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春到,燕子回。
她想起齐容与在田地里?说过的话。
“哪里?来的雨燕,太?漂亮了吧。”
少女?唇角微翘,趴在窗边目视空荡荡的墙头,几个时辰不见,有点想他了。
带祖父和庶出一脉远离朝堂、隐姓埋名?,是?她重生后唯一的目标,可如今,有人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齐容与生在总兵大院,是?懿德伯最看重的子嗣,自幼上阵杀敌,如游隼翱翔天际,保护一方百姓,这样的人,注定要?在沙场上扬名?立万,前世是?如此?,不到而立之年,掌百万禁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打得大笺兵将连连败退,谈虎色变。
前世,萧承和齐容与,一君一臣,珠联璧合,让大赟皇朝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百姓富足、兵强马壮,是?她重生前见证过的盛景。
她承认自己对?齐容与有了心动的感觉,可他们能够殊途同归吗?
少女?埋头在小?臂上,甜苦兼生。
可当她再抬头时,星榆之下,一人出现在墙头,仿若烟岚云岫中出现的曈昽,驱散雾气。
来人腋下夹着个长匣,跳下墙头,朝小?楼走来,转瞬跃上二楼,脚踩青砖凹凸的缝隙,单手扣在窗沿上,仰头看向愁容的少女?。
“怎么了?”
对?这个不请自入却无人阻拦的来客,黎昭敛起复杂心绪问道:“拿的什么?”
齐容与将长匣放在窗边,“一件衣裙,是?我娘准备送给准儿媳的,你先替我保管。”
黎昭好气又好笑,“那我有权收下或退回?”
“嗯,当然。”
“那你希望我收下还是?退回?”
齐容与如实道:“我希望你能够穿上。”
青年的喜欢,大胆直接,热忱热烈,快要?让黎昭招架不住,她将长匣小?心翼翼地抱起,放进柜子里?,又折返回窗边,倾身趴在窗上与青年对?视。
清霁对?清澄,各自瞳仁里?映出对?方的影子。
少女?满怀心事,青年满眼少女?。
另一边,刚刚回寝的帝王头痛欲裂,他下蹲抱头,修长的手,骨节凸起。
“陛下......!”
曹顺疾步靠近,被大喝一声,不得不止步珠帘外。
萧承目光发滞,痛苦不堪,耳边回荡着那句“保黎淙”,他挥碎角几上的尚品宝瓶,吓得玳瑁猫钻到床下。
为何,为何脑海会频频溢出古怪的画面,那个中年的自己究竟是精魅还是?心魔?
他不愿被精魅、心魔扰乱心智,俊面微微狰狞。
心魔,他的心魔不该是中年的自己,而是?黎昭。
子夜,一小?拨人马停在侯府后院,黎昭听闻宫里?来人接她去往燕寝时,冷着脸指使门侍泼盆水出去。
恶意逐客。
门侍胆颤颤,被黎杳抢了先,鹅黄衣裙的小?姑娘端着盛水的木盆站在后院门前,二话不说泼出水去,“砰”地合上门。
领头的曹顺面无表情?,心里?很慌,叱咤内廷十几载的他左右为难,所以说,别沾惹感情?,麻烦不说,关键是?毫无道理可言。
按理说,侯府姐妹的行为,可论?大不敬处置,可偏偏是?侯府姐妹,可以在皇室的颜面上反复横跳,以前只有一个黎昭,如今多了一个黎昭的小?尾巴黎杳。
老宦官头大,转眸看向一众宫人,“今日所见,胆敢非议者,休怪咱家不讲情?分。”
几人纷纷低头,不敢置喙。
之后几日,一到日暮,侯府后巷总是?会停着一小?拨人马,一连几日皆如此?,直至休沐的前一晚。
再次来到后巷的曹顺越过呆愣住的门侍,轻车熟路为一袭青衫开路。
一君一宦如入无人之境。
侯府护卫无人敢拦。
就连小?辣椒黎杳也杵在小?楼外,嘟嘴看着一袭青衫从眼前掠过。
擦肩时,青衫放慢脚步,瞥了小?姑娘一眼,不咸不淡的。
黎杳不敢动弹,待青衫和老宦官步上旋梯,才?使劲儿跺跺脚,转头跑开,直奔马厩,等?带着车夫驶出侯府,不料被人中途拦截。
御前侍卫统领腰佩长剑,暂断了侯府进进出出的人流。
一副生人勿进的威严模样。
“圣驾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二楼闺房前,黎昭看着青衫一步步走近,未施粉黛的脸蛋青白交织,被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呢,她咬牙切齿,不乏暗讽,“陛下光风霁月,注重名?声,却不在乎女?子清誉,深夜造访,不矛盾吗?”
少女?堵在房门正中,自己为自己做盾。
萧承停在她面前,少了适才?的强势,多了好商好量,“各退一步。”
他看向黎昭身后呆住的小?胖丫头,道:“迎客堂,带路。”
第一次亲临屠远侯府的帝王,该让府中人觉得蓬荜生辉,可此?刻只有无尽的冷寒。
迎香被夹在中间快要?急哭了,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最终屈服,主动走在圣驾前带路。
黎昭盯着那袭青衫,握了握拳,她跟了上去,最后一个走进府中迎客堂。
待茶点上桌,反客为主的萧承屏退众人,端起盖碗刮了刮茶面的浮沫,也没?试毒,就那么啜饮了一口?,“坐吧。”
黎昭坐在主位另一端,面对?阴晴不定的帝王,毫不掩饰眼中厌恶,“陛下不觉得自己越来越讨人嫌了?”
这话如同一把无形的匕首,刺入青衫的心口?,曾几何时,少女?躲在宫里?某个篱笆墙角,含泪刻下几个字:不想承哥哥讨厌我。
那时,他站在远处,心是?麻木的,而今,他离她这么近,心是?钝痛的。
“黎昭,敬我们初相识。”执起盖碗碰了碰黎昭手边的盖碗,萧承饮一口?茶汤。
他们初相识在柳枝可做哨子的时节,葳蕤蓊郁,暖意盎然,值得回味。
看少女?没?有端起盖碗,萧承又饮一口?茶,无意中,茶叶沾在舌尖,带来苦涩,他舌卷茶叶,吞了下去,连同苦涩一起。
近来的他时常头痛,怪梦缠身,梦里?的自己,四旬年纪,无妻无子,常常在冷宫一处陋室小?憩。起初,他没?当回事儿,可随着梦境反复出现,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件事,担心会噩梦成真。
余光里?的少女?如同空壳,不耐烦又敷衍至极。
萧承放下盖碗,起身走到黎昭面前,沉下腰,双手握住黎昭两侧座椅扶手,“要?怎样,你才?肯跟朕说说心里?话?”
被堵在座椅和青衫之间,瞬间袭来的压迫感令黎昭坐立难安,同时生理排斥,她想要?退离开,却无路可退。
“臣女?现下的心里?话就是?夜深了,困倦不已,想早点安寝。”
萧承凝着她的脸,虽早知这张脸生得明艳漂亮,却未觉得动人,此?刻看来,不止动人,还很蛊惑。他扣紧扶手,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低下,至少在其?余人面前从未呈现过,即便是?面对?当年的先帝,“昭昭,朕想与你和好如初。”
在梦里?,黎昭成了他的心魔,而他从不允许被人左右,可又舍不得除掉这个心魔。
他慢慢合拢双臂,带着试探,试图圈住黎昭,却在抱住黎昭的一刹,被黎昭一把推开。
少女?恶狠狠的,像是?在对?待仇人。
“别这么看朕!”萧承捂住她的双眼,一声声唤她“昭昭”。
那个曾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昭昭,到底被他遗落在哪里??
青衫在黎昭看不到的角度,面露痛苦,他还是?不想强迫她,想要?她回心转意,做会自冉的朝阳。
可等?他慢慢垂下手时,手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清清脆脆。
黎昭拍下去的一瞬,连倒地的姿势都想好了,死就死。
不打不痛快。
“陛下自重。”
手背泛红,萧承下颌紧绷,深深呼吸,忍了下来。
能怎样?要?么报复回去,要?么忍着。
留给他的选择,就这么两条。
一忍再忍后,他隔空点点黎昭,甩袖离去。
刁蛮任性,也比没?有生气儿强得多。
威压骤然散去,黎昭曲膝踩在椅面上,双臂环膝抱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夜如泼墨,她站起身,慢慢走向后罩房。
宫人随萧承离去,侯府恢复暂时的宁静,黎昭越过迎面跑来的迎香,有气无力道:“请小?九爷来府一趟。”
迎香面露担忧,在黎杳的催促下,带着车夫去往懿德伯府。
闺房之内,无论?黎杳怎么询问,黎昭都是?不声不响的。她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抱着暖炉。
春夜温暖,她双手冰寒,对?萧承的纠缠烦躁至极。
潜意识里?,她仍惧怕萧承,只不过那是?前世的萧承,如今的帝王刚满二十岁,还没?彻底变成阴鸷寡淡、不择手段的上位者,还能应付一二。
当高大的青年出现在闺房门前时,陷入沉思的少女?盯着敞开的门扉问道:“怎么不进来?”
敢于直冲敌军巢穴的青年在温香闺阁前踟躇了,半晌走了进去,除了视野里?属于女?儿家的闺房装潢,再没?有多瞧一处,甚至没?去看黎昭所在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女?子闺房,虽是?被请入的,但还是?不太?自在。
黎昭被他拘谨的样子逗笑,拥着薄毯慵慵懒懒地支起脑袋,“过来这边。”
齐容与走过去,瞥一眼美人榻旁的绣墩,撩袍坐下,鼻端闻到幽幽女?子香。
而他宛若一缕晚风吹进空谷,清清爽爽,与幽香交汇纠缠,拧在一起。
静默相对?中,少女?望着门外的天色,喃喃道:“我想去划船。”
黑布隆冬的深夜,划船实在算不上好的提议,可齐容与还是?爽快答应了。
明日休沐,她想划多久,他就能陪多久。
黎昭不禁感叹,若一生中永远有这么一个能陪伴自己“胡作非为”的人,该有多好。
她坐起身,薄毯随之滑落,露出单薄的寝裙,坦领很大,一片白皙。
齐容与别开眼,起身背对?道:“我出去等?你。”