是保下黎淙......”
萧承从梦境中醒来,不知老宦官说了什?么,耳畔只反复着一句话。
“保黎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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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离开,齐容与没有返回大都?督府,马不停蹄赶往屠远侯府,却被黎杳告知,黎昭入宫后?就没有回来过。
“姐姐会去哪里??”
齐容与思忖片晌,想到什?么,旋身跨马,一骑绝尘。
晚霞在?如屏的?薄云上绘出朵朵红晕,像极了少?女酡醉的?脸颊,而少?女何时会面露羞赧?
多半是面对心上人时。
薄云之?下,黑马绯衣御风踏燕,奔向?江边。
快到江边时,齐容与勒住缰绳,眺望波光粼粼的?江面、杨柳依依的?江畔,没有看到那人身影,他摩挲着缰绳,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然而,在?一排水鸟迎霞齐飞时,他目光所及处,江面长?桥上,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身影轻盈也?清瘦,被晚风包裹,晚霞化为她臂弯艳色披帛,在?酒黄的?天色中,很是打?眼。
齐容与跳下马匹,快步走向?长?桥,步子越来越快,健步如飞。
去见喜欢的?人,当然要用跑的?!
如雄狮奔驰在?草原、如游隼掠过江面,一袭绯衣,衣料淅索,猎猎飞扬,在?落日的?一刹那、在?少?女转头的?一瞬间,伸出手臂,用力?将?人揽进怀里?。
两人因着冲劲儿,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却是同“频”步调。
黎昭来不及反应,呆愣愣的?,感受到男子温热干燥的?胸膛内,心跳怦怦作响。
在?被人冠以恶名?时,岁月教会我们?要轻描淡写,要自我消愁,可身边若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信赖,还非要时刻坚强吗?
至少?黎昭装不下去了,暴露了自己的?脆弱。
她不是因重生变得坚强,而是必须坚强。
这一刻,所有的?伪装轰然破碎,她闷头在?男子的?怀里?,默默流泪。
以他的?衣襟为帕。
齐容与拥紧浑身透着凉气的?少?女,大手扣在?她的?后?脑勺上,没有问她刺激佟氏的?缘由,只是抱着她,无声陪伴。
日暮渐渐黑沉,岸边亮起盏盏灯,照亮了长?桥之?上。
黎昭靠在?齐容与的?胸膛,闷声问道?:“别人口中歹毒的?我,你还要继续喜欢吗?”
齐容与笑笑,“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别人口中的?你,明明已经很委屈了,就不要再若无其?事地自嘲了。”
“你怎知我委屈,而不是装委屈?”
齐容与稍稍拉开距离,用带茧的?指腹,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因为我认识的?黎昭,是个很好的?姑娘。”
看着他的?朗目疏眉,黎昭心里?被激起的?浮躁慢慢沉淀,她破涕为笑,睫上还挂着晶莹泪花,“几时了?”
“看样子,戌时过半了。”
“那错过戌时二刻的?惊喜了。”黎昭妙目流转,故作遗憾,“是黎杳为我准备的?惊喜,可惜看不到了。”
提到这事,齐容与退后?半步,弯腰盯着黎昭的?眼睛,“属于你的?惊喜,再怎样都?不会错过,好事多磨,迟迟来,慢慢享。”
两人沿着长?桥漫步吹风,黎昭暂忘世俗中的?烦心事,恢复了鲜活的?笑颜,直到步下桥头。
重回世俗,少?女微僵着脸,故作轻松道?:“咱们?回去吧。”
可没等她走出几步,不远处的?江畔,陡然炸开一团火花,花绽夜色里?,璀璨如星雨。
黎昭望着一簇簇绽放的?火花,意识到这是自己错过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